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草紙》霜羽卷-16.未完的謊言

2021/08/18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一、
皇甫重華的身體被懸吊在樹幹下不停顫抖著,他這時一定很想掙脫綁住雙手的繩子吧?而就在口中不斷冒出白沫的他終於決定放棄掙扎時.......
「把他放下!」孟軻一聲令下後,皇甫重華隨之重摔在地。
「重華叔叔!」呂望立刻上前攙扶皇甫重華,他總算撿回了一命,只不過車絞之繩[1]還綁在脖子上就是了。
「嘖!厲害...你還真是頑固呢大叔,吊起來!」
「等...等等!你根本什麼問題都還沒問啊!」
「啊!你說的沒錯,喂!把他舉起來!」皇甫重華被車絞之繩舉到半空中。
「那麼首先...你就告訴我這帳本上寫的『兩者』是什麼意思吧」
「什...你剛才不是...」
「答非所問!吊起來!」他又得受絞刑的折磨了,而且這下他才知道原來孟軻剛剛在屋子裡拿著帳本問他的問題只不過是剛好矇到的。
「好!丟下來!」笨重的身體這次先被高高舉起,再被重重摔下,這大叔真是有夠可憐。
「舉起來!」
「孟軻你別玩了!趕快問!」呂望似乎有點不耐煩了,他心裡還在擔心著來不及趕回旦夕村幫忙。
「...好吧,我也覺得再繼續這樣下去太浪費時間了」孟軻迅速地抽出一把短刃走到皇甫重華面前蹲下,並將刀的尖端碰在他的額頭上。
「大叔,怎麼樣啊?你初次體會這種被他人掌握生死的感覺吧?不過你只要乖乖回答我接下問的問題,很快就能重獲自由了」
「......如果不回答,你就會殺了我嗎?」
「那當然,我以為我已經表示得很明顯了」
「哼...別逞強了小鬼,你這樣很難看啊,殺了在蓬萊島有極大影響力的皇甫氏的當主,怎麼想都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再加上你又是貧民出生,幹了此等傻事後根本難逃一死」
「......」
「哎呀,怎麼換你的臉開始冒汗啦?如果搞清楚了事態的嚴重性,那就快把我鬆綁吧,我會開恩不跟你們計較的」皇甫重華看著孟軻那努力裝出來的鎮定表情,不顧刀尖還抵在他額頭上,揶揄著眼前這位內心輕易就能被動搖的少年,並自以為是地做出善意的承諾。
「......你說的對,我的確不能殺了你,真謝謝你提醒我」孟軻收起了短刃站起身。
「別客氣,人總是有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皇甫重華對著兩個不聽話的小孩露出最和藹的微笑。
「不過對您來說,這樣真的好嗎?」孟軻一邊說著,車絞之繩也慢慢從皇甫重華的脖子上鬆開。
「...什麼意思?」
「死不了可是很痛苦的喔」孟軻擔心地皺著眉頭,露出苦笑提醒坐在地上的皇甫重華。
「......蛤?」
擋在皓月前的最後一片雲被徐風給吹散了,恰到好處的氣溫正溫柔地摟抱著整片樹林,夜鶯不停啼叫,像是想邀請萬物趁快來把酒言歡。
「呂望,想阻止我嗎?」可惜不解風情的孟軻抓住皇甫重華的中指,用鉗子夾住其指甲。
「我...我不知道」呂望為難地避開孟軻的視線。
「那你就在一旁賞月吧」呂望意外地覺得孟軻說的是個好主意,與其繼續猶豫到底要不要救重華叔叔,倒不如將注意力轉移到美麗的事物上,稍微逃避下現實吧!
「我最敬愛的重華大人啊,帳本上所寫的『兩者』、『五者』那些的,到底指的是什麼?」孟軻試著先用善意的語氣問話。
「......你們到底是哪家的暗樁?」
「又答非所問啦你!!」孟軻瞬間將皇甫重華的中指指甲扳起,他似乎等這刻很久了。
「啊!!!!!!!」皇甫重華痛苦的嘴臉醜得像被壓扁的饅頭,而且他的慘叫似乎幫夜鶯喚醒了整片樹林,不過受驚的他們該賞月嗎?還是來觀察人類又在幹什麼蠢事?
