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陣陣的刮,早在地府裡便習慣的姜顯不以為意,但四周的草木可不這麼幸運,像是身上的某些部份也被吹散了,顯得半死不活。
慕容緞皺起眉頭,十分疑惑地說:「這神荼不是地府的官員嗎?怎麼還鬧成這樣?」
「你這麼說我才發現,這個分神是有點奇怪,有神荼大人的樣子,卻不像神荼大人的個性,反倒有些婆婆媽媽的。」姜顯略有所思,「早些時候我已經派人去回報神荼大人,但遲遲沒有下文……我收到的任務只有取賴世豪性命,其他的我不能擅作主張。」
姜顯一臉事不關己,撤到一旁。
慕容緞看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徑直地走進鐵皮屋前,無奈的笑了笑,他身為一介文官,論武打他絕對沒辦法贏過神荼,更何況自從收養無情以來,功力一去不復返,有的也只是搬不上檯面的小把戲罷了,他就不明白了,到底為何師父指名讓他們接任務,月老殿底下少說也有上百間事務所,怎麼就偏偏挑中最弱最小的他們呢?難道真的只是給他們一個機會吃仙桃嗎?
他說什麼也不相信。
他突然想起師父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一切都是緣份。』
緣份到底是什麼?他那怕是修練了幾百年也不明白,在這冥冥之中注定的到底是什麼?但他卻相信緣份,因為就是有緣,他身邊才有人陪伴,他才能夠有個家,有個可以努力的目標,所以他堅持到現在,也沒辦法回頭了,身為神官,就算傷得再重也不會死,只是會很痛而已,很痛很痛……他最怕痛了,他想到徐清身上的傷,要是當年他絕對不幹了,但他現在身上有責任,而且必須完成任務,像是下定了決心,慕容緞的表情有點複雜,禮貌性地敲敲鐵門。
鐵門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被推開。
他想過迎面而來可能會是大刀,如果好心一點可能會用刀柄給他一記悶棍,再者可能來不及拿刀,一掌直接拍來……但卻什麼也沒發生。
他不管怎麼想都不可能想到的是,開門的人竟然是自家女兒。
怎麼會?慕容緞滿臉不可思議,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在工作的時候碰到無情,照理說現在的無情應該還在事務所,由幾位工讀生互相照料,過著愉快的寒假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麼危險的地方!
「慕容爸爸?你怎麼了?有誰打你了嗎?」無情推開鐵門,就看見瞇著眼睛縮成一團的慕容緞,擔心的上前抓住他的衣角。
慕容緞想都沒想就直接推開,雖然沒用什麼內力,他怎麼可能對無情動武,但失去重心的無情還是跌到一旁。
「你是誰?誰給你的膽子敢冒充無情!」
「慕蓉爸爸竟然不給無情抱抱了……」無情委屈的撇嘴,拍拍褲腳站了起來,慕容緞還以為對方又要出什麼攻擊,連忙準備防禦,卻被一個溫暖的手給壓了下來。
莫蓮原本就隱身在近處,揹著無情的小背包,他和無情比慕容更早一步來到這裡,擅長使暗針的他早在神荼進門的時候把人定得動彈不得,進來打探的幾個小鬼也是他打發走的。他在來之前已經和徐清連絡過,大致上了解目前的情況,知道不能來硬的,便從後山繞了過來,從後門進的鐵皮屋,無情年紀還小,不一會兒就跟裡面的孩子玩在一起了,孩子們沒太多心思,也沒想太多,而他就隱身在四周,時刻跟徐清匯報情況。
他們的目標當然是賴世豪的情絲,賴世豪現在正在姜顯手裡,命懸一線,幸好有神荼的威脅,才保住小命,但神荼以孩子們要脅,著實不該。莫蓮是用雪魄針定住了神荼,但要是讓姜顯發現他們早就捉住了神荼,想必賴世豪此時早就死透了,就枉論什麼只斬情絲了吧。
他和無情原先還在想辦法怎麼讓孩子們主動離開,不過孩子們和賴世豪的情絲比他們想像中的還要強大,孩子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這間鐵皮屋,莫蓮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黃色情絲,代表他們之間的是親人之情,但孩子們的父母確實另有其人啊。
他早就想連絡慕容,讓他過來看一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緋靈的符紋一直亮著,他沒想到的是慕容緞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幸好徐清有回應他,讓他稍等一會兒。
他要是知道無情為了見他不眠不休的跟著自己熬過來,就不會這樣對待無情了,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連自己家的女兒都認不出來,他還指著他去認情絲?
