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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影評|《牠:第二章》:回憶埋下傷痛也滋養勇氣──讓人昇華成長的恐怖電影

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經典的恐怖故事(horror)與單純地只為嚇唬讀者而撰寫的廉價恐怖小說(terror)不同,精緻的恐怖故事目的不是為了嚇人,而是要讓讀者隨著角色,經歷生命中最放浪噁心的深淵,看見角色的覺醒與昇華,遠遠超越純粹只為嚇人而裝腔作勢的單薄恐怖。這是恐怖文學學者 Devendra Varma 為經典恐怖文學與廉價恐怖小說所區分的差異。《牠:第二章》(It Chapter Two, 2019)於電影結束之時,在觀眾心中產生的不是恐懼與退縮,而是釋放與感動,因為故事中的七個角色,分別代表人類世界不同種類的苦難,最後不僅都已戰勝內心恐懼,並且也在各自成人的世界跨越困苦深淵,身心皆獲得拯救。
《牠:第二章》是 《牠》(It, 2017)的續集,都是由 Andy Muschietti 導演,改編自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在 1986 年出版的《牠》,一部超自然的恐怖小說,探索深藏潛意識的恐懼根源、恐懼的各種幻化、以及克服恐懼的心理與意志。史蒂芬.金的《牠》分為上下兩部,第一部的時空設定於七個角色在德瑞鎮(Derry, Maine)的童年時代(1957-58);第二部份的時空設定,則是在七個角色都已成年的 27 年後(1984-85),此時各自已經生活在不同城市,面臨不同的人生困境。
電影版本的《牠》和《牠:第二章》,分別詮釋小說中的兩個不同時空,不過,編劇 Gary Dauberman 將時空置換,《牠》的童年時空位於 1988 的德瑞鎮;《牠:第二章》則在 27 年後的 2016 年,此時,成人魯蛇幫在小丑潘尼懷滋(Pennywise)的靈魂招喚下,分別回到德瑞鎮,帶著極大恐懼接受牠的精神挑戰。
成人之後的比爾,還是把照顧小朋友當成己任(IMDb)
在《牠》,1988 年的夏日雨天,比爾.丹柏(Bill Denbrough, Jaeden Lieberher 飾演)為弟弟喬治摺了一艘小紙船,這是兄弟情深的表現,但是喬治在有了小紙船之後,還想要到雨天戶外的水溝放船漂流。已經玩累的哥哥比爾告訴喬治,自己生病不舒服,沒辦法陪他去放船,於是小喬治穿上鮮豔的黃色雨衣,一個人在陰天雨中外出。結果,不幸小船滑入水溝,掉入下水道。喬治趴在排水溝洞口想要找回他與哥哥一起摺的小紙船,卻遭到一個聲稱願意當他玩伴的小丑(Bill Skarsgård 飾演)以話術拐騙,把喬治抓走,並且撕裂吞噬。關於「牠」的故事,就此展開。
《牠:第二章》同樣始自一場悲劇──同志 Adrian Mellon 在德瑞鎮遭受當街霸凌謀殺。Mellon 與男友跟所有在街上的男男女女一樣,聊得開心也接吻相擁,卻讓一群恐同少年心生不滿,向前拳打腳踢,將原本將帶著希望前往其他城市發展的 Mellon 打到奄奄一息,再扔入大水滾滾的橋下,讓河水將 Mellon 載到小丑身邊給撕碎扯爛。Mellon 的故事並非杜撰,而是改編自 1984 年在緬因州的真實事件──Charlie Howard 謀殺案。當時,Howard 與他的同志男友走在街上,三個青少年當街對他們騷擾、霸凌、謀殺,並且將 Howard 由橋上扔入大河,造成一場恐同悲劇。
