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偏鄉私立小學的數學老師,賴世豪自認為非常認真教學,上課下課都十分準時,學生的作業他也都認真親自批改,時不時也會約談幾個壞學生,日子過的非常安逸。
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覺得很奇怪。
像是被好幾個人同時盯著後腦勺看,渾身不對勁,不但上課的時候粉筆怎麼拿怎麼斷,連板擦機都跟他作對,輕輕一碰就突然故障,吃得滿嘴的粉塵。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平時相處還算融洽的同事不知怎麼在他背後插了好多箭,誣陷他盜取學校資金,好一陣解釋下來才知道是烏龍,但同時也攬下一堆工作證明自己的清白。
今天的事情好像忙不完,上午的時候還好,只是一些斷斷粉筆的小事,到下午的時候,事情就朝著更奇怪的方向發展。
才剛要上課,離開辦公室,稍有不注意,差點撞上正在維修的柵欄,回過神來又有花盆從樓上掉了下來,閃過花沒閃過碎裂的盆,一個摔跤踉蹌而倒,許多碎片劃破褲子,刺進小腿肉裡,他狼狽地走進醫護室,下午的課程也宣告取消。
公司裡的同事都要他去廟裡走一走,去去晦氣,但他可不信這些,一定只是自己最近太忙了,所以沒有什麼精神而已。
他現在可沒時間昏昏沉沉,他還有一家子的孩子要養,他餓了還可以,絕對不能讓孩子肚子餓。
早點下班也好,他也有更多時間可以陪陪孩子。
從小失去父愛的賴世豪,對於小孩子都有很多想法,他總想著,如果當年他的爸爸可以多陪在他的身邊,也許他也能夠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自己的過去已經沒辦法改變,或許他可以改變和他一樣的小孩,他們還有希望,還有機會得到自己沒辦法得到的幸福。
為此他比任何人都還要認真向上,他立志成為一名老師,在寒窗苦讀幾年後也完成了學業,拿到教師執照。就算他沒辦法救出所有正在遭受苦難的孩子,但他能夠讓這些孩子明白,一個真正的「家」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他在翠苗小學已經當了三年的數學老師了,但直到去年他才開始他的理想。
他那沒用的父親留下了一間房和隔壁的廢棄工廠給他,他花了一些時間請人裝潢和打掃,終於在今年完成理想之家的雛形。
當然,這些在外表都是看不出來的。
走過校門,一旁蹲著一年級的小男孩看到賴世豪馬上就站了起來,抱著他的大腿就開始哇哇大哭。賴世豪把孩子抱了起來,好生安慰著,眼尖的他看見男孩藏在衣服裡的傷痕,又把孩子抱得更緊了一些,「不怕不怕,來跟老師住好不好啊?」
賴世豪哄著孩子,好不容易才回到家,但他沒時間休息,身為一個盡責的父親是沒有資格休息的,何況他還要養一大家子的人。
稍微安頓完孩子,他將鐵門鎖上,看了一眼門上掉漆的門神像,又忍不住抱怨幾句,要不是為了省錢,他遲早要把這鐵門整個換掉。
這瞬間他突然想起小時候爸爸說過,門神是保護家的神明,但現在卻殘缺不堪,就像他那該死的爸爸一樣,有跟沒有一樣,甚至沒有更好。
放著徐清一個人療傷,慕容緞不敢大意,整理好身上的傢伙準備潛入鐵皮屋看一下情況,才剛過不到幾小時,整個小鎮都被陣陣陰氣壟罩,無論是街道或小巷,到處都看得見小鬼四處亂竄,想必這些都是姜顯的底下的偵查兵,四周所有生靈能逃得都跑光了,逃不了的全都被消滅。
還真是一點後路都不留,風水全被打亂,住在這裡的人遲早都會出問題。
慕容緞張望著四周,順著徐清說的路走過一個土地公廟,土地公依然不在崗位上,但在那通往冥府的通道中,卻一直傳來低吼的聲音,像是被囚禁的野獸,傷痕累累的準備發出最後的攻擊。
冥府要用人命解決的問題,到底有多難處理,如果他能處理得當,那不是大有面子嗎!升官就在不遠處,他甚至可以聞到王母娘娘的蟠桃香了!
