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選歌:Beetles, eggs, then blued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七月剛開始時盡力維持著每天要畫一張人像的習慣,炭筆或者色鉛,我通常都選擇水彩。試著不那麼耗時地構圖,簡單定出五官位置,在腦中排練明暗分佈,然後上色。上色通常都帶有某種毀滅意味,每畫上新的一筆又是陌生的人。習畫的時間遠長於寫作,不曾覺得自己掌握到了精髓而得以將作品推及那種最理想完美的境地,但這無法熟練的藝術形式之於我有著某種奇怪的意義:正是在這難以參透卻一再(有點徒勞地)嘗試逼近的過程之中,每一筆每一步驟,每一暈開的水跡和沈澱的色料,都不斷帶我靠近、遠離,逼迫我清晰無比地感受創作時光的每一切面。雖然有點殘酷但我仍然迷戀那種猜測未來的感覺。我永遠無法確定眼前的臉下一刻又將成為誰。
將手指探入某種無法預見之中。在這無聊雜沓的隔離日子中,今日不過是明日和往後的預見和預演,慶幸仍得以畫圖寫字,在固定景色的窗前,感覺自己完成了最遠的逃逸。
(但必須承認整個月不認真生活本文也定位不明,僅作為某種碎片的收納容器。但文字寫得渙散歌單還是排得認真,讀到這裡的人可以滑到最下面聽歌ㄌ(?)

Watersong - Cranes
被迫待在家的夏天意外適合聽Cranes。Cranes神秘神秘詭譎的音色完全不適合在高雄以公車頻繁徘徊的時光,只會被路程的低程噪音不甚乾淨地吃掉。必須在那種空曠的地方接上耳機細聽(嘗試過以客廳擺置的昂貴音響播放,音質固然細膩完善卻有種公開朗誦昨夜怪夢的不自在感),感受皮製沙發上佈有薄汗的皮膚黏膩並闔上雙眼將自己投入一座洞,你旋轉起舞。你聽見撥響的弦你旋轉起舞。想像有風自下而上吹來,輕刮過脊椎,下墜的身體穿過那蟲一般多節的腔體內。
沒有要抵達哪裡。Cranes的歌不會帶你抵達哪裡,就只是旋轉。被承托,懸起來,然後放回原地。

Cherry-coloured Funk - Cocteau Twins
“You steam a lens stable eyes and glass
Not get pissed off through my bird lips as good news
You'll hang the hearts black and dull as the night
We hanged your pass and start being as you in ecstasty“
誠實告解:第一次看歌詞直接在Google全部複製貼上。無法理解其語境意象但其毫無邏輯的中文翻譯卻具有奇異詩意如「Not get pissed off through my bird lips as good news」,不因我的鳥嘴而生氣作為好消息,或者「Should I be sewn in hugged I can by not saying」,我應該被縫進擁抱我可以不說。
Beetles and eggs and blues and bells and eggs and then blued. Beetles and eggs and blues and pour a little everything else. 而我是如此鍾愛這首歌繽紛夢幻的Dreampop風格乃至放棄理解其(或許並不存在的)深意。一些美麗而不必具有深意的時刻。多像這些七月下午倚在流理台旁濕淋淋地吃完一顆熟透的芒果,橘色汁液流下手肘,指縫裡洗也洗不去的氣味燦爛金黃。旋律甜膩地乾涸,攜帶十指黃色的指甲入眠,在空調中躺在溫潤的木質地板上午睡,醒來時猶記得是夏天。
Car Crash - Tiny Little Houses
‘’We're all actors playing in a show
We're all acting someone else you know
But I forgot my lines lately‘’
春天聽到時就非常喜歡的歌。音樂注入耳機的瞬間我幾乎能看見搖滾樂式的猛烈陽光如同暴雨迎頭落下的景象,便直覺決定這是一首必定得留給夏天的歌。相較新歌〈Smartest Guy〉的暴烈嘲弄,在同樣荒蕪的命題中卻帶有某種卡通式詼諧的悲憤。