無論是《牠》或《牠:第二章》的開場,都是一樣的暗示:外在世界的失能與失常。喬治被潘尼懷茲謀殺吃掉,起因於家庭功能失常,父母並未擔起教育與照顧的責任,而將幼子交給長子,要求長子比爾承擔責任,甚至擔起一輩子無法自我原諒的罪惡感。Mellon 被霸凌的謀殺案,起因於社會價值的謬誤,不只將非我族類的同性戀者視為異端,甚至還認為當街懲戒是種正義。《牠:第二章》開場的同志謀殺,恰巧呼應劇末魯蛇幫與小丑大戰之後,瑞奇(Richie Tozier,Bill Hader 飾演)對艾迪(Eddie Kaspbrak,James Ransone 飾演)長久隱藏的愛慕與不捨。
27 年後,魯蛇幫在一個中國餐廳相聚團圓,不過在其他六人歡樂的此時,史丹已經來不了了(IMDb)。
外在世界已經失能與失常,內在世界也是。在七個角色仍是兒童的 1988 年,他們主要面對的幾乎都是家庭問題(除了麥克(Mike Hanlon, Chosen Jacobsg 飾演)與瑞奇)。比爾在父母沒有善盡責任與失去弟弟喬治之後,因為無法原諒自己,而一直活在自責的陰影,並且時常看見喬治的鬼魂,追問為何比爾當時要裝病。比爾因此口吃更是厲害,自信更加缺乏,自責也愈是嚴重。自我否定與被否定成了他始終無法克服的內心黑洞。
魯蛇幫的唯一女孩貝芙莉(Beverly Marsh,Sophia Lillis 飾演)則是在母親去世之後,必須單獨面對會對自己家暴與性侵的父親。正直青春期的貝芙莉非常迷惘,除了必須應付來自宛若定時炸彈的父親威脅之外,女性身理的變化(性徵、性慾、經血等等)也讓她感到極為恐懼。家庭問題已經棘手難理了,更糟的是來自校園的謠傳閒語「貝芙莉是個濫交的浪蕩女」,因此讓她成為被歧視與霸凌的對象。
此時,一張沒有署名的卡片,成了她青春期最美的精神安慰與心理支持。貝芙莉一直認為這是比爾為她寫的一首詩:
Your hair is winter fire, 你的秀髮宛若冬日之火,
January embers, 一月的餘燼,
My heart burns there, too. 我的心也一同燃燒著。
成年的班,竟然是魯蛇幫之中,最高挑健壯的型男。(IMDb)
但是,這張沒有署名的卡片,其實是來自因為肥胖而被排擠的班(Benjamin Hanscom,Jeremy Ray Taylor 飾演)。即使在校成績名列前茅,班卻毫無信心,而被當成一無是處的書呆子,明明寫著一手好詩,卻不敢向貝芙莉告白,徒讓比爾白白撿走貝芙莉的崇拜與暗戀。於是,27 年後成年的班,首要面對的課題,就是重建信心,以及向貝芙莉坦承自己就是卡片小詩的作者。
廢話超多又滔滔不絕的瑞奇(Richard Tozier,Finn Wolfhard 飾演),其實是以表象的夸夸其談,掩蓋隱藏內心的巨大秘密,那是在 1988 年的美國鄉下仍舊難以接受的性別傾向。小時候的瑞奇,最喜歡調侃瘦弱膽小的艾迪(Edward Kaspbrak),不過,他其實並非真想捉弄艾迪,而是因為不知如何表達他的甜蜜與羞怯,而以惡作劇喬裝不在乎,隱藏他對艾迪的愛意。
艾迪之所以會軟弱膽小,因為他有個極為碩大又時時言出恐嚇的胖媽媽。媽媽一直警告艾迪,他有嚴重氣喘,必須遠離任何過敏原和所有病菌,否則嚴重之時會因此致命。疾病與死亡宛若揮之不去的陰影,連同母親碩大又虛弱的軀體,形成如影隨形的惡夢,一直跟隨他到成人,甚至直到成家之後,胖太太儼然就是胖媽媽的翻版(在《牠:第二章》飾演成人艾迪妻子的胖女人,就是在《牠》裡飾演胖媽媽的同一位女演員 Molly Atkinson)。
