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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陰影裡壓低了帽簷—讀《下山事件—最後的證言》

2021/08/14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在讀完《下山事件—最後的證言後》仍對「兇手是誰」的懸念戀戀不捨?這是一趟出乎意料之外的閱讀體驗,有別於紀實作品難免在陳述上難以迴避枯燥晦澀的調查過程記錄,因為作者在身份上的特殊性,加之身為記者的職業本能與日積月累間鍛鍊出來的對於各種線索、題材與證詞的敏銳度,讓本書兼容了紀實作品扎實考證與小說般的曲折離奇,熔鑄成在閱讀上超越兩者的酣暢盡興。本書的寫作緣起於作者柴田哲孝偶然間從親戚口中得知祖父可能涉入轟動一時的「下山事件」,從而展開長達十五年的追查之旅,進而牽扯出一連串潛伏在檯面下特務機關的運作、與時局裡各方陣營的勾結謀略,在某方面來說,也是一段日本戰後史的縮影,有著極高的資訊濃度。
而在此之前,下山事件作為日本戰後最有名的懸案之一,因為牽扯了各方利益糾葛致使全冒險得無比複雜。各種證詞與調查報告的不自然而有諸多顯而易見的疑點,卻都不約而同地在公權力的壓制下,仍舊明目張膽地充斥期間、不曾被填入合理的解釋。因為存在著太多不便甚至不能言明的內幕,致使數十年間,早已有無數記者或作家前仆後繼地在警方之後投入調查、著作無數。繁多的論述使得事件的名聲連對日本戰後史略有設略的人多少也對此有所耳聞,亦使人不自覺地就被圍繞著事件的「黑霧」所迷惑,在閱讀上似乎也跟著不自覺地跟著迷失在龐大的謎團中。
關於「讀者的安逸」
在爬梳歷史之外,也許還存在著另一種關於本書在閱讀與理解上的方向。畢竟早在本書出版前,下山事件與其時代背景的強烈連結早已不證自明,無論是日本在二戰甫結束時旋即面臨的美軍佔領與經濟低迷,在GHQ的與國內右派的聯合操作下,以「反共」和「經濟安定九原則」等政策為大義名分的大方向掩蓋其在經濟改革下實施「赤色清洗」的一連串逮捕、諜報戰、甚至政府機關間的內部鬥爭。以及檯面上接踵而來的由美國政府主導的一連串經濟復甦政策、隱身其後的少數資本家間的角力與利益共謀,一時之間盡數擠壓在彼時作為貪污溫床的國鐵體系裡,無數條脈絡交錯在一處的爆發,正是造成「下山事件」發生的原因。如此概述「下山事件」的前因後果仍舊顯得籠統模糊,何況對於那無數脈絡的調查從一開始就無法只被限縮於當下,無論如何都勢必要向上回溯至二戰結束、甚至更早以前。這些「調查過程中的必然」亦成為閱讀上最大的隱藏障礙,讓人難以窺見本書真正精彩與深刻的緣由。
我們難以擺脫這種「當局者迷」。無關於那些縝密並鍥而不捨的探訪與推論,在龐大的調查陳述之外,本書在書寫的出發點上與過往諸多寫作者存在著一個根本性的差異,在於決意書寫的當下,它所身處的位置從一開始就與過往的讀者或其他作者截然相反。必須先理解,所謂「讀者/作者」的關係結構,並不只侷限於閱讀行為中,而是閱讀行為本身,也不只單純發生在紙本之上,能夠被概括解釋於各種相互對立的場景與身份立場之間。
