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stionnaire Survey 16-20

2021/07/13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作者:BANG

<Questionnaire Survey>-16
「幹你娘!!!!」
李仔齊真的已經很久沒有講髒話了。
用力捶了桌子的右手痛的發麻,但卻完全無法分散他的憤怒。從警校以來到現在也算是打滾了將近二十年,沒少聽過各種至今未解的懸案,但案子實際砸到自己頭上的時候,那種不甘心跟挫折感真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表達。
李仔齊喜歡看警匪片也喜歡看偵探片,他知道現實裡不僅沒有踩著滑板就能飛越大樓的小男孩,也知道偵辦兇殺案並不像推理劇演的那樣,說到底台灣根本沒有偵探,只有另外一種用途的徵信社而已。
不過憧憬一下只要看看現場跟嫌疑人,就可以自信的比出「真相只有一個」是人之常情。
「李子你幹嘛啊?」被聲響嚇得差點拔槍,今天也是貼心的加班小夥伴的周秉晉委屈大罵。「你害我差點以為哪裡爆炸了。剛過年不要這樣好不好,你沒看到大伙都在趕報告拚業績,就是希望新年輪班可以輕鬆一點好好放個假嘛。」
附和聲此起彼落,李仔齊也知道自己是火氣上頭,趕緊說了幾聲抱歉。
這麼多年的時間李仔齊不敢說自己什麼樣的案子都碰過,可絕對不是個菜鳥。他認為破案固然不輕鬆,但以前的懸案解不出來有很多原因;包括技術不夠、證據不足之類,然而放到現在這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科技社會,想要無法破案反而還有些難度。
畢竟監視器如此密集,人們又習慣在網路上留下各種足跡,還不用說一些手機自帶的GPS定位功能,否則大家也不會每到年底年初就得抓禿腦袋,各種收線、緝毒、抓酒駕,以達成上面要求的績效。
「我真的不懂,一個警察局沒有案件不是好事嘛,表示大家都安居樂業、非常和平啊。」感覺自己都快要抓到圓形禿,周秉晉更加委屈起來。
一旁的幾個警察這次沒有附和,只是搖了搖頭。畢竟這是每年的慣例了,說多都是淚。
「對了李子,所以你剛才是發生什麼啊?怎麼會突然大叫又捶桌子?」看大家不打算搭理自己,周秉晉只好再次轉移話題。「不會是那個失蹤案找到什麼線索吧?我記得你前幾天不是跑各個地方跑得很勤,應該有點消息了吧?」
「別提了。」
「如果我說我找到的線索全沒了,你信嗎?」
這樣說著李仔齊整個人萎靡了下去。

「啊?線索斷了?」那周秉晉倒是可以理解他的不爽,沒有什麼比以為完成到一半的事情突然無法進行更讓人生氣了。
「不是,是沒了,消失了。」說著李仔齊拍了拍放在桌上的筆記本,才拿給靠過來的周秉晉看。
那上面零零散散寫了五個名字,看起來有男有女。
周秉晉對其中兩個有點印象,那幾乎每天打電話來哭的聲音雖煩但讓人心疼,畢竟周秉晉自己也有個快要上小學的兒子,他完全可以想像這些父母有多難過。

「失蹤人口的名字?」

李仔齊點點頭,指了指寫在右上角的字,不管國字、數字、英文還是正字,都是八。
「少了,這上面少了三個名字,而且我一點也想不起來那三個名字叫什麼。」
「你⋯⋯」看著李仔齊的表情,周秉晉默默把你是不是用了擦擦筆這句玩笑話吞回肚子裡。