艾迪一直無法走出來自母親自小杜撰的夢魘與陰影(IMDb)。
史丹(Stanley Uris,Wyatt Oleff 飾演)應該是魯蛇幫七位小朋友之中,家境最富裕、社會階級也最高的一位,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快樂。來自猶太家庭的史丹,身上擔負著神職父親極大的期待,史丹的父親保守專制,禮教規定又嚴苛,讓史丹感受不到神的愛,反而多是恐懼的籠罩。在猶太教最重要的成年禮,史丹的演說不僅沒為父親帶來驕傲,反而刻意讓父親當眾出糗。恐懼與逃避一直周旋在他的人生,甚至直至長大成人,史丹還是無法面對解開人生困境的拼圖,而決定以自殘離世,逃避小丑再度降臨的威脅與惶恐。
麥克是最後加入魯蛇幫的成員,代表的是社會邊緣的種族弱勢──黑人。麥克會受到霸凌,一方面是他已經在一場火災中失去他的家人,另一方面則是來自鎮上所有白人對於他的家人在葬身火海的悲劇,還加油添醋地造謠誹謗。麥克所面對的種族霸凌,就如同 Mellon 所遭遇的恐同謀殺一樣,都是起因於社會對於非我同族的假想、誤會、與恐懼。
若說麥克代表種族弱勢(黑人),貝芙莉則是性別弱勢(女性),瑞奇是性向弱勢(同志),而班則是體型弱勢(肥胖)。這些角色除了有各自家庭的內部問題,必須勇於面對自己內心的膽怯與焦慮之外,同時也都是映照社會原形的明鏡,現形大眾的集體潛意識,宛若照妖鏡一般映照出社會對於種族、性別、性向、身體的各種歧視、惡意、與恐懼。
麥克是唯一沒有離開瑞德鎮的魯蛇幫,他一直在研究牠、正視牠、等待牠、也要殲滅牠(IMDb)。
歧視與厭惡、惡意與恐懼,都是抽象的內在感受,難以言喻,在《牠》與續集《牠:第二章》,故事即是以小丑「牠」,將人類內在的各種厭惡與恐懼全部具象化。這也是為何「牠」沒有真正形象,偶而老太婆、偶而巨人班揚、偶而痲瘋病人等等。帶著紅氣球的跳舞小丑(Dancing Clown),只是牠經常讓人捕捉到的其中一種模樣。事實上,牠是三顆來自宇宙初始的「死光」(Deadlight),直視者會怔然而死。
在故事中,不同的角色看到的「牠」,都是以不同模樣現身,反射的恰恰是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恐懼黑洞。例如,一直活在害怕感染與恐懼死亡的艾迪,他所見到的牠就是宛若剛從棺木爬出的痲瘋病人,全身包裹骯髒的繃帶。成人艾迪(James Ransone 飾演)在心中揮之不去的恐懼,不只是病菌與死亡,更大的恐慌來源其實是母親。於是,在回憶過往與蒐集信物的過程,艾迪再遇見的不只是痲瘋木乃伊,還有綑綁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母親。與其說「牠」是個追殺艾迪的恐怖怪物,不如說是艾迪從未正視自省的過往。
對少女貝芙莉來說,生活中最大的威脅來自於父親。在第一集的《牠》,貝芙莉雖然曾經勇敢對抗父親,將他打傷,但是父親的陰影從未真正消逝,以至於在她的成人之後,貝芙莉(Jessica Chastain 飾演)仍舊不自覺地與一位類似自己父親的男人結婚,一位同樣會對她言語羞辱、威脅逼迫、並且暴力毆打的男人。這也是為何在第一集的「祂」,僅只於被趕回巢穴,而不是真正被消滅。因為,就如同在少女貝芙莉的心中,父親只是暫時被驅逐出自己的生活圈,卻尚未由內心黑洞連根拔起。
回到舊家,等待著貝芙莉的不是溫暖的回憶,而是恐懼化身的假好心老婆婆(IMDb)。