慕容緞想著想著不小心笑了出來,一旁的小鬼突然發現身邊有人,嚇了好大一跳,連滾帶爬的想跑回去通報,幸好慕容緞眼急手快,一把抓住小鬼,緊緊攢在懷裡。
「還想跑?」慕容緞不客氣地揉揉小鬼的頭,小鬼齜著牙低吼著,準備隨時反擊,但看到慕容緞身上的月老殿的標記,隨即又換成委屈的嗚嚎。
這個人他絕對打不過,說不定還會被打死,姜大人快來救救我啊。
慕容緞見狀,嘴角一勾,凶狠的威脅著:「你只要乖乖的不鬧,我就不打死你,聽懂點頭。」
小鬼點頭如搗蒜,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個布娃娃似的被攢在懷裡,在他當鬼的一百年中,今天絕對是最恥辱的一天。
慕容緞仗著拿小鬼當人質,大搖大擺地走到賴世豪的家門前,現在子時就快到了,陰氣越來越重,詭譎的陰風陣陣拍打著窗戶,夾雜著莫名的笑聲,發出駭人的聲響。
偌大的鐵皮屋內還有微弱的燈光,看起來像是給小朋友留的夜燈,姜顯的大長腿蜷曲著,蹲在一旁的大樹下,望著屋子裡面,四周的小鬼都在給他打氣,但他卻提不起勁來,百般無聊地舉起右手在空中揮來揮去,屋內的燈光便隨著忽明忽暗。
慕容緞慢慢地走近,鬆開抓住小鬼的手,小鬼馬上跑到姜顯身邊,哭著抱怨幾句,隨後又被四周打氣的小鬼們拉開。
姜大人現在已經很不好受了,不要哭哭啼啼的!
「姜顯?」看到這堂堂鬼部頭號弟子狼狽的樣子,慕容緞的笑容藏不住,隨後也不忍了,直接抱著肚子大笑出來,「這是哪裡受委屈了,讓慕容哥哥來幫你啊?」
姜顯聽到慕容緞的嘲笑,崩住臉站了起來,馬上恢復成那個不可一世的樣子,舉在空中的手一捏,屋子裡的夜燈隨著爆裂聲而滅,裡頭的孩子忍不住哭了出來,一個兩個,幾十個孩子哭出來的聲音比小鬼們的慘叫還要劇烈,但即便是這樣,仍然不見賴世豪的人。
「下午看到的是徐清,怎麼晚上換成你?」姜顯又是厭惡又是嫌棄,比起慕容緞,至少徐清還算是個能溝通的人。
慕容緞沒有回答,反而四處張望著,問道:「不是說有個門神嗎?怎麼沒有看到?」
在姜顯的右腳邊跳出一個小鬼憤憤的說:「區區神荼的一個小分神,竟然敢跟姜大人作對!」
隨後又從左邊跳出一個小鬼附和著說:「區區神荼的一個小分神,竟然拿人命威脅姜大人!」
隨即越來越多小鬼從姜顯腳邊出現,聚集起來形成一股強大的怨氣,彷彿把姜顯的心聲完全吐露出來:『區區神荼的一個小分神,竟然把姜大人耍地團團轉!』
姜顯強押怒火,他早早就抓住了賴世豪,本想慢慢折磨死對方的,但卻在門前碰上了神荼大人,雖然只是個分神,但人家貴為堅守地府的大將,姜顯哪怕是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放肆半分,加上對方又以屋內所有孩子的性命要脅,姜顯也只好只好將賴世豪放了回去,默默地派小鬼回地府請示神荼大人本尊,看是不是能夠好心收回這一縷分神,好讓任務能夠順利完成。
但是地府現在一團混亂,這樣的消息又要等多久才會傳到神荼大人那裡呢?