換言之,「讀者/作者」的關係在於指涉一種資訊的投射與接收,更深層核心的意義,甚至能套用盡各種形式的資訊傳達裡,報紙、新聞、謠言或者政令。身為被動的讀者,我們理所當然為作者安排的敘事過程所牽制,不自覺地連續吃下作者與以投餵的各種內容。而有趣的地方則在於,這種閱讀上的安逸與慣性、讀者與作者間的資訊不對等,在下山事件的脈絡下確實是通用的,相對於過往的研究者來說,「讀者/作者」的關係大約能被替換成「調查者/政府」得不對等結構,存在著更巨大的且懸殊的差異。換句話說,即便過往已經有過無數作者窮盡一切的調查,仍舊難以偏離這種由單線線索溯及而上的進程,這使得無論如何窮盡想要逼近真相,在看不見的地方仍然因而有所侷限,多方夾殺下、諸多疑點淪為在僅有推論而無實據的空想,只能胎死在一則則煞有其事的推論中。
歷經時間的沉澱在某種程度上消弭了這份無解,更關鍵的因素卻像某種時勢所趨,沒有人會想到作者柴田哲孝的身份特殊性,竟成就其與歷來的調查者都截然相反的寫作起點。身為跨越戰爭的間諜後代,即便聽聞祖父參與其中的當下,他對下山事件一知半解,卻從一開始就身處在最接近事件核心之處,使得那些前人都已經走過的崎嶇,在他也終於縱身躍下後,得以開展新的面相與路徑。然而、這全然不代表他能憑藉三言兩語換得真相,實際上相較前人,作者所面臨的調查困境有過之而無不及。越接近風暴核心就越對其厲害銘感與戒慎,那些曾參與其中的關係人等更深知這點,書中已經反覆體現調查的困難比起事件的年代久遠,更艱鉅的在於使人打破沈默,只消稍稍經歷,就令人感到有性命之憂地巨大恐懼,穿越時代、至今仍在延續。在驗證前人調查成果的同時,故人亦逐漸凋零,巨大的無力與空虛感同時伴隨左右,他也反覆經歷著前人的失敗,普羅米修斯般地重複著找不到證據的推論。
餘燼絢爛在灰燼中閃爍
面對巨大的無力感,這一切其實都不令人感到意外,存在諸多疑點的國鐵總裁謀殺案之所以能明目張膽地在當時以自殺作結,政府授意是某些人眼中公開的秘密,對作者來說,意義卻不同一般。從殘存的些微線索中找到回憶中敬愛的祖父成為串連本書所有機關轉動的本能,無解而屢試不爽,蘊含著無比熾烈的情感。這份幾乎不應屬於調查報告的感性無庸置疑形塑了本書的獨特性,而從純粹旁觀者的角度來說,它彷彿也隱微顯現著某種意志的閃爍與搖擺,字裡行間即便筆調冷靜溫和,仍能不時感受到他彷彿數度在寫作中無意識地偏軌,在祖父與事件、情感本能與職業本能間反覆橫跳。論述依靠大量聯想與回憶予以串連,精彩程度有增無減,全然仰賴著那些暗中運籌帷幄的特務機關,而祖父亦是其中之一員的天時地利。
這不禁令人動搖,是否該將本書視作一本能提供實用意義的調查報告,抑或單純享受它調查過程中的個人追尋足矣。他似乎在反覆遺忘著寫作的出發點,栽進事件的探詢裡,而初衷卻又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這一切不過是想在一片泥濘中找到那熟悉的身影。清醒與混沌的反覆來回化作調查過程中純淨的童年回憶斷片三不五時穿插期間,快樂的、溫暖的、無解的、甚至恐怖的,唯一的共通在於回憶的碎塊背後都有著不屬於他的秘密。祖父厚實的身影守護他安睡的同時也一同抹殺了或許本不該屬於他來發掘的真相。
柳廣思在《joker game》裡反覆地說,間諜不過是一群「灰色的小人物」,卻又在暗潮洶湧間或輕或重的主導了時代的走向。書中紀錄的祖父柴田宏,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是位無比成功的間諜。閱讀中數度令人戰慄,並不在於它所記載的資料何等豐厚多元,推論扎實縝密、不斷取得各種足以翻案舊時定見的證詞或者資料,斷續出土的新資料不過是在替時代背書,卻都只像在旁敲側擊。有人關鍵全都隱藏了起來,就連在書中他們也隱藏的那樣高明,令人無比興奮的在過程中不斷印證著那些真實存在的人們,他們的身影如此鮮烈耀眼,卻又與時代的陰影完美貼合。能看得與不能被看的、從一開始都注定好了。
於是,真相是什麼、真的那麼重要嗎?