對於其他六個小朋友來說,在第一次戰役中,「牠」表面上看似已經消失,但是與貝芙莉狀態相仿,每位小朋友尚且都還沒有能力將內心的恐懼克服。於是,「牠」仍舊存在,深深隱藏在記憶底層,將會伺機而動,也將再度反撲。這也是為何,「牠」噬吃恐懼,尤其是孩童的恐懼,一方面是因為孩童尚未健全的心智,最容易受大人恐嚇,或是輕易受到外在世界驚嚇;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孩童仍舊沒有足夠的知能與信心,能夠理解恐懼的生成、自己與恐懼的關係、以及解決恐懼的心理應對能力。
於是,七個小朋友必須在成人之後,再度面對「牠」。只是,當每個角色回到德瑞鎮,恐懼再度襲上心頭,讓他們忍不住想要臨陣脫逃。這種想逃的現象,是所有成人都曾經經歷的人性弱點。因為我們同樣害怕面對自己的脆弱與缺點、可悲與可笑,那些存在我們記憶中的荒謬事蹟,最好永遠遺忘、永世埋藏在過去,千萬別再出現。逃避,是最簡單的方法,也是大部分的人面對悲傷過去與恐怖記憶最擅長的作法。
但是史蒂芬.金想告訴讀者與觀影者的是,記憶是種力量,回憶是種方法,恐懼與脆弱,反而是成長的必要養分。只有面對自己的恐懼,理解自己恐懼的真正緣由,才能找到克服恐懼的徹底方式。於是,「牠」沒辦法由任何他人來殲滅,而必須是由魯蛇幫自己親自上場。因為他們必須與「牠」面對面,進入牠真正的巢穴,進入自己的內心深處,回到記憶的底層,真正地認識自己的性格弱點,甚至走入自己內心最脆弱的傷痛之處,才有可能將恐懼驅離,將「牠」克服。
貝芙莉最大的惡夢,最恐懼的記憶──血海的包圍,致敬同樣是史蒂芬.金小說改編的電影,1980 年的《鬼店》(IMDb)。
在回憶中,成年的班(Jay Ryan 飾演)知道自己曾經在肥胖的少年時,性格過於軟弱沒自信,而不敢向貝芙莉告白。班明明是位有才華的暖男,卻將自己隱藏到宛若一只無形的工具好人。
成年的比爾(James McAvoy 飾演),則是在回憶中明白,喬治的死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與過錯,喬治的鬼魂(也是「牠」的化身)顯現的是比爾對自己的不可原諒,而不是弟弟喬治對比爾的控訴。於是,雖然比爾將「拯救兒童」當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責任,但是在夢魘中,他卻必須將喬治殺死,因為,唯有將喬治一槍斃掉,比爾才能將自己內心的自我羈絆與自責,連根拔起,如此,也才能將喬治的鬼魂(也就是「牠」)徹底清除。
成年的貝芙莉要面對的內心恐懼,是源自家庭的各種惡夢,除了來自父親的家暴與性侵之外,還要面對自己的真實情慾。貝芙莉的初戀,對象不是一個真實的人物,而是一個想像的溫柔──一個她渴望共築夢想的溫暖堡壘。於是,在奔騰的血海裡,她必須找到情詩的主人,那是能給予她明燈指引的溫暖愛情,也是終結暴力婚姻與家庭恐懼的解方。
瑞奇與艾迪之間,有種他人難敵的相互依賴與默契(IMDb)。
成年瑞奇一樣地口無遮攔滔滔不絕,隱藏於內心的秘密卻仍舊密不透風,外人難以察覺。成年的瑞奇與艾迪,依舊與童年一樣地喜愛鬥嘴,兩人一起被困在「牠」的巢穴時,必須在三個怪門中擇一開啟,此時最是《牠:第二章》的幽默之處,凸顯兩人即使在分離 27 年之後,仍舊有著出奇的默契。在此之前,即使在大巨人樵夫保羅.班揚的追殺之下,也讓人察覺不出瑞奇秘密的端倪;直到劇末,在瑞奇對艾迪軀體的不捨、在湖中不止的淚水、還有閃入回憶中悄悄刻在木板上的 R❤E,才終於揭曉這份默契的來由──原來,艾迪竟是瑞奇的少年之愛呀。