在十天前,地府還是一片祥和,但就在黑白無常就像普通日子一樣牽引亡者到冥府時,路過奈何橋,竟然在橋邊碰上了一個中年男子,他就在橋邊飄著,看到黑白無常時,就像是老鼠遇上了貓,只有逃竄的本能,但這點把戲哪能逃過兩人的法眼,用不著一瞬,黑無常的索命鉤就把人鉤到跟前,再三盤查後才發現,這人早已死了二十年,卻還在遲遲不接受審判,任何法律都有追朔期,要是過了期限,書記部找不到相關人等登記報恩報仇的紀錄,就會被當成拒絕審判的惡鬼,人人得而誅之。
黑白無常不敢放著不管,把人綁在隊伍後頭,就這樣過了奈何橋。在亡者受審之前,必先經過地府的書記處,書記處的業鏡能透過一個人的魂魄看到他的一生,再由書記官一一登記之後,上交審判部,由審判部叫號接受審判。
黑無常拖著索命鉤把人丟到書記官跟前,只見玻璃後的書記官看著業鏡,眉頭月皺越緊,最後竟然一聲驚呼,紙筆都嚇到掉到地上了,眼神十分複雜的看了眼前的中年亡者一眼,隨後急急忙忙的撥了通內線電話。
「是、是,崔大人,這裡是一線,有位亡者可能需要您……好的,好的。」書記官說完,十分警戒地看了四周,給了黑無常大人一個抱歉的笑容,麻煩對方將人綑緊一些。
還沒將「稍等一會兒」說出口,書記部最高領導崔子玉便從小書記官後頭出現,書記官馬上將位置讓給自家長官,只見崔子玉向黑無常若有似無地打了聲招呼之後,推了推眼鏡,連忙處理起事務,待他看完業鏡裡的內容,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表示這只能上報,自己也沒辦法處理,站起身來把座位還給書記,回頭像是又想到甚麼似的,拍拍小書記的肩膀,問道:「殺妻加上……他的妻子應該早就要到了,還沒登記過嗎?」
「小的馬上查。」
黑無常在一旁站著,外面的人是看不到業鏡的,他從兩人的對話中也聽不出什麼所以然,裡面的人看起來很忙碌,他也不好意思催促,只好愣等在原地。
白無常處理完一票人,遲遲等不到自家兄弟,帶著疑惑的眼神走了過來,黑無常也只能無奈得撇撇嘴,表示碰上了大麻煩了。
一般的亡者沒有經過允許是不能夠開口說話的,只有神官詢問的時候才能開口回答問題,所以冥府大多都是安靜無聲的。崔子玉敲敲眼前的玻璃,玻璃隨即消失,他看著眼前正恍惚的亡者,彈指問道:「賴榮,你死後可曾見過你的妻子?」
賴榮聞聲抬起頭來,張開嘴發現自己突然能說話了,激動地跳了起來,引起了四周的注意,黑無常隨即拉緊鎖魂鉤,賴榮馬上安分地乖乖坐好。
「叫你回話沒叫你像個猴子一樣跳來跳去!」
「是、是,我有看到我老婆,但是她在躲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躲我,我也死了啊,我就死在她旁邊,我只是想跟她說……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賴榮躲著黑無常的凶狠的眼神,身體忍不住發抖,索命鉤的倒刺真的很痛啊。
一旁的小書記從剛剛開始就在不斷地敲打鍵盤,直到鍵盤快報銷之前,他總算停了下來,「大人,在失蹤人口名單裡找到了,魂魄現在還在陽間。」
「找到就好,這個人先送審判,業鏡也帶著去。」拍拍小書記的背,崔子玉從一旁的員工通道走了出來,微微向黑白無常一禮,「還請兩位大人隨崔某走一趟閻王殿。」
黑白無常兩人一驚,但又帶著許多疑惑和一些些的好奇,跟著判官來到審判部,審判部眾人皆為突然同時出現的三人感到訝異,隨後看到被索命鉤緊緊捆著的賴榮,無不對其露出同情的眼神。
這是生前要犯多大的罪,死後才會這樣出現在這裡啊?
情況特殊,十大閻王以閻羅王為首,坐鎮在審判台上方,陣陣陰氣強壓而下,竟比寒冰地獄更冷幾分,無奈只好請出一些道行不夠的小神官,換了一波比較資深的進來,四周坐鎮的將官倒是找的到替代的,黑白無常兩位大人也都在,但地府文官本就少,紀錄官更是少得可憐,頓時竟然找不出適合的人選,崔子玉只好抱起一旁小書記的資料,讓自家書記官充當一回紀錄,只留自己站在亡者身旁。
「好久沒看到子玉站在那個位置了。」二殿的楚江王對身旁的同事一笑。其他閻王大人們各個也跟著露出欣慰的笑容。
「諸位大人,崔玨斗膽上報,亡者賴榮,叛友在前、殺妻在後,其子恨之入骨,弒其父,故而身亡,亡妻魂魄彌留陽間,恐已不測,本該即刻處刑,卻因生前得神祝,於理該放行至天界,前有地府法令,後有天條之約,崔玨小小地府判官,不敢欺上亦不敢妄下決定,還請諸大人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