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少的手裡有刀。
菜刀。
廚房裡滿是藥香,煎藥的藥壺在角落炭爐上不住冒著蒸氣。灶台一片狼藉,七零八碎的菜葉根莖散落砧板周圍,菜汁葉渣噴濺在牆面、地上,彷彿剛剛經歷大戰。鍋釜裡的水滾了老半天,遲遲等不到東西下鍋。準備用來燉湯的老母雞毛被拔個精光,躺在一旁死不瞑目。
千金少左手持刀,鮮血自右手手指不停滴落地面。手指、掌背、掌心,佈滿大大小小的新鮮傷痕。
七次.這是他今晚手指差點跟手掌分家的次數。
──『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切個菜這麼難、這麼難啊?』
他疲倦的蹲在地上,徹底明白有個好徒弟的重要性。
半個時辰前他讓戚寒雨回家休息,今晚實在發生太多事情。初次殺人,死的又是同門師兄弟,他能親易想像徒弟仔內心的自責。很想為他開解一二,但拙劣的安慰只會適得其反。
眼下唯一能做的,是把煎藥燉湯這些雜事處理完成。要給冶雲老鬼的藥正在爐上煎著,雞湯則是準備幫徒弟仔壓驚的。冶雲老鬼?他一生縱橫刀界,骨骼精奇功力深厚,一帖藥湯足矣,不需要進補。
千金少望著灶台,忽略掉那些被他糟蹋成廚餘的菜蔬,眼神落在那隻處理得一乾二淨,渾身沒有半點雜毛剩下的老母雞上。
就只有這件事他做得最熟練。
記不得有多少次了,他滿山遍野的追著野雞跑,大師兄揹著旺財在河邊尋找適合堆土窯的石塊。大師兄生火的時候,他就負責殺雞,放血拔毛的手法至今仍純熟無比,可惜的是除此之外的廚藝他沒學到半點。
可惜的是他忘了跟大師兄請教堆土窯和調味的秘訣。
可惜的是大師兄後來再也不帶他們去烤雞了。
那一年的天元掄魁之後,就沒再看過大師兄的笑容。
當同門師兄弟背地譏笑大師兄、甚至當面冷嘲熱諷時,他只覺得這些人都瘋了。而每回他為此跟人打得鼻青臉腫,第一個出聲喝斥他的,也是大師兄。
千金少不怪他師兄,他知道師兄不在乎這些嘲諷,師兄過不去的是自己心裡那道坎。從萬眾矚目的雲端墜落谷底的那道創傷,深得連千金少都觸碰不到。
不過千金少還是時常跟師兄弟們打架,除了那些人實在該打,大師兄也只有在罵他的時候,才顯得生龍活虎一些。於是他變得越來越皮,套冶雲子的話說就是:「朽木難雕,糞土之牆不可汙也!」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糞土之牆會在多年之後當上宗主,肩負起整個刀宗的興衰。
那時內戰已到尾聲,千金少迫不及待要將這個消息報告給大師兄。
但他晚了一步。繼旺財之後,大師兄也離開了。
當他以為能用宗主的身份拉大師兄一把時,大師兄無聲無息的走了。
千金少冠上了笑殘鋒的道號。接手那殘缺的師門榮耀,笑它的荒謬。接手師兄留下的殘鋒,盼望有再見師兄臉上笑容的時候。
然而大師兄重回刀宗十一載,笑容始終沒有跟著回來過。
想到這,千金少心裡更不痛快了。想到今晚發生的事,只希望徒弟仔莫要走上他父親的老路。他父子倆性格一般的倔,可千萬別一樣的鑽牛角尖。
「唉……」千金少嘆了口氣。回過神,發覺自己已經盯著灶台上光溜溜的雞屁股老半天,雞並沒有自己變成雞湯。
他沉默一陣,猛然站起。
「去他的雞湯。」走向灶台,拎著雞屁股提起老母雞。大師兄堆土窯的樣子他還是記得一些的,照著記憶做總錯不了多少;調味總之多灑鹽巴多加辣,年輕人需要打氣,重口一些吃不死人;至於烤不烤得熟給天決定吧,他怎麼會知道?
他快步朝門走去,剛要出門,卻直接撞上門口進來那人的胸口。
千金少摸著差點撞歪的鼻子看去,來人身形魁偉,面容粗獷。雖作山野村夫打扮,卻自生非凡威儀。
千金少愣了一愣:「師兄?」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好奇地打量千金少和他手上的雞。
西江橫棹。
他的手裡沒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