雖然成年的艾迪已經比小時候還要堅強,卻還是不夠勇敢;雖然成年的艾迪也比小時候還多些膽量,卻仍舊勇氣不足。於是,艾迪雖然曾經膽敢以銀劍射向牠的眼睛,最後還是抵擋不住牠的反擊,而必須與「牠」一起葬身在代表恐懼的洞穴中。
在魯蛇幫之中,不只艾迪跨越不了自我的障礙,成年的史丹(Andy Bean 飾演)也是。打從《第二章》一開始,史丹就不願意正視回憶與面對過去,過於膽怯,他選擇自我否定與自殘,終將自我獻祭給恐懼,而成為劇中第一位牠的犧牲者。
恐嚇瑞奇的大巨人樵夫(IMDb)
至於麥克,比起其他六位魯蛇幫成員,他最早正視牠與面對牠。麥克研究牠,在眾多史料文獻中,試圖找出能夠將牠驅趕出人類世界的方法。原本,麥克以為印地安原住民的古代儀式──Ritual of Chüd(信念與團結)──就能夠將牠一次斃命。結果,牠不只識破魯蛇幫的絕招,還嘲笑他們以此法對抗牠的結果,只是同歸於盡罷了。
顯然,在面對自我內在恐懼之時,只靠信念與團結(來自友人的信念相助)仍舊不足,最終還是必須「看清恐懼的本質,才能小化恐懼,並且克服恐懼」。貝芙莉於是提醒大家,「牠只是看起來很大」,牠其實並不大。
小時候,許多我們害怕擔憂的事情,看起來重如泰山,成人之後回頭一望,那些恐懼的對象與主題,其實或許早已不是問題,也或許不再巨碩轟頂。成年之後再回憶過去,除了可以看清恐懼的根源,也已經有相對足夠的成長與智慧,不只能有更多的勇氣,也更能在內心以成人的智慧化解幼年受到恐嚇的驚嚇。
牆上已有殲滅牠的秘方「BIG IS WHAT IT SEEMS」(IMDb)
於是,在信念的合作儀式之外,六個魯蛇幫成員也對著已經變成巨大蜘蛛的小丑咆嘯羞辱,嘲笑牠很小、很弱、不起眼、膽怯、沒用、微不足道等等。這是比信念更深一層的心理儀式,一方面是成人魯蛇幫已經小看回憶中的恐懼,另一方面則是眾人也已經看穿恐懼本身只是自身內在的弱點,而跨越自我弱點的方法,就是合眾的信心、支持、與勇氣。
果然,「小化牠」比起麥克原本想採用的印地安 Ritual of Chüd 儀式更加成功,魯蛇幫不僅沒有犧牲掉自己,還成功地將牠的本質現形。原來,小丑根本就是一種「極端的恐懼」;「牠」就是恐懼/膽小的本身。
我們看到的表面現象是:可愛的小孩、勇敢的小孩、內心有傷痛的小孩、或是身體有異狀的小孩,無論是需要被愛或是需要被保護的小孩,牠都想吃也愛吃,畢竟小孩膽小、意志薄弱、經常孤單、又不敢抵抗,於是小孩最容易受勾引,也容易被吞噬。
活在人類世界好幾世紀的小丑潘尼懷茲(IMDb)。
但是,真正的英雄,不會欺侮弱小,不會躲在暗處找尋手無寸鐵之力的小孩下手。只有無膽之人,才會下手比自己更弱小更無能之人。
最終,這些長大成人的魯蛇幫孩子們,總算看清牠的本質:牠不過只是個內在虛無、自我厭惡、又虛張聲勢的膽小鬼。於是,眾人根本無須害怕,也毫無恐懼的道理,當然就能夠輕易地以嘴砲戰勝牠。有趣的是,小丑的名字 PENNYwise,早已暗示關於牠的精確詮釋:僅僅一分錢的智慧,不值一談。與此同時,僅僅只有小孩才看得見而整個瑞德鎮成人皆見不著牠的現象,也泄露牠的本質──小丑本膽小,根本怕大人。
不幸的是,在這場對抗恐懼的戰役之後,魯蛇幫還是犧牲兩名成員。幸運的是,這五位度過難關的成人,的確不再遭受記憶中的恐懼籠罩,也無須再害怕回憶宛若惡夢的招喚。他們早已由這些可怕的記憶,找到超越恐懼的方式,也由這些不敢回憶的事件,尋回重建信心的養分。
牠很膽小,不如小化牠,牠就不可怕了。