或許是MV給了我這樣的印象。很喜歡MV中諷喻命運和被其輾壓之人的方式,很像《楚門的世界》那樣,相信著一個殘酷而戲謔的神隻手擺放著我們一生,輕易地編排荒謬、降臨悲慘,如果逃脫,就再撿回來。出乎意料地歡樂。
‘’Inspiration of this song was being exhausted and like that split second bad thought you get qiah says just drive through and don’t look left or right.’’ 幸運跟到首播時主唱Caleb在線上聊天室這麼寫。Car crash指的大抵就是那掉出塑膠樣品屋和神的手掌,向前狂奔疲憊至極,卻獲得了未曾有過的塑膠樣品屋之外的短暫真實,那間奏的二十餘秒。重新被捏進神的拳頭裡,被惡毒地注視,那並非我最感到悲哀的時刻,而是在最後一刻,神的手指輕輕推倒屋裡的人偶,寂靜無聲,輕盈渺小的擊潰瞬間。
那好像就是我會如此喜歡Tiny Little Houses 這個樂團的原因。總是捕捉到那麼細微卻足以撐壞整座生命的裂縫,那麼小的崩解:好想跳下去,好想割壞這具已破爛的身體,好想燒去我所僅有所環繞,一切庸俗至極之物,離開這個場景,離開自己。Gotta get out gotta get out I gotta get out here*。
曾有那麼多個絕望的時刻我躺在一個昏暗的地方側耳聽著放到最大聲的〈Drag me〉:「They say it pays in the end/But I'm still stuck in a spin/Sometimes I wanna grow up/Sometimes I wanna give in」我脊椎上好像長著一條細細的白線沿著我走到這裡,每一步移動都是危殆的懸吊;那種乾淨的墜落卻註定無法實現,你知道,我背上安置好的,鬆不開的線結。I’m still my worst enemy.
I’m the traffic I can’t get pass. 相似的句子在不同的歌裡一再打動我。而透過搖滾觀望自身內在塌陷是再華麗卻悲淒不過的景象。我們不會掉進這黑洞裡,卻被迫直視它;被迫感受沙子自腳下滑落的置地,但離開的卻從來不會是自己。你可以想像在車上聽著這首歌這件事,本身就有著生命荒謬諷刺的意味了不是嗎:想像前行的我猛烈撞擊,車體凹陷扁去,額頭緊貼車窗一起碎裂如雪。但這一切都不能發生——輕輕被踩下的煞車,被阻止的車禍(發生屬於主動,而阻止是被。)
我停下,緩慢地思考,困惑著一切:對啊,我是怎麼走到這裡的呢。
駱駝 - 聽天湯
有時候還是習慣稱顯然樂隊,但新團名的誕生必定是帶有決然的告別之意,腦粉如我逐漸也接受了聽天湯這個名字,大概也需要感謝這麼優秀的新作吧。
〈駱駝〉最令人驚豔的無非是編曲和節拍,五拍子的快板再適合沙漠不過,如一種腳印不對稱的行走,慵懶有趣同時不失優雅。且不同於以往注意到了平時聽搖滾樂時存在感不高的貝斯,鮮少這樣一再回放就為了欣賞貝斯那內斂不失穩重但仍俐落地推動著樂曲行進的奇異輕盈感(上次聽見這麼好聽的貝斯還是在顯然樂隊時期的〈夏天的夜裡沒有晚風〉,當然因為樂風貝斯的角色輕重有些許不同);特別喜歡的還有第二次主歌和副歌之間的橋段(bridge)背景裡短促的吉他切音,彷彿雜沓落下的蹄聲;鼓的編排好像也有意無意地呼應這種效果,且在進入第二次的主歌時鼓聲轉為輕輕敲擊的鈸,使氛圍靜謐之中仍保持節奏的律動,如入夜後風流動著鹹意,呢喃的每個字都被空氣所飽滿。最後Vocal阿琺的歌聲還是一樣風格強烈,但我總感覺相較顯然時期的作品溫潤,收斂了一些尖銳和花俏,而更加悠長綿延,副歌唱得更直率而保有精巧的細節,比起原本聆聽前所期待的滄桑感有所不同,但更喜歡最後的詮釋。影片的最末曾有一瞬屏息的寂靜,四人交換神情,相視而笑,然後阿琺懊惱地說,我又彈錯了。
為了寫這段(看起來似乎有模有樣的)樂評反覆仔細聽了好幾遍,〈駱駝〉並不因此流於無聊,反而更凸顯出這首歌的耐聽之處。推薦在難得出門的日子裡配著窗景,凝視路燈抵達窗框又離去,遠方有山空氣難得清明,想像一場遠行,沿路留下五拍子的足跡。
晚安晚安 - 魏如萱
「晚安 晚安 晚安 你聽不聽得到
晚安 晚安 好想聽你說聲晚安
晚安 晚安 還是一樣想念你
晚安 你會不會出現在我的夢裡」