<Questionnaire Survey>-17
-這次的自殺方式倒是輕鬆了一點。
何瑞旭打開工具箱時忍不住這樣自嘲。

工具箱裡的凶器又多了一個,除了沾滿黑色汙漬的菜刀跟被喝空的毒藥玻璃罐以外,還多了一罐看起來像是氧氣瓶的東西,但瓶身上一樣貼著骷髏頭的標誌。
何瑞旭有些意外毒藥並沒有被補回去,他有些好奇工具箱維持著被使用的過的狀態是否表示著什麼,於是他拿起菜刀後蹲下,在平台的前面盡可能地把自己縮成一小團。
但不過幾分鐘時間,何瑞旭又站了起來。
「果然還是不想再捅自己一次啊。」他這樣說,並把菜刀丟回箱子裡。
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揉了揉臉,緊張的情緒讓他嘴唇有些發白,雙手也在伸向工具箱時忍不住微微顫抖。他感覺自己的狀況比之前好了很多,畢竟回想起了來到這裡的原因。
在這裡弄死自己並不是何瑞旭的目的,但為了活下去,為了讓弟弟活下去。這樣的藉口確實讓心裡舒服了不少。
「希望這次可以結束的輕鬆一點。」
低語後,何瑞旭一把抓過工具箱裡的罐子就往臉上罩,按壓、呼吸,他感覺自己意識有一瞬間的飄浮,隨後便滋的一聲斷訊。
再次醒來,何瑞旭覺得頭意外的疼,不知道是昏倒的時候撞瘀青了,還是吸食毒氣的後遺症,無論如何這個不太痛苦的自殺方式讓他放鬆了一些,就算毒氣罐很有可能跟玻璃罐一樣是一次性的道具,也代表存在著沒那麼讓人不想死的自殺方式。
「真是諷刺。」何瑞旭笑了出來。
什麼沒那麼讓人不想死的自殺方式,說到底還不是死了。想死的自己從來不敢真正去死,不打算死的時候卻又在這邊死了這麼多次;只有不斷為自己找藉口這點沒變,真是噁心又可笑的自己。
但又能怎麼辦?在這個連時間都無法消耗的地方。
再次大口呼吸吞掉想要一擁而上的負面情緒,何瑞旭拿出了放在褲子口袋的手機,他還有很多事情要確認,誰知道這個空間什麼時候才會放他出去。
然而,手機的螢幕卻碎了,裂得比蜘蛛網還誇張的畫面根本看不清楚內容,更別提想要觸控操作了。
「不對⋯⋯這不可能是我剛才撞出來的。」有些慌張起來,何瑞旭把手機翻來翻去好幾次。
「這個裂開的方向,是被人用鈍器敲出來才會變成這樣的。」
從中央漫開的網狀裂痕,實在太過人為。但為什麼?是因為自己拍了照片的關係嗎?
這樣一想何瑞旭馬上翻起衣襬檢查自己的側腰,又低頭查看褲管跟腳踝。
「沒有?」
「怎麼會?」
他剛才明明利用蹲在平台前的死角在自己身上跟褲管留下傷痕,那樣的姿勢跟位子不管誰都無法看見,受傷的地方也刻意割得很隱密,但從毫無傷痕的現在來看,他的身體彷彿被重製過一樣,或是被還原到某個時候。
這樣一想何瑞旭急躁的解開褲頭,原本就有的傷倒是沒有因此消失。這種不知道該安心還是更加困惑的心情讓何瑞旭內心矛盾到不行,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因為看到自殘後的傷口而放心,但那痕跡確實證明了他還是自己。
「只有手留下污漬證明做過的事,其他則全不會留下痕跡嗎?」
「所以毀掉手機更像是⋯⋯警告?」
為什麼不直接把資訊刪除就好了呢?
一邊思考何瑞旭一邊來回踱步,白色空間不大,但也足以讓他往返。思考時要動點地方是他的習慣,轉筆也好抖腿也罷,總之就是要額外做點事情。
但某個東西突然映入何瑞旭眼簾,那是剛才絕對沒有出現過的,一個黃銅製的圓形門把。


<Questionnaire Survey>-18
何瑞旭幾乎是一瞬間就衝到門把前,卻在握上門把後停了下了。
-誰能保證之後會看到什麼,說不定這是誆騙自己的錯誤選擇。
這樣想著何瑞旭用力回頭,跟之前的內容一致,螢幕依舊省略了最初的紅字提醒,只留下要犧牲自己還是殺掉其他人的問題。
「要冷靜⋯⋯」何瑞旭感覺自己心跳快的甚至有些喘。
但幾次深呼吸之後他還是放開了門把,甚至直接退後幾步。
走回到平台前,何瑞旭忍不住笑了出來。
跟他剛才餘光看到的一樣,這面牆上真的只有出現一個門把。就像是有人把門把黏到牆上一樣,何瑞旭怎麼看也看不出有任何出現門框的跡象,於是放心湊近,何瑞旭仔細摸著門把左右的牆壁,確認沒有任何可以開門的痕跡。
「果然是陷阱嗎?」
「說不定轉了就會消失之類?」跟那個神奇的馬桶一樣,也許根本不需要門存在。

