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間回到過去,她把它們交到我手裡時,我會好好抱住她。而不是一直說謝謝。有些人出現,就是來教你愛的。當你學會了,她就要離開。──〈天亮之前還有一百萬個祈禱〉
一個作品呈現一個完整的世界觀,小說動漫有其函數般的機制宰制人物與情節,詩的意象與節奏連動讓人各自投射情感於其中仍能運作。在這之外,散文恐是最特殊的一類,作品世界觀即我的世界觀,文字裡的我,恐怕都是一個代入的數值,讓文字外的我觀察自己如魚缸裡的魚。
有趣的是,散文的世界觀常常是陷入困惑、自我矛盾不完整。這源自於當下轉瞬即逝不可追:還來不及體會、做出滿意的反應,一切就已經錯過,時間如水中不可靠的泡沫旋即破滅,其實沒有什麼痕跡,只有在外觀看的人會永遠記得這個破滅。
青春是破滅的極大值。讀寫青春,有時就是不斷重溫破滅的當下,試圖提出如果的副本。
《行星燦爛的時候》在我心裡讀起來是這樣的作品,破滅不可追,時間在青春結束時感受最為明顯。在〈小熊維尼獵蜜記〉裡因為責任感而讓妹妹錯失遊玩樂趣的哥哥;而〈天亮之前還有一百萬個祈禱〉裡的戀愛時差,與驀然回首才知有些人是來教你愛的。或者那時的一切都像〈指叉球〉裡,在判斷好球與壞球之間,揮棒與不揮之間,心意動搖、胸膛被搔癢得無法做下決斷的一刻,球已經落下了。
我特別喜歡〈聽我們說話的人〉寫到在標準答案與真心話之間的搖擺,互相反詰的心情,時間裡的自己和世界觀的矛盾,而就是會有一個人帶你走出那樣的矛盾,也有人默默守護,聆聽。隨興而起的英語話劇劇本與變裝遊行,因為青春所以無所畏懼,可以走在時間之前,在時代的邊界踩線,彷彿一場政治社會議題的時裝秀,考驗自己能走在多前面的位置。這樣的膽識是一般人沒有的。
面對青春人們常常是歉然的,但在向時間裡的自己道歉時,常常看見的是那些閃閃發光的時候。
這幾年有很多機會讀不同年齡層的散文作品,從最早開始工作讀到的小小孩的童言童語,也有芳華正盛的大學生作品;也有像禎翊這般,二十代中間,要脫離學生時代進入社會的視野轉換期。對我而言,做為一個與作者自我最貼身的書寫方式(還是得附註:貼身不代表全然屬實,而是如實),散文全然呈現了,亙古自今的相同主題,時代裡的人站的位置和姿態是如何採取觀看的角度,如何切出不一樣的視野。起飛的時代,少年想像未來的視野;降落的時代,少年力求安穩著地;平飛的時代呢?我們仔細觀看,那遙不可及的星在時空裡如何連結彼此,成為星圖。
《行星燦爛的時候》是這樣一代人的作品。我私心認為禎翊的文字正好維持在一個平衡點上,他並不艱深,也不俗套。很像我們年輕時候曾經在電影院裡看過而哭得亂七八糟的日本青春電影(莫名想到〈時をかける少女:跳躍吧時空少女〉),用最乾淨的聲音,說了一些無足輕重又舉足輕重的小事,窺見時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