或許可以當他作一本間諜的傳記來閱讀吧。想通後也漸漸不再執著於表面上的「真相」,如果不這麼做就只會永無止盡的尋找下去,這一切就像只是在拾級著祖父遺落在時代裡的碎屑,還有更多人什麼都沒有留下就離開了。雖說回頭多讀幾遍,細細推敲內文也足夠找到線索描繪輪廓,在各自心裡填補那個「真兇」的空缺,但也一如他們在調查過程中,無論循著哪條航道前進,最終都只是迎來觸礁。下山事件的全貌至今在明朗與模糊間擺盪,漸漸地被遺忘。最單純的原因,不過是因為「沒有證據」,許多呼之欲出的輪廓都只能被硬生生埋葬,或者從一開始,都跟著疾駛而過的列車一道被碾斷了。國家機器的碾壓對於如今的人們已經不難理解,畢竟和七十年前相較,資訊透明從一開始就是相對的概念。書中亦不諱言當年的這一切在兩大政府集團的合謀之外,如果沒有祖父所在的特務機關暗中運作,也許明面上的人物吃相會跟著難看許多。
或者世界就跟著不一樣了,當然這只是我靈光一閃,但很多「如果」確實跟著事件在書中的落幕一起湧上,變換成各種迴路,交錯成那許多模糊的想像。但那都只能寄託給平行世界的自己、如果有的話。綜觀全局,這一切都彷彿是種刻意的引導。我們從來無緣當下,然而關於「下山事件」只要試著闡述甚至接觸,就跟著跟著被迫闡述過多有關無關的事物,永遠無法深入到最深刻的核心,只能在外圍迷失。那些被過度分散的線索遍灑四處、像是經過精密計算的預謀,讓人不禁想、這一切的設計也能被諷刺地讚嘆為一種「匠人技藝」的奇巧嗎?一如他在寫作過程中反覆脫軌往真相的調查,既要挖掘時代又要時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記這一切奔波終究是為了找回那個活在少年記憶裡的祖父,也許思考下山事件本身對作者來說就是活生生地落入了一個高超間諜所設下的圈套裡,而閱讀了本書的我們,同樣無法置身事外。
或者說,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再有意義。它耗費了整本書的厚重篇幅證實了這個隱藏的子題,數十年來各種陰謀論盤據下山事件,即便找到真凶也改變不了這實際上只是一樁殺人案的事實。廣義上的兇手、兩大政治集團如今仍在世界上持續運作,利益集團的犧牲者作為一種符碼化形象並不讓人陌生,無數個虛構或取材自事實的下山總裁今後也將不斷在各種意想不到的時候現身。那些歷來的追查者都在過程中掉進了某種無限的迴圈裡,無法滿足於廣義的兇手而仍困獸猶鬥,深邃的無力感蔓延開來、跨越時代,之所以這麼在意「兇手是誰」,無非是因為不願面對「就算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真正被留下來的
也許從一開始,找到兇手之於下山事件本身就是個假議題。「就算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對於身處對立立場的祖父來說,是否也是一樣的呢?到頭來,事件內外、更加精彩的部分終究在於那些隱藏在幕後的特務們。讓我將本書定位在一場個人追尋的關鍵,無非在於透過書寫,終於有機會看見那些被攤在光下的身影,各自充滿了傳奇又精彩的故事。這趟在時代洪流中尋找至親的旅程,那些憑藉自身意志隱藏進時代裡的人們,也因為往事而重新尋找著了那些逝去的過往。追尋的維度隨著一次次的訪問被不斷拓展,最終上溯往整個民族崛起與墜落歷程的絕望。
那當中最精彩的,無非落在第三章以亞細亞產業總帥·矢版玄為主角的採訪裡。思及他之所以願意接受採訪,無非是因為他終究成為了那個其中之一留到最後的人,故人觸動對當年勇猛的懷念,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裡退去了武裝、回歸凡人。如果說,柳廣司在《joker game》描繪了一座理想中的情報戰場和間諜形象,低調、內斂、沈穩又無比自負,不管他是否取材本書、矢版玄與他的機關一手參與建構的時代都會是構築這份理想的源頭之一。