那問題果然還是,到底要不要變更答案這件事情。
事到如今何瑞旭已經不打算換答案,他相信題目要求的是從一而終,也相信如果他答錯了根本不會死了三次還活著,所以轉身大步走向關著人的箱子,無論如何他要先確定,弟弟已經不在這裡。
雖然消失不等於得救,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閉緊雙眼一把扯下黑布,何瑞旭從不讓自己去想有可能在籠子裡看到誰這件事情,他當然會害怕,也會猜想,自從看到弟弟之後就知道這地方不會讓他好過,可即使如此,先猜到了也不會好受一點。
就像現在他看到籠子裡的母親,跟弟弟不一樣,她哭得滿臉淚水顯然飽受驚嚇的模樣。
「啊⋯⋯」
從喉間滾出了小小的嗚咽聲,何瑞旭其實一直希望在籠子裡的人都是假的,幻影也好、假扮的也罷,所以他從來不敢去驗證。
可是眼前的母親,完完全全就是他腦中、印象中,會出現的那個模樣。
她傾身撞向柵欄,籠子雖然沒有晃動但也能感受到她激烈想逃的心情,那聽不見的求救聲從反覆鼓起的口部膠布傳來;何瑞旭感覺自己抖得更厲害了,連雙腿都像是剛出生的小羊一樣,他猶豫著,卻還是往前撕掉母親嘴上的膠帶。
「救我!!」
「快放我出去!!」那帶著泣音的命令句一下又把何瑞旭的冷靜敲碎。
他急得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雙手不斷拍著摸著想要找出打開柵欄的方法,但又突然想到只打開監牢不夠的跑去沿著牆壁亂摸。他崩潰的臉上露出隨時都要哭出來的表情。
-要是沒辦法完成媽媽的要求的話。
-要是沒辦法達到媽媽的希望的話。
他再也不管什麼陰謀跟失敗,握住門把就猛轉著想要拉開。
可是門把卻紋絲不動,連轉都轉不了。

這一切都是個巨大騙局,他根本沒有逃出去的機會。過於巨大的壓力跟絕望讓何瑞旭哭了出來,他抓緊門把轉頭看著還在吼叫的母親,心裡只想著這該死的門到底怎樣才會開。
吊在頭頂上的螢幕依舊,他想起了唯一可以結束這遊戲的方式。
「再等一下就好、再等一下就好。」
他像是對著母親說,也像是對著自己說。兩步併一步的,他跑向平台前毫不猶豫地按下A按鈕扯掉工具箱上的黑布,一切動作行雲流水的毫無浪費時間。
然而卻在打開工具箱的時候跪了下來。
看到箱子裡多出來的繩子,他終於知道了門把的用意,那是讓他拿來上吊用的。
<Questionnaire Survey>-19
何瑞旭跟他母親的感情並不好,但他始終扮演著母親理想中的乖孩子。無論成績、運動或才藝,他總是很努力想讓自己姑且站在前段班。
雖然他知道這遠遠不及身為教授的父親跟富家千金的母親對他的期望。但好歹也算無功無過,雖然沒有第一名,也沒有差到會被拿來嘲笑的程度,可即使如此,何瑞旭也有一個絕對沒辦法滿足父母的缺陷。