在最後還是有點濫情地放了一首柔軟的情歌。耗盡七月的我好像已經快要掙脫六月以及上半年那種忽遠忽近的迷戀了。幾乎不想起你了,你不久之後將成為他,他將成為牆上掛著的一個名字,一個頭像,然後被卸下。仍然成癮社群媒體的我偶爾查看聊天室不在的你,十二分鐘前上線,像一張椅子上的餘溫。對話的最後是晚安,句號,也許是停在一個非常好聽的話題。
聽見這首歌時竟然就被這麼淺而甜膩的歌詞打動了。讓我甚至錯覺曾有這麼靠近過的時刻。你在做什麼呢。那會是多麽老套的開頭。不知道你現在好不好。有沒有少了點煩惱。
想不起來是否曾有一段時光也會在熄燈前,順口說聲晚安指向遠方的你似地。想不起來是否曾有一段時光在你對我說話時仍可以強忍睡意,打字盯著黑暗中發亮的螢幕,讓乾澀的眼睛也有流淚的感覺。你聽不聽得到。你會讀到這裡嗎。你讀到這裡的話會再次點開這首歌來聽嗎。你也會選在一個安靜的晚上,像我以為你會在而你不在,的那種時刻嗎。
那不過都是六月的事了。
Full Playlist−
/二〇二一年七月

*說起來很任性但聆聽〈Nowhere, sa〉時請務必慎重。這首歌是去年最脆弱最傾頹欲垮的時候幾近腐敗的身體裡唯一懷抱的歌。如果我在二〇二〇死去而只能攜帶一首歌離去,毋庸置疑會是這首(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整張《Idiot Proverbs》都要抱走)。在此強調歡迎輕浮讀字但輕浮聽歌我是會生氣的喔。
**封面圖片:Cocteau Twins《Heaven or Las Vegas》Album c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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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裡描述的地方會是什麼樣子?我閉上眼睛想像那個海岸。我突然感到可惜那夢裡的海不在傍晚:試著想像落日將整座海點燃,我一定又會不小心在這麼燦爛的景象前哭出來的。幾近透明的泡沫沖刷上來,像一道割線輕輕碰觸我的腳趾。祈禱漲潮來臨,祈禱陷進沙裡,祈禱困在這個時刻,永遠。
如何維持摺痕。百褶裙/摺痕。百褶裙/照顧。摺痕/清洗/收納方式。奇怪的是搜尋結果異常地少。百褶裙不應該是非常脆弱的衣物嗎?好像風一吹就散,難以整齊回去。或者就是因為這麼麻煩才沒有人想認真寫一份指南教你如何養好一條百褶裙。  
「女演員:恨是怎麼產生的?起初絕對是愛,嫉妒,悲傷,然後才是恨。而要如何結束?我的意思是,仇恨是會瓦解的嗎?當恨一個人像過大的水壓,終於越過某個臨界值時,水缸炸裂,碎片四濺,碰,突然之間一切就消散了。你會渴死在乾燥的空氣中,可是感到非常、非常自由。⋯⋯」
  她故事裡都是一些很痛的人。他們割開自己的手腳,並且在粗糙的地上掙扎起舞,就好像一種比喻:如果把字都往最脆弱的地方寫,會不會抵達一種柔軟?一種原諒?我恨和被恨太久,太疲憊了。而枚,枚身上的釦子讓她覺得自己被深深擁抱了:我們如此殘破相像。
枚背對著她側臥,呼吸隨著熟睡的身體平穩起伏。張勤坐在枚的床緣,露出雙腿懸在床外,看著枚的側臉薄薄地敷上一層白光。她伸出一隻手指,輕輕碰觸枚頸後圓形的骨頭,隔著睡衣,沿著脊椎下滑,向下,向下,抵達最末端,指尖停在那裡好久。她可惜自己並沒有針一樣的手指。
  這時天空便燒了起來如一場依約而至的大火。願你也有座恆不毀壞的春天。親愛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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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背對著她側臥,呼吸隨著熟睡的身體平穩起伏。張勤坐在枚的床緣,露出雙腿懸在床外,看著枚的側臉薄薄地敷上一層白光。她伸出一隻手指,輕輕碰觸枚頸後圓形的骨頭,隔著睡衣,沿著脊椎下滑,向下,向下,抵達最末端,指尖停在那裡好久。她可惜自己並沒有針一樣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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