能在實錄記載裡看到如此貼近又鉅細靡遺的紀錄無非是種喜悅,柴田哲孝的文字記錄著矢板玄始終活躍在暗影中的壯闊人生,比之《joker game》裡理想化的形象多了份深不可測的恐懼、平易近人的溫和,卻又與小說中那些倨傲的間諜如此相近,各自在暗潮洶湧中穩若泰山、而始終在檯面下掌控一切。或許他記錄下的不過鳳毛麟角,矢版玄有著不負總帥之名大器與謀略,少年懷抱憧憬前往滿洲,而後加入陸軍組建矢板機關、開始在大陸進行諜報活動,成為在戰爭下支撐時局的隱藏要角,並在戰後持續活躍,延續此前便有交往各界政商名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幫助了戰後內閣的成立,並在同時,也與GHQ轄下諜報機關G2交流頻繁。
在下山事件所處的時空脈絡裡,正因存在著特務機關黑幕中運籌帷幄,所有出自政府機關、手法拙劣的掩蓋,可疑的證詞與那些被淹沒的客觀證據,實際上都只是構成整座「黑霧」的環節之一,組成了那個看似搖搖欲墜、卻又牢不可破的圓,供他們恣意選擇要隱瞞什麼、與流出什麼。然而本書終究不是研究矢板機關的專著,更多的細節也隨著矢板玄在那唯一的訪問後就病倒離世一併被掩埋,現有的資料也不妨礙我們馳騁想像。一如我總願意反覆地說矢板玄是如此接近柳廣司筆下「理想的間諜」,當小說將他們相當程度的去人性化,他的真情流露在這份調查紀錄裡也就越發被突顯。從而扣回主題、如一個完美的圓:那些當年的間諜留在下山事件裡的,究竟是什麼。
在《joker game》系列的開頭第一篇小說裡,像是為了要引介凡人讀者也能無障礙地踏進間諜的世界,讀者的雙眼附著在了一名派駐D機關的陸軍中尉身上,他憨直純粹的正義在國家主義的雕塑下顯得精美卻又缺乏靈魂,在那群粉墨登場的間諜中理所當然地顯得滑稽。因而他反覆被輕佻地戲弄,轉眼間在牌桌上被不動聲色的騙光錢、三言兩語間便被嘲諷陸軍省的笑話激怒,差點被迫在美國間諜面前切腹……。
為了凸顯那種巨大的差異,啼笑皆非的事件反覆在小說中朝向讀者衝擊,這種寫作策略意在削尖小說的特色,進而選擇棄守角色的人性。被小說家冷酷捨棄的那些,卻都在此處被一次過量地補足了。時隔多年,竟能在一樁牽扯龐大集團利益與複雜政治角力的懸案中,挖掘到屬於間諜的、如此豐沛的人性與生命歷程中一切昂揚與顛簸、數度在戰後的黑暗中曖曖閃爍。禁不住猜想,那些明擺著存在於事件中、生硬又漏洞百出的、可疑的、不自然的證詞與物事,莫非都是間諜們有恃無恐地嘲諷、或者更強烈的情感?書中數度提及下山事件與滿洲鐵路間微妙又無可切斷的脈絡延續,而在諸多線索追查最終都會在某個時刻消失或被截斷時,唯一的共通點竟離奇的只剩那在二戰後已經全然不屬於日本的廣大土地。那些組成事件的各個角色、不約而同地都曾到過那裡。
滿鐵的意義在下山事件中該如何衡量,或許超出了至今所有追查者能夠承擔的範圍,他標誌著那道源流長遠的利益結構只能算是其表層,如果將眼光投往更深邃幽微的地方,似乎也不難理解他筆下的「犯人集團」、包括矢板玄在訪談中的話語,隱含的玄機都是如何複雜、在與政治層面不甚有關的地方。當這一切透過他鍥而不捨地追查和梳理被一條條歸檔進諸多個人化的經歷上的一點,即便只是為了在牽扯其中的人們身上標誌出某種關聯,匯聚一處的地方,卻是這個國家曾經夢想的源頭與覆滅的起點,牽扯起一個巨大的共同體。所有的一切都從那篇荒涼的土地開始,歷經開墾拓荒、侵略佔領、建立鐵路與城鎮、移民政策的踐行,他們跟著脫軌的國策一起膨大,也跟著戰爭一起幻滅、彷彿回到最一開始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下山事件的輾斷現場在他眼中和皇姑屯事件的炸死現場竟如此相似,比起真兇是誰的懸念,更使人震撼。比起主宰事件表面的時局或政治因素、情報謎團的綜橫交錯,它僅在調查進展到某個階段時才被悄然提起,卻令人不寒而慄。聯想在腦中盪成漣漪,比起明面上勢必要因為事件而分析日本與美國在戰後錯綜復雜的政治局勢,他似乎更有意無意地就在寫作途中提及滿鐵這個看似不被排在首位的主題,試圖將這反覆離祖父越來越遠的一切拉回形式上的正軌。