缺陷,何瑞旭知道用這個詞來形容是很失禮的一件事情,可對他來說確實如此。就算他本人對此其實沒有特別的偏好或不滿,實際上還是為他造成了無法彌補的遺憾。
他是GAY。
放在這個同性可以結婚的年代其實不算什麼。
但就像網路上那些嘲笑有求偶焦慮的句子一樣,對何瑞旭來說他家是真的有王位要傳,不管是個性頑固八股的父親,還是肩負大企業未來的母親,他們不可能會同意香火斷在何瑞旭這代。因此,何瑞旭曾經多次想過要喜歡女生,也確實有女孩子跟他告白過,只是他始終沒有辦法過自己心裡的那關。
他不僅喜歡男生,還有點,害怕女生。
他覺得這應該可以歸咎於母親對他的嚴厲教育,他曾聽過一個人類剛出生時其實都是雙性戀的學說,他想肯定是母親扼殺了他對異性的好奇,進而讓他無法也不想跟異性有更深入的相處。
但這種事情就算撕爛他的嘴,他也說不出來。
畢竟沒有受過虐待的他,想要吃什麼買什麼就可以的他,比起其他很多人來說已經相對幸福,也找不到雙親除了過於嚴厲以外的缺點。
所以他真的很感謝自己有個弟弟。
就算父母確實對弟弟有些偏袒寵愛又怎樣,那代表著何家不會中斷的香火,也能讓父母少注意自己一點。
這樣想著,何瑞旭感覺自己好了不少。缺氧讓他的臉漲成紫紅色,鈍疼的腦袋跟逐漸模糊的意識都讓他想要停下。稍微放鬆一點就好、屁股上抬一點就好,那些只要一點點就可以從痛苦中脫離,讓他好好活下去的想法不斷在腦中盤旋。
任何動物都有生存本能,人類也不意外;即使痛苦的想死,也還是想活下去。
但何瑞旭現在是想活下去,卻也想要死掉。
就像他以往自殘時一樣,那割在大腿上的刀子根本無法取走他的性命,所以他其實並不想死,但心裡卻一直壓抑不下如果自己死掉就好了的想法。
-只要死掉就沒事了。
-只要我死掉,一切就沒事了。
因此用疼痛殺死自己,用鮮血證明自己。我努力過、我可以、我能殺掉自己,所以我可以再掙扎求生一下。
而現在,就是那個必須死掉的時候了,是自己排練許久的,最終幕的開演。
只要他一斷氣,媽媽也會像弟弟一樣離開這個空間,他們倆個會平安的回到原來的世界;何家的香火能延續下去,也不會有人知道或是用自己是GAY的事情來攻擊家裡。
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在意識消失之前,何瑞旭不自覺這樣想著。
我能解脫真是太好了。
<Questionnaire Survey>-20
「欸不是!我前幾天才接過你的報案電話的啊!」
「沒有沒有!我都跟你說我家沒有這個人了!」
「可是報案紀錄⋯⋯」
「你再繼續鬧我要報警啦!」
「可是我就是警⋯⋯」話還沒有說完內門便被重重關上。
周秉晉委屈到了極點,他都穿著警察制服也說過自己是警察了,那個人到底還要跟誰報警啊!!
這已經超出精神錯亂可以形容的狀況,周秉晉覺得自己應該是加班過度才出現了幻覺,他開始可以理解為什麼自己的好朋友自從接下失蹤案這個屎缺之後,就整個人變得怪怪的了。
「這到底是什麼鬼中邪狀況啊?」蹲在牆角偷偷抽著電子菸。
周秉晉當然知道要是被抓到他就死定了,民眾的檢舉會讓他有寫不完的報告,其實早些年警察局進行全面禁菸的時候他就戒菸過一次,但工作的壓力還是讓他不由得向電子菸靠攏,這種時候就很羨慕李子,那個比自己看起來更急躁更像混混的傢伙,居然說戒菸就戒菸,行動力跟覺悟都比自己強上不少。
但有什麼用呢,遇到這狗屁案子還不是找自己幫忙來了。
「可是真的很奇怪啊。」
周秉晉確定自己沒有記錯,他出門前才看過報案紀錄的,怎麼會到了門口那人就說自己家裡根本沒有小孩呢?
「算了,動腦這種事情還是讓李子自己去吧。」這樣想著,周秉晉拿出手機準備把狀況傳給李子。
而李仔齊也剛巧在這時候打了電話過來。
「大餅!你那邊有找到人嗎?」那聲音急切而慌張,周秉晉一聽就知道出事了。
「你那邊的人也不見了?」
「幹怎麼會這樣,我還以為是我記錯或是那家人騙我。」這時才真的感受到不對勁,周秉晉忍不住掏出電子菸多吸了兩口。
短短幾句對話李仔齊便知道了周秉晉這邊的狀況,雖是早有預料,實際遇到還是忍不住錯愕了一下。
李仔齊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記事本,確認名字比右上角的數字又少了兩個。
「大餅你冷靜聽我說。」
「你講,我現在超冷靜的,大概比我老婆生產的時候還冷靜。」一邊咬著煙管,周秉晉覺得自己還是別妄想戒菸這種事了。
菸是戒不掉的,再戒他就要恐慌症發作了。
「你還記得消失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嗎?」
很好,周秉晉決定待會就去掛個號,最好是腦科、精神科都掛好掛滿一次檢查清楚。
能當這麼多年警察,周秉晉也不是混過來的,但怎麼會才走兩條巷子的事情他就已經想不起來了。明明剛才還想著要敲門追問那戶人家,現在根本不記得失蹤的人姓啥名啥,簡直諷刺至極。
「李子你是不是也⋯⋯」這臉還是要的,周秉晉委婉回問。
「嗯,上一秒我還記得很清楚,但現在筆記本跟我腦子裡都沒有相關的記憶。」反而李仔齊的模樣顯得相當淡定。
「我還有去問別縣市的分局,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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