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SIR,你一把年紀,仍然這麼好火!」他另外一個畢業學生小路也說。
是的,大愛認為一把年紀,仍然要有火!他們現在討論。
「你自己簡樸生活不是可以了嗎?為什麼要反對城市發展?」
「簡樸生活,當然贊成!簡樸生活的人同時應有責任讓社會也簡樸。看看海裡的魚,牠們在海裡這麼多千萬年,生活如常簡樸,人類卻不一樣!為什麼呢?人有靈魂?人有理智?人有意志?人有感情?這些會令人奢華?」大愛說。
「狗隻的生活不也舒適了嗎?」小路說。
「所以我不以狗隻作為例子。再者,狗隻生活舒適全因為人類使然。」大愛著意不提狗隻,還有另一個原因……
肥米、波記及嘆精,是大愛忘不了的姓名。對!是姓名,是不一樣的姓名,有姓有名。大愛和真心一起走過寵物店,一頭喜樂蒂牧羊幼犬雙手搭在不銹鋼鐵籠邊,伸出舌頭舔著鐵枝,向著他們微笑。真心那刻動了真心,他們就養下了肥米。由於是養狗初哥,大愛和真心起初犯了不少錯誤,作為試驗品的肥米不太介意,繼續牠的任性。肥米是牧羊犬的迷你版,屬小型犬,學名喜樂蒂,性格敏感和妒忌。肥米曾有一次為了示威,趁著大愛和真心未回家的時候,「偷偷」吃了一整包芝士餅!肥米口裡呼出芝士的樣子,歷歷在目。
為了讓肥米有伴,大愛和真心後來還養了波記及嘆精。
嘆精是一頭邊界牧羊犬,屬中型犬,個性聰明和好動。
她吠叫的聲浪可以嚇退任何兇猛的雄性狗隻。
波記,是一頭潘布魯克威爾斯哥基犬,屬小型犬,個性活潑和好勝。由於腳短,牠以摩打腳跟嘆精賽跑往往鬥成平手。
她們於多年前都紛紛走了!大愛著意不提狗隻,就是不敢回憶。大愛和真心跟她們相處了十多年,最後都是敵不過歲月和病痛,他們跟她們永別了。
她們三位一起外出的時候,聲勢有如皇帝出巡,勞師動眾。她們見到任何狗隻都會非常齊心地起哄,叫聲拆天,猶如海嘯,酡紅的海嘯,整個屋苑無人不知。她們走的時候,真心哭得死去活來,要多年才回復過來,大愛並沒有哭過……就像大愛爸走的時候,大愛也沒有哭過。問他爲何,大愛也答不了,只是心裡很難過,每次想起她們都難過!
「你為何沒有哭?」真心跟大愛吵架的時候,都問過這問題。
大愛總是答不了,只是心裡很難過,每次想起她們都難過!
大愛是一個不懂表達情感的人。
真心是一個很懂表達情感的人。
他們其中一個共同點就是她們。
動物,為大愛來說,既陌生又熟悉,既後悔又無悔。
大愛在崑崙島上看見不少狗隻在街頭交配,途人懶理,見怪不怪。這樣的情景,令大愛想起兒時的調景嶺。當時,街上亦有不少流浪狗隨意交配,但居民就反應不一樣。有居民用腳踢,有居民拿出木棒,也有居民捧出一壺熱水,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將牠們分開……
年幼的大愛不明所以,最初他曾經出手幫忙,幫居民的忙。
後來的大愛有所明白,最後他終究沒有幫忙,幫狗隻的忙。
大愛性格怕事,以和為貴。人生有不少事,他都因沒有作出決絕的回應而感到後悔,特別是當年那些狗隻。
「幸好有真心!」大愛心裡想。
真心性格剛毅,以真為榮。人生有不少事,她都因沒有作出遲疑的回應而感到無悔。
大愛和真心的結合,互相補足了對方的不足。
大愛每次提起狗隻,他都會想起酡紅的海嘯,肥米、波記及嘆精一起出巡的震撼場面,他感到無悔。同時,他亦想起兒時沒有為交配流浪狗出頭的一刻,他感到後悔。
人生就是這樣的了!一直在匱乏與富足間徘徊,後悔與無悔間遊走。
「善待動物,大家都同意。背後的道理是什麼?」終於有學生發問。
「你認為呢?」
「人類為了自己。」小路很快的回應。
小路是選修大愛科目的一位學生。科目是倫理與宗教,課堂主題是生物倫理。大愛對DSE 科目的內容不太在意,最喜歡是跟同學在堂上閒聊,聊的當然是課程的延伸—生命倫理。
「這個答案也不無道理。你們聽過螞蟻報恩的故事嗎?」
全班同學搖搖頭,也讓大愛嚇壞了!小學或幼稚園老師沒有教過嗎?