牽動著讀者的眼睛思緒,使人願意相信這一切在矢板玄不願說出的內幕裡,也正好存在著一段經過縝密計算的安排,在為了掩蓋謀殺真相的同時,一同被埋葬的,卻是更加豐沛也複雜的情感。而這些刻意操作、卻又巧妙隱藏的痕跡裡,究竟隱藏了什麼訊息,也早已成為了事件之外另一個隱藏的謎團。書中不曾對這些銘刻在土地上的暗示做出任何個人的解讀,那也一如無法公開的真兇一般,因為缺乏客觀證據,於是只能任其被埋葬。唯一能確定的只有、那裡曾是他們深愛與寄託夢想的土地,被殺的下山定則、被認定與謀殺相關的佐藤榮作、吉田茂、協助者矢版玄、祖父柴田宏,以及更多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參與進了當年國策榮景的滿洲當中。情感的延續卻不需言語,某種沈重的無解蔓延過時代、跨越國境在他們掙扎著要回來的故鄉土地上深深烙印,即便他無法從那些人口中得到確鑿的證言,不證自明的事情、卻都埋進荒煙蔓草裡了。
人的一生總在與不同的人交疊,所以聚散、然後更多。至今我仍願意相信,他所追尋的祖父一如他訪問到的矢板玄,仍舊殘存著那份理想化的豪情,帶著年少無謂前往遠方,留在歷史與閒話當年裡的總是那厚實可靠的背影,所以令人憧憬當年他們都曾有過的純潔。追查的過程中留下那道深刻的烙印,彷彿是為了與他們當年理想的覆滅相互輝映,是自嘲或者控訴卻不得而知,又或者,是在那個時代留下這種形式的挑釁,他欲威赫的對象,恰巧映襯了對方的色厲內荏、細思極恐。如果說牽扯上事件的人們與滿鐵間的連結是他們都不願被搬上檯面的軟肋,跟著留在犯罪現場的儀式般的鐵路分佈與痕跡,如今看來也像是某種沈痛報復的無處寄託,深沈、陰狠、飽含著無限憤怒隨著火車碾斷時一併炸裂在飄散著血腥味的空氣裡,巨大的無力感在風中緩緩沉澱。
曠野上一片空無
柴田哲孝筆下的滿洲、空曠的土地上稀薄瀰漫了悲情,不知何時起牽引著讀者也多了份未完的遺憾,也牽引著本書的完成背後終究存在著那點無解,在已經不在乎兇手是誰之後,那些接連在事件後以各種形式離開舞台的人們,在他心裡也許未必配有善終,但本書在情感寄託上卻存在著無比偏袒的寄望。書末存在著那單薄的終章,如間諜般幾乎要隱身在前段龐雜厚重的梳理裡,挟著前段一鼓作氣的氣勢翻開,卻一口氣濃縮進在暗中貫通了枕本書的熾熱情感、至高的希望與失落。直至最後他都在限制重重下難以將他所知的下山事件在讀者眼前全面揭開,而這一切也許早在矢板玄以當年馳騁滿洲大陸的特急列車「亞細亞號」為公司命名的那一刻起,他們便都離不開要在黑暗中殞落的宿命了。
而最終、這湯漫長的追尋耗盡他歲月,終於讓他找到深愛的祖父了嗎?哪怕只有蛛絲馬跡。漫長的追尋裡,總能見到他反覆要讓自己在事件中保持清醒得精疲力盡,寫著寫著、祖父的身影似乎也在某些時刻和下山的總裁隱隱交疊了,直到分不清彼此。一如他在書中揭露了下山總裁被殺的原因,放到今日同樣也是如此簡單易懂,當年他們踏上這趟不歸旅程、往向遠方追尋夢想的初衷,是否也一樣單純又年輕。「殺人的那方也好、被殺的那方也罷,其實都是滿洲鐵道的孩子。」,同樣的起點,是什麼讓他們各自方道揚標往遠方、最後又如此狼狽的交疊在一起呢。
他形容著那些人是「因為戰爭而迷失自身命運的男人們。」,迷失在瘋狂的時代裡,有人隨波逐流、有人至始自終樸拙而頑固,最終的疑問擺在眼前、祖父究竟屬於哪一邊呢。也許永遠找不到、才真正令人痛苦,終歸這一切都不曾因為他找到了十之八九篤定的真兇而有所解答,而也直到書本要結尾的那一刻,「真正的問題」才終於因為事件的落幕而被悄揭開帷幕。安靜地、沈重地、虛無地。
    清月
    清月
    私底下認為自己本業其實是寫同人小說的不正經文手,總之什麼都寫,雖然也寫得很慢,經常性風花雪月與無病呻吟,但其實看起來應該比較像在講垃圾話。 有看電影時就寫影評、有看書時就寫書評,熬了半輩子終於畢業、社畜般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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