「蠢。」
「莫蓮,你怎麼……所以這真的是……?」
慕容緞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莫蓮怕門外的姜顯看出什麼端倪,連忙把慕容緞拉進門,隨後從無情的小背包裡拿出幾個符咒遞給無情,他不得不說,這些什麼小符小咒在混淆視聽這一塊非常有用。
「往遠一點丟,不要丟到自己。」
「爸爸,你說的跟過年我玩鞭炮的時候一模一樣……」無情喃喃地說著,數了手邊的符咒,雖然現在手上只有十張,卻也是她收集很久的寶貝,她才捨不得當鞭炮丟,她偷偷抬眼一看,兩個爸爸正在談正事,應該沒有心思管她用了幾張符咒吧。
她拿起一張小雷符,朝著沒人的地方丟了過去,『轟』地一聲發出巨大的聲響,陣陣黑煙便隨之而起,她在丟兩張風符,把黑煙吹向外頭,讓那些小鬼回報一下看到了什麼,然後再丟出三火符,燒起濃濃烈火,再用一張水符撲滅火焰,看起來就跟正在激烈戰鬥一樣。
這符咒使得行雲流水,驚得慕容再次丟了下巴。
要不是我在天門外碰到小傢伙,怕也不知道孩子的本事。莫蓮跟著慕蓉的視線看了過去,無奈的笑了笑。雖然現階段來說還是欠缺管教,還不知道什麼東西危險什麼不危險……也罷,有他們三個在,還有什麼危險的呢?
莫蓮收起笑容,瞪著小傢伙:「偷藏以後就不能玩了。」
無情心虛的低下頭,又喃喃的說了什麼,從口袋掏出剩下的符咒,也往其他空地丟去,但莫蓮已經不去管她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你進來看一眼,我身上有剪子。」莫蓮推開房門,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頭叫了無情一聲,無情連忙跑了過來,假裝是自己推門的樣子走了進來。
慕容緞和莫蓮隱身跟著無情走進孩子們的房間。這個房間裡面是由許多雙層床構成的,裡面大大小小的孩子都不超過十一、二歲。每個人都乖乖地躺在床上,沒有人在哭,卻難掩恐懼之色。
想必剛剛的哭叫也是無情用符咒弄出來的吧。
「無情,你剛剛出去解決怪物了嗎?」有個孩子看到無情,裹著棉被跳下了床。
無情點點頭,看了看四周,安撫的說:「我們趕快睡覺吧,不然明天上課就沒精神了。」
把孩子們各個都哄上床,無情躺在最靠近門邊的地方,朝著兩個爸爸使了個眼色。
莫蓮難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慕容緞卻皺起眉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狠狠得打了身邊的莫蓮一下:「我們的寶寶無情怎麼到現在都還沒睡覺?」
「符咒。」莫蓮不以為意的回道。
「符咒怎麼可以亂喝?要是被師兄知道絕對會完蛋的……」一想到徐清生氣的樣子,慕容緞忍不住打了冷顫。
莫蓮冷眼看著眼前戲多的人,看來無情亂七八糟都是跟他學的,這次事情結束之後他應該多留在事務所裡,不然孩子怎麼走歪的都不知道。
慕容緞一邊碎念著無情的健康,一邊埋怨莫蓮,又一邊從孩子們的心窩裡掏出情種仔細地端詳起來。
「是情絲轉移,血親是這條偏橘的,黃色的是賴世豪的。」慕容緞一眼就看清楚情絲,身為緋靈的判情師,即便是被拿走修行,有些東西是拿不走的,比如知識,比如經驗,比如那雙眼睛。
情絲轉移通常是發生巨大衝擊時才會發生的,這麼小的孩子身上會發生,通常都是被長期壓迫的家庭暴力,身上的傷容易好,心裡的傷卻不容易。若是剪去了賴世豪的這條情絲,所有孩子的情感將會回到父母身邊,即便那些情感會帶來傷害,他們也會義無反顧地回去,就因為那是血親。
莫蓮舉著剪子,那是徐清放在事務所的備用銀剪刀,不等慕容緞感傷,二話不說便剪去黃色的情絲。
「理情司,應以理處事。」慕容緞的身後傳來莫蓮低聲提醒,這句話是師父在結業時一再告誡的話,他們的存在便是要整理情感,若還以情處事,那他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每個人在這世間上,都有屬於自己的考驗。
動搖的內心像是得到定心針,慕容緞不再猶豫,不一會兒兩人便修剪完所有情絲,來到了無情身邊。
無情從棉被裡探出頭來,精神地眨著大眼問:「爸爸,好了嗎?」
「好了,天一亮他們上學去之後,就不會回來了。」慕容緞低聲地說,彎下腰來把無情抱了起來,三人走出孩子們的房間,來到了神荼面前,被雪魄針定住的神荼一臉怒氣地瞪著莫蓮,莫蓮則從慕容緞懷裡接下無情,在一旁的沙發坐了下來。
