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我們一起離開吧（三）

下一次的排練當然是練習新的劇本。老師將他們分組，主角的對話交流較多，和幾隻主要的動物一組，路人又和其他動物一組，小狗和牠們會遇上的動物又另一組。

狗的劇情是牠們貪玩離開了主人，在路上遇見幾隻另外的動物，然後又和主人團聚。

小玄把他的戲份讀過好幾次，都未曾排練過就已經差不多懂得背自己的台詞了。他對某一幕特別鐘愛，有時特地拿劇本出來翻到那頁，心中一陣悸動。

他很興奮，因為老師叫他們首先試演那一幕。

角色有兩隻狗和兩隻牛。

「哎呀，我們現在在哪裏呢？」小玄問。

「汪，我也不知道哦。」

然後一陣牛的叫聲傳來，兩隻牛亦出現。

「喂，這兩隻小動物是甚麼來的？」

「是小狗來的啊。」

「對，牛大哥，我們現在在哪裏？」小玄又說，一臉無辜。

「哦，你們是迷路了，這裏是雀鳥館，前面就是獅子的園地啊。」

「對！我們不要走近！」

另一隻狗又說: 「那麼，我們該走哪邊？」

「讓我們帶你們到我們的草原吧！」

「嘩，好啊!」兩隻狗同時喊。

然後他們就離去。老師覺得很滿意。

小玄大概有做戲的天份，很能代入那場景。當牛大哥邀請他們到草原時，那無邊際的翠綠總會出現在他腦海。他差點聞到那草青味。

老師叫他們練習另一個場景，是小狗遇到孔雀的一幕戲，然後自己走開了。

小玄的戲份大概就是這兩場，其餘出場的是間都只是站著。

於是半個小時內他又遇見牛又遇見孔雀，然後再遇見牛，又再遇見孔雀，心中那草原來來去去。

沉溺在排練的愉快中，整個下午他都在心裏「嘩，好啊」，嘩得時間也變快。放學後和朋友說笑途中，他看見小美自己一個站著等校巴。

「她的朋友不在，」小玄心想，「我知道了，大概是她也離家出走了吧。」

也，因為前幾日姊姊也離家出走了。

短短讀了中學半年，她就交了一個男朋友。本來她的成績已經不算是好，醉心愛情之後更是一沉不起。母親問起，她也大方的承認，那不屑的樣子跟語氣和母親一模一樣。

前幾天小玄在家門口聽不到粵曲，卻聽到她們的吵鬧聲。他第一次聽見姊姊這樣兇，像換了個人一樣。

「不要讀了，不要讀了！」是母親。「讀成這個甚麼模樣！」

「你管得我？」

「管不得？你的學費誰給的?你出去拍拖的錢誰給的？」

「你……」

「我告訴你，你再讀成這個樣子，叫他養你好了！」

「不要說到他！」

「不要？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你不要讀書就叫他養你，隨時走可以了，我不阻你大好前途！」

這時小玄開門，剛好見到姊姊氣得摔破電視的遙控。

「啊，不過，搞大了你肚子可不要回來拿錢。」母親神氣的說，小玄第一次聽到她侮辱姊姊。

姊姊眼淚都流出來了，指著母親說不出話來，還是母親功力深厚。

這時她突然轉向小玄：「呆甚麼呆？不會關門嗎？」聲音又變得尖銳。小玄急忙轉身關門，母親繼續說:「好啊，不要關啊，讓整棟大廈都知道你玩男人玩得書也讀不成！」

一個身影略過小玄衝了出去，是姊姊。她替他極用力的關上門。

「這個不肖女，不肖女……」

然後到今早她還沒有回來。

校巴越接近家，小玄的心越沉，腦海想著回去會不會看見姊姊。

結果是沒有，在門外卻聽到同樣的吵鬧聲。

原來是父親特地提早回家，看看如何找回女兒，但和這幾天神經特別敏感的母親說起話，說不夠兩句就開了火。

「不是你這樣她會走？」

「好了，好了，這個女你沒有份的？」

「是你教壞她的！是你……」他不敢說。

「啊，好啊！都是我！你為她做過甚麼事？做過甚麼？我每天幫她們做妥家務煮飯洗衣服，你……你說……」

「你還好說？甚麼都要管，每隔幾天打罵他們一次，姊姊大了便讓她自己決定了，你又要管三管四！」

「你自己看看她的成績！」小玄差點聽不到這句，說得太尖太急。

父親沒有回應，她繼續說:「好！好！那麼我不管了！你自己照顧她，我告訴你，我無所謂的，你自己照顧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我跟你說，這個女兒你養，你找了她回來我一粒米也不會煮給她吃！」

「不可理喻！」父親沒有扔東西，只是走進房間大力關了門，大門外的小玄聽到都嚇了一嚇。他忽然想到外婆正在裏面，房間是黑的。

這時隔壁的木門打開了，一個中年的男人探出頭來，大概是要看看發生了甚麼事吵得那麼嚴重。他和小玄四目交投，小玄正背對著自己家的大門。

他感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脫光了一樣，但三面都是牆，無處可躲。他雙手發抖。

結果姊姊離家足足一個禮拜才回來，期間家裏沒有人公開說起過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