由恐懼中成長與昇華,這就是《牠:第二章》最讓人感動欣慰之處。合作與勇氣終究能夠戰勝來自虛無的黑暗,渺小的人類還是有覺醒與超越的能力。就是在故事結尾的昇華與超越力道,讓史蒂芬.金的《牠》迥然於一般空洞的恐怖故事,因為「牠」在故事中的目的,不是為了單純恐嚇,而是為了滋養讀者與觀者的自我省思與覺醒,在闔起書與離開影院之後,或許有朝一日,能在回憶與惡夢中,遇見自我曾經的軟弱,與自我重建的可能。
雖是帶著恐懼的恐嚇,「牠」似乎比較像是靈魂的滋養。因為經過 27 年,各自面對各自現實困境的成人魯蛇幫,若不是因為來自德瑞鎮傳來夢魘,這些成員哪有機會回頭面對童年的壓抑,並且成功地拯救當前陷在困境的自我呢?
於是,同樣地,在我們人生中,那些讓我們恐懼、害怕、又想逃避的回憶,何嘗不是靈魂的滋養與超越的動力。與其讓那些恐懼一直宛若定時炸彈地籠罩自己內心,不如,找個能帶給自己勇氣的友伴,一起勇敢地面對自己的牠吧。
合作互助、看清恐懼、小化牠,最後大家都得救了(IM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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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電影】2019 年 9、10 月號
我們知道影癡如你,要的不只是「N 分鐘看完一部電影」。《釀電影》有最精心慢釀的深度電影專題,一解你挑剔的味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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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以一種「惡夢之生命會找到出路」的方式,讓我們看到,被壓抑、被抹消、被扭曲的記憶,如何強悍挺進,迫它的宿主重整記憶板塊,回到當年,承認那個真正的自己。只有回到真正的原點,才可能做出改變。無論是一句遲來的道歉,或一個重大的補救──對誰,以及對自己,的補救。
透過適可而止的回返,McBride 也達成了自身的救贖,他發覺父親專注地、無止盡追尋的宇宙太過龐大美麗,那裡的愛與溫度太稀缺──比他這樣的非人以為自己低限所需要的還稀缺。非人若是天生,則像是個小木偶成為人的故事:他在太陽系邊緣認識到極限,觸碰到邊界,有了邊界,才框限出他原來是人,折返出自己的疆域。
《返校》的特出之處不只是呈現恐怖,而是直截了當地說出恐怖的根源:校園為何恐怖?因為它是整個社會當中,殘留最多黨國符號、最多威權痕跡之處。每個台灣人都上過台灣的學校,也因此每個人都經歷過一場小型的戒嚴。在那個小小的空間裡,有不可挑戰的權威、無法動搖的權力關係、鼓勵告密的文化,更有排除異己的蠻橫教條。
在一般的「成長儀式」故事中,通常只有第一主角才會踏出原本的生活圈,但在《下半場》中,兄弟兩人同時離開了生活圈、展開冒險。在第一幕的開始,編劇很快帶我們到兩兄弟的房間,兩人雖然生活困苦,但只要有彼此,就是幸福。然而,編劇也很快讓觀眾理解,兩人是對方的舒適圈,也同時也是對方的緊箍咒⋯⋯
在這社會上,究竟有多少女性必須為了一個位置,將自己的腿張開?很多時候當你指出這件事,就會有更多批評的聲浪說你這是「女性主義過盛」與「女權主義者」,他們說現在這個社會是平等的社會了,如果有這些事,肯定是你情我願,怎麼會是被逼迫的呢?而且說到底,你也得到了些什麼,不是嗎?