神荼冷笑一聲:「沒想到月老殿也會使這種狡詐的手段!」
慕容緞摸著下巴,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神荼,那上下打量的樣子,讓神荼渾身不對勁。
慕容緞的手直直朝著神荼的心窩處,對方下意識的往後退,但無奈身體已經被牢牢定住只能吃痛的倒抽一口氣,慕容緞從神荼的心窩處拿出了一顆情種,樣子非常乾癟,卻還用力的跳動著,上頭的情絲只剩下兩條,一條已經變成灰黑色,另一條則還晃著金黃色的光芒,慕容緞抓著情種,轉身看向莫蓮:「這不是神荼啊?神官是不會有情絲的,更何況還是地府的官。」
莫蓮深深皺起眉頭,搖搖頭說:「這不能,大師兄可是重傷。」
「樣子是神荼沒錯,但是情種卻是一個叫阿蘭的,嘶……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裡看過……」慕容緞拍著自己的腦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領帶上的緋靈字符亮了起來,兩人這次二話不說地把手放了上去。
隨後耳邊便傳來了徐清的聲音:『你們在哪?姜顯把賴世豪綁到地府去了。』
「師兄,我們在神荼身上發現了一個情種,是一個叫阿蘭的。」慕容緞趕緊回報。
『阿蘭,是賴世豪的母親。』徐清略有所思的說,『阿蓮,你能把神荼綁到地府嗎?』
「可以。」
『賴世豪的肉身應該還在附近,你們把人安頓好之後,帶著神荼和情種到地府一趟……』徐清輕咳了兩聲,聽話的兩人同時皺起眉頭。
「師兄,你的傷……」
徐清沒有回應慕容緞,緩過氣來繼續說:『我現在也在路上,你們找到肉身之後,就從旁邊的土地公廟下來找我。』
無情看著兩個爸爸自說自話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又在背著自己「講電話」了,連忙從莫蓮的懷裡跳了起來:「爸爸!你們在跟大爸爸說話嗎?我也要跟大爸爸說話!」
莫蓮的表情冷了下來:「唐無情,約定呢?」
「不能問、不能看、不能吵、不能鬧。」無情撇著嘴,她從沒看過莫蓮兇他的樣子,委屈地差點哭了出來,但又想到那兩句「不能吵、不能鬧」硬是不敢出聲。
徐清嘆了一口氣:『慕容,你先去找肉身。阿蓮,讓我跟唐唐說幾句話。』
慕容緞二話不說轉身離開,他沒辦法看無情現在的樣子,太心疼了,但他也害怕,現在可不是在兒戲,以他們現在的功力,要自保已經不容易,更何況還要保護無情……
莫蓮卸下自己的領帶交給無情,那雙小手正好就放在緋靈字符上,隨後便把孩子抱回沙發上做好,自己則蹲在她跟前替她擦眼淚。
『唐唐……』
徐清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讓無情忍不住又哭了出來,都怪她不好,要不是她,爸爸也不會生氣。
「大、大爸爸……對不起,我……不應該亂跑,可是、可是……」
『要說對不起的人是爸爸,爸爸現在要去的地方很危險,爸爸還不夠強,沒辦法好好保護唐唐。』
「我、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也可以保護爸爸。」無情緊緊握住小拳頭,信誓旦旦地說。只要她拿回她的符咒們,任何困難都難不倒她。
慕容緞此時正好抱著賴世豪的肉身,踢開大門走了進來,莫蓮見狀,馬上丟了一個禁聲咒,這才沒有把一窩的小孩給吵醒。
賴世豪面無血色,還有呼吸卻怎麼也叫不醒,
『謝謝唐唐,爸爸可以保護自己,還不需要唐唐保護,但是賴老師需要,你可以在爸爸不在的時候保護賴老師嗎?』
無情伸手擦掉鼻涕和眼淚,把沙發的位置讓給賴世豪,自己則搬來矮椅子坐在一旁,握緊拳頭回答:「可以!」
徐清雖然看不到無情的動作和表情,卻也欣慰地笑著說:『真乖。』
「爸爸,你們去忙吧!無情可以照顧好自己跟賴老師。」
莫蓮摸摸無情的頭,把她的小背包還給了她,裡面全是她的符咒,一張也沒有少,隨後又順手把自己的領帶掛在無情的脖子上:「爸爸相信你可以。」
「無情,這四周爸爸已經張好結界了,記得絕對不能離開結界,如果真的遇到危險,就拿出這個。」慕容緞拿出了一個黑色手帕,上頭也有緋靈和月老殿符紋,他相信只要是三界但凡有點神智的人,都不會主動對這個符號動手。
告別完無情,兩人拖著神荼便往土地公廟移動。
「我的領帶不也一樣意思嗎?」莫蓮冷笑著說。
「領帶?你留領帶給無情嗎?這麼危險的東西不能給小孩亂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