「莫非這些民間故事不夠民間了嗎?」
「螞蟻報恩是一則中國民間故事,有一窮秀才進京趕考,在上京途中發現有一條小溪流,當中有很多的螞蟻銜著食物在溪邊團團轉,想過到對岸去。秀才看到小螞蟻著急,起了憐憫的心,撿了一片大樹葉橫放在小溪流上做成橋,讓螞蟻順著樹葉過到小水流那邊去了。後來秀才在京城的考試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但他發現自己有一題寫錯了字,將『太』字,寫成『大』字,誠實的他於是去找考官要求扣自己的分數,考官打開秀才的試卷仔細一看,竟然看見有一隻螞蟻趴在『大』字的中間下面,把『大』字變成了一個『太』字,當考官去趕它,它也不走。考官詢問秀才,才知道原來秀才在上京途中救了一群螞蟻,可能是螞蟻來報恩呢! 因為秀才非常誠實而且非常善良,最終考官決定不扣秀才的分數,還是給他了一個滿分。」大愛生硬笨拙地道出螞蟻報恩的故事。
「對啊!這就是功利主義的意思。例如家長養狗是為了讓小孩子自小培養愛護動物的心,長大後會更有愛心。這一切都有目的。」小路說。
功利主義—邊沁推崇的理論,又名目的論或效果論,即是以多數得到最大快樂為基準向行為是否合乎道德。同學對這理論熟悉,是因為功利主義是公開考試的課程內容。
「現代的家長真的這樣想的嗎?我以為他們希望子女長大後不要太有愛心,物競天擇,否則生存不了。他們應該飼養鬥魚。」大愛打趣道。
「阿SIR,鬥魚是視頻。」小路挑戰。
「你以為我不知?鬥魚是大陸每個人的直播平台,也是一部2004 年的臺灣電視劇名稱,故事改編自台灣網路小說作家洛心的作品《小雛菊》……」大愛回應。
「我家曾養過一隻鬥牛㹴,我曾經目睹牠將一隻老鼠活活咬死!」大吉搶著說。
「無怪乎你個性殘暴!」小路再挑戰。
「慢著!人類對動物友善,就只有功利的考量嗎?」大愛於挑戰中再挑戰。
課室瀰漫著死寂,是思考的死寂。大愛很喜歡這種死寂,因為他們真正在思考著。
「康德應該會反對。」從沒發言的大紅終於出手了!
雖說大紅是書獃子,經常被同學欺凌,但大紅每次出手,同學都會乖乖的聽他的。
「所謂多數得到最大快樂為基準,是指人的,還是包括動物的?人與動物在快樂與痛苦的程度是否有異?這些問題,我們需要處理。我認為很難處理,所以用康德的義務論較安全。」大紅答得頭頭是道。
「你的痛苦就是我們的快樂……」有同學低聲地活化欺凌。
「你想死嗎?」大愛打斷欺凌雲霧。義務論—康德推崇的理論,即是不看效果,只看人有
否責任去做,最終能維護人的尊嚴。同學對這理論熟悉,原因也是公開考試的課程內容。
「為何功利主義不可取?簡單點,只算人的快樂不是可以了嗎?」小路提出質疑。
「那你是典型的人類中心主義者。」大愛說。
「但你會去關心嚴重弱智或高度認知障礙症長者的快樂和痛苦嗎?」大紅反問。
「對啊!如果你關心,為何你不去關心動物的快樂和痛苦?我們去關心,是因著對方的心智程度嗎?功利主義的快樂計算應該跟生態中心主義一起走。」大愛補充。
「智障的,我不關心!」班裡無時無刻都有這樣的無聊人回應。
「但如果狗隻的快樂和痛苦要計算,蟑螂的要計算嗎?」
小路又挑戰,是學術挑戰。
「動物權學者湯姆‧ 雷根指出,動物和人一樣有『生活的主體』,有著天賦價值,並且有權要求平等尊重和義務對待。」大愛作出小結。
「蟑螂有著天賦價值,並且有權要求平等尊重和義務對待嗎?」小路認真地挑戰。
「你說的對!所以佛家提倡眾生皆平等。這個所謂的平等,是不獲不必要的痛苦的平等權。你們就去街市走一趟,看看劏雞殺鴨的會否慢慢放血?撇開法律,落後社會的街市不會理會動物權益。所以,看一個社會是否文明,就要看其人民如何對待動物。」
「儒家說,要馴馬驅車,怎能不『虐待』馬匹?孟子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卻沒有說『人皆有不忍動物之心』。
莊子《齊物論》說:『萬物一馬也』,應任其自然而然。說穿了,就是提醒我們,不要重狗輕豬,平等看待每種動物。
無論你信哪一套,請勿信笛卡兒,因為他認為動物和機器沒有分別,動物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甚至沒有感覺。」大愛的課堂總結。
動物滋潤眾生,人類面對動物和地上各種生物,理應有微末心及手足情!要與動物為友,以動物為師。我們面對動物要以感恩的心,跟世人共富共享。人類應該不分種族、性別、政治、傳統、文化,去分享動物的所有,藉此豐盛自己,同時豐盛他人。動物是人類的禮物,同時人類也應該是動物的禮物。如是,動物就會對人類更有感恩之情,從而更滋潤眾生。
就是這樣,周而復始,人類的參與,天地、動物跟眾生都會好一些!