所有人都在說,《痛苦與榮耀》有濃厚的自傳色彩,阿莫多瓦本人對這說法似乎不置可否,僅是認可他會將人生中的經歷消化進入角色中。電影開場,我們看到年邁的薩瓦多浸泡在水中,他身陷回憶漩渦,而他的背上有一道狹而長的傷疤,似乎暗示觀者:這道裂縫就是他的痛苦與榮耀,也是從他身處的真實穿梭到腦中重構之過去的一道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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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莉婭深知,自己要做的是改變體制,而投票正是這樣一個看似微不足道,又足以撼動世界的行為。她太明白,若欲改善自己的處境,絕非央求某個天上掉下來的善意,而是制定新的規範,新的政策,漣漪掀起浪潮,才能催生新的理念。這讓電影變得不只關乎某一位女人的生活,而是牽引著眾多義大利女性的群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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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以「請用藝術來說服我」之名對《破浪男女》撻伐一番的異議人士,就算被片裡的激情激怒了,也只能以「看不懂」暫作結。但幸福的人(註)也沒有什麼好吃虧的,就當交了個愛聊深夜話題的朋友。淺交深交都無所謂,但你這個台灣朋友很爭氣,任何人知道你認識他,你都不會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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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攝影,一台鋼琴,一張椅子,八十八個黑白琴鍵,幾盞燈,幾支收音麥克風,沒有任何一句言語。因為要說的都在旋律裡,以及空央音拍攝的那張臉孔,我們所熟悉的坂本龍一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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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高潮起伏的劇情、沒有煽情激動的台詞,陳英雄導演的新作《火上鍋》(La Passion de Dodin Bouffant,2023)影像平靜地呈現備菜烹飪的工序,文火慢燉地勾畫出人物的日常。這些質樸的瑣碎,讓我回想起大一時代,教授在文學選讀課堂上以低沉、緩慢的聲調爬梳文章的紋理,並對字裡行間的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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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坎城影展開幕,台灣作品也沒有缺席此電影盛會。入選坎城國際影評人週單元(Cannes Critics' Week)的台灣電影《蟲》(Locust),是台裔美籍導演王凱民(KEFF)的首部劇情長片,他也將憑此片角逐本屆坎城影展金攝影機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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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淺政明導演的動畫劇集《乒乓》,改編自松本大洋的同名漫畫,敘述片瀨高中的兩名桌球選手:月本以犀利精準的球技見長,星野擅長快攻,他們都是萬中選一的好手──若以繪畫風格來比喻,月本是工筆畫,星野則是寫意畫。當這兩種技術碰撞在一起,誰能勝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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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機會,我想和十多歲的我這麼說。持續呼喚著綠。因為你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能發生,就像你以為不會結束的悲傷終會結束,而當你發現且願意承認所有的鐵齒都只是鐵齒的時候,那將會是你最好的時候。森林仍在那裡,茂密而蓊鬱,或許還有點起霧。你可以隨時走進去,但也可以隨時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