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歲的高齡老屋
沒有斑駁的漆料,也非陳舊的古老家具,位於嘉義市融和街的木構老屋顯得典雅。吳昭彥先生好心的接待著我們,優雅而從容,不見年邁的遲滯,反而多幾分遇見故人的微笑。那些陳設的、精心設計的擺設目不暇給,隨著牆上掛著的全家福照片,我們走進了那些陳舊往事。
我們所待的房舍從前是面向南邊的,庭院前種植著香蕉、檸檬。後來轉向西邊才面向融合街。吳昭彥先生回想起那一個不簡單的工程,先是把原有磁磚先打掉,以兩隻杉木把整個房子支撐住後,再來轉向。轉向工程那時候的房子已經六十歲了,算到今天又過了六十年,已經是一百二十歲的高齡老屋。向西以後遂把一間就拆成三間,有了三個門牌號,分別是四十八、五十、五十二號。
以前的房子,一間廳差不多三疊,也就是三塊塌塌米,差不多兩個人睡的大小。後來想住寬敞一點,廚房那裡又打一個通鋪,再搭一個棚出去,出去當廚房。「所以人家笑說蓋房子都不蓋廚房的,廚房都拖棚拖出去,說好聽一點,增建的,其實都是違建啦!」
「不過,以前蓋房子都會留庭院,現在常常都蓋滿滿的,所以樹就沒有生活的空間了。那個房子好保養,不會壞,因為又通風,人才活得健康,這個是我覺得以前人蓋房子有以前人有智慧。」吳昭彥先生喫一口茶之後又說「老爸常說你自己沒留給自己空間,也沒有留給別人空間,就是硬碰硬。人跟人之間需要多一點點空間。」
自1912年阿里山林業鐵路通車,開啟伐木時代,嘉義鄰近阿里山聚落,也逐漸發展成產業與建築聚落的榮景。時代的變遷下,林產業轉型成觀光產業,每年乘載著數以萬計的遊客上下阿里山朝聖。然而,那些隱埋在城市之間的木構建築,卻隨著都市的發展、道路拓寬,老屋臨了被砍伐、拆解的命運。
「幼稚園那裡好像還有一間,幼稚園後面跟共和路街角那裡還有一間還沒拆到…」、「彌陀路跟志航街以前全部都是田,再過去就是那些日本人的軍官的宿舍,那個都很漂亮,好像有留一間沒拆完…」吳昭彥先生攤開地圖,用食指在地圖上比畫著,介紹那些為數不多的收藏,那些猶存於這座城市裡的DNA。
父與子
吳昭彥先生回憶起自己房屋的來歷,說道有一部分要追溯到日本統治時期,日本兵撤離,剛開始幾乎是無政府狀態,很多日本兵遺留下來的宿舍都是先佔先贏的概念,不過因為日本統治時期法律很嚴,也有許多人民不敢去佔。幸運的是吳昭彥先生的父親是名老師,跟日本人交情尚好,於是臨走前就把搬不走的給老爸,或著便宜賣給他。
吳昭彥先生的父親-吳文財,在當時是很有名望的人。曾在東門公學校(昭和十六年四月改稱東門國民學校)任教長達二十年。後日本人戰敗,國民政府來投受降,吳文財遂被派任為首任東門國民學校校長,後又改名為嘉義市民族國民學校。事業平步青雲,吳文財又兼做嘉義市教育會理事長、嘉義市南區民代主席等公職,到中晚年擔任起三信合作社副理,一隻腳踏入了金融圈。吳昭彥先生邊說著自己父親的豐功偉業,臉上泛起了自信的微笑。
而吳文財的子孫滿堂,也均事業有成。或許事業有成的家族反倒顯得有些孤單
。與吳昭彥先生同輩的兄長,有的居住在新竹、有的在台北,有的旅居國外,唯獨吳昭彥留在他們家族發跡的地方。吳昭彥繼續在當初父親參與的三信合作社任職,回想起民國47年,那時候三信財11個員工,一路擴大編制,曾在吳昭彥退休時擴增到129個職員,近年又緊縮至79人。隨後,父親在民國87年病逝於融合街寓所,高壽93歲。
吳昭彥的一生是幸運的嗎? 在父親成就的庇蔭之下他有種無可逃避的安定感,然而不曾料想的是自己正朝往一個更大的夢寐裡去。就像夸父逐日一般追逐父親的身影,從初生之犢的滿不講理、到中年困頓的跌跌撞撞、直至晚年他仍在追尋父親的身影,只是尖銳的稜角磨成了處事圓滑,那曾經享受狂風將頭髮梳成虯結的少年,今天只將記憶堆滿在嘴角邊,再沉沉的提起。
共和路基督教東門長老教會斜對面,一幢別致的老屋,保留了木質的溫度與紋理、木構的層次與氣息。「留給老屋一點點空間!」遂是吳昭彥先生對於嘉義這片土地的堅持,因為僅存的空間裡他彷彿看到父親慈祥的微笑。
二零一九十二月四日 撰寫於民雄鄉神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