狗隻給大愛最早的印象是忠誠。他年幼所居住的調景嶺,滿街流浪狗及狗糞便。大愛最愛的節日是春節,因為可以燒爆竹。最為他津津樂道的爆竹實驗,就是狗糞爆竹實驗。首先選擇不同軟硬度的狗糞,再將爆竹放進,燃點爆竹,爆炸過後,計算狗糞橫飛的距離,結論得出,狗糞的密度跟射程成正比。當然,這些實驗往往當著他的「仇人」經過再進行……對!我們談的是狗隻的忠誠。大愛鄰家不知為何,將撫養多年的狗隻拋棄,用的方法層出不窮,都不成功。最後,女主人將狗隻帶上去往筲箕灣的渡輪,船程半小時。當船開到一半,她就將狗隻拋進大海裡。經過五小時的飲茶買餸時段,女主人施施然回家。當她踏進家門,就見到她那全身濕透的狗隻,搖著尾巴,一直等著她回來……
「全非洲每年約有 35,000 隻大象被盜獵,另外,最近一次充公的穿山甲鱗片達十一噸,估計盜獵量達20,000 隻。」
「每八小時就有一隻犀牛慘死於盜獵下,一年有過千隻被殺害!在八至十年內,全球所有犀牛都會絕種。」
「南非有八種禿鷹,其中三種已達極危、兩種瀕危,有專家估計在2020 年就會完全絕種。」
「泰國狗狗疑誤闖貨船來港慘遭『處決』,漁護署證『已人道方式處理』。」
不時傳來有關動物被虐的新聞,大愛的腦部,由交感神經轉至副交感神經接管,由憤怒到無助!
「接近600 隻豬鼻龜於年初被走私到香港,被海關截獲,交嘉道理農場野生動物拯救中心照顧8 個月,並於2018 年3月遣返原生地印尼雅加達,由嘉道理農場動物保育部高級保育主任和獸醫伴隨,經過三天的旅程,豬鼻龜最終回歸西巴布亞省丹那美拉的迪古爾河野外。」
幸好有感動及令人振奮的消息。
對於動物的痛苦,除了學術上,大愛另有更深的體會。
波記和嘆精年老,分別因心臟病和胰臟炎而死去。作為大家姐的肥米最長命,16 歲。每次帶著肥米上街,都是靜悄悄的,失卻了酡紅海嘯的霸氣。她腿部無力,經常進出診所,醫生每次都為她的脊髓兩旁針灸十多針。最後,醫生說她氣數已盡,已被正常的多活幾年了,還向大愛和真心遞上一顆藥丸,一顆可以讓她免除「不必要」的痛苦的藥丸。
他們看著肥米吃了卻嘔吐,嘔吐後便躺著,等了大半天,嘗試站起去喝水,但又因脊髓影響到雙腿支撐不起。他們看見,於是給她水喝,喝了也嘔吐,嘔出水來,嘔出血水來,嘔吐後便躺著,等了大半天,嘗試站起去喝水,但又因脊髓影響到雙腿支撐不起。他們看見,於是給她水喝……一直輪迴了一個多月!他倆看了那顆藥丸很多次……最終也沒有給她吃,只有盡量在她身邊陪伴著,是互相的陪伴著,直至到肥米覺得要放手。
這次安樂死的誘惑讓大愛對痛苦有更深的體會。肥米有沒有受著不必要的痛苦?如何計算?他倆陪伴著她,又如何計算?這些都不是學理上學到的。
一顆藥丸,一份誘惑……
我的文章原著於<大愛的衆生> 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