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很晚才跟上別人的腳步,比如還留在大安,比如過了快一年才看親愛的房客。
安,簷下女子,炎夏女子。窗戶望出去是體育館的屋頂,和很遠很遠的山。舟山路的盡頭是基隆路,但基隆還很遠。
天橋上的魔術師最後一集那天爸媽都不在家,我去樓下的便利商店連網路看,那時候便利商店已經剩下我和大夜班的年輕男子,離開以前他充滿精神與誠意地說,謝謝光臨。抱著筆電走回家的時候才想起基隆車站前的天橋,沒有延宕的話,是那一天凌晨開始拆的。
我不太確定車站是甚麼時候翻新的,甚至不太記得舊車站的樣子,但高二去東北角調查或是搭船去馬祖的時候經過,總是覺得不熟悉。
升高中那一年暑假,奶奶說曾祖母突然病得很重。我說,過完新生訓練的那個星期六和她一起去醫院看她。
曾祖母在星期五下午走,在我還在看社團博覽會的時候。
我和奶奶還是去了,去市立殯儀館上香。
告別式那天一家人開車上去,我們走過簾子看那個冰冷冷但很漂亮的曾祖母,其實我早就忘記她的樣子了。我們把她送進火裏,叫她快走,然後一人拿一塊骨,放進黑色的罐子裏。曾祖母生了八個女兒,沒有兒子,我忘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誰。奶奶說,她走得很幸福,只痛苦一陣子。
後來我們還是一樣過自己的生活,直到學測前的一堂課,我忘了討論到甚麼,說到再說吧之類的,我們討論再說吧的致命性。
我跟奶奶說,我們去基隆。她帶我坐五點發車的第一班國光客運,在火車站旁的新的客運站下車。我們走過回收車收走保麗龍箱子的批發漁市、走在車多的路上,吃一早才有的咖哩麵,我們去市場的盡頭看人做吉古娃,兩個人分一支剛烤好的。我們走到山上,在廟前的小廣場看港口的船進進出出,港口有濕悶悶的海味,那天下小雨,基隆早就不像俗諺說的那麼常下雨的,和其他地方一樣。我們走過百貨公司、走過那個停郵輪的港口廣場,走上天橋。
基隆的天橋都有雨棚,印象裏的那座橋漆著重新漆過好幾層的海藍色油漆,白色遮罩有些脆弱,幾處發黃,那天我想像它從天空崩落而下的樣子。消失才是真正的存在,也許是一種提醒,然後讓記憶隨著時間成為另一個樣子,就像新的火車站的路口,就像曾祖母,還有那個每每回家都覺得越來越小的奶奶。再也不敢說再說吧,於是連承諾也不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