「住...住手!!!媽媽!媽媽!救...救救我啊媽媽!!!!」其實第一片指甲才剝到一半。
「哈哈!還記得我剛剛問你什麼問題嗎?」孟軻邊笑邊問道後,將中指上剩下的指甲慢慢剝開。
「啊!!!!是屍體!!!」
「屍體?」孟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者』...是指...要拯救的屍體...的數量單位」誰快來給這喘不過氣的大叔人工呼吸一下啊?他的痛苦程度為什麼比剛剛差點被吊死還嚴重啊?
「......喂」
「啊!!!我知道了!我什麼都會說的!!拜託你放過我吧!!!」皇甫重華竟然大哭了起來。
「...你叫什麼叫啊?我只是把鉗子收起來而已欸」
「求求您饒了我吧啊啊啊」
「哈哈哈!這就要看你的表現了。呂望!賞月時間結束了!你也過來聽聽他臣服於我後會抖出什麼事吧!」
「我沒在賞月,我只是看著月亮,我站在這聽就好」孟軻對呂望的態度有點不以為然,他繼續專心質問皇甫重華。
「那麼告訴我,屋子裡那一堆黑砂是什麼鬼?」
「那是川端林氏開採的紫紺砂」
「......我記得以前有在書上看到,紫紺砂是一種連西域國家都求之不得的稀有資源,用它製造出的武器重量極輕卻很有威力,但一直以來都被川端林氏所掌控著,紫紺砂的買賣是他們的家族事業,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我們皇甫氏的第七代當主因為想買進紫紺砂後,再轉手去夏州的黑市,但當時不管向川端林氏開出多少倍的價格,他們不賣就是不賣,所以第七代當主就用代代相傳的操偶術帶與他們做一項交易來換取紫紺砂,此後,川端林氏一旦有家族中的重要成員死去,就會馬上派人把屍體送到永樂街上那座皇甫氏轄下的神農廟,而我們就會舉行祭宴,將屍體變成能操控的屍鬼」
「也就是說,你們除了滿月之夜外,也很常臨時舉辦祭宴吧?」
「嗯...」
「......在祭宴中最重要的一項步驟就是,要將嬰兒活生生放血,並把血和嬰兒屍體獻祭給凶神作為供品,那麼這時候,那些屍體喝下的血,就是皇甫家中所生下的嬰兒的嗎?」
「欸?」呂望藏不住震驚和疑惑,突然轉了過來看向皇甫重華。
「哼...原來如此,所以皇甫家的『奴隸之間』才需要通婚啊...」孟軻的微微嘴角上揚,故意看著呂望說道。
「......是啊」皇甫重華回答得很小聲,不過呂望還是聽得一清二楚,他瞪大了雙眼,朝皇甫重華衝了過去,伸出手緊掐住他的咽喉。
「喂......你開什麼玩笑啊?既然如此,還有臉在麗達面前裝一副噁心樣啊?!!!我一直...一直試著去尊敬你!!」呂望對著口吐白沫、全身不斷顫抖的皇甫重華怒吼著,孟軻也沒打算阻止呂望,他甚至很高興呂望終於醒悟了過來。
不過呂望還是無法堅持到最後,因為他漸漸因為皇甫重華的痛苦模樣而感到憐憫,而在他的理性回到了感性之上後,他意識到再不壓抑住憤怒會害死自己,他一邊鬆手一邊自怨道:「結果...搞得我越來越討厭自己了...」
皇甫重華倒在地上不斷咳嗽、大口喘氣,但他卻死命的也要擠出說話的聲音:「......你是該討厭自己沒錯,你怎麼會現在才意識到?」
「什麼?」呂望雙眼瞪向皇甫重華。
「我...我並不否認自己是噁心的,甚至不以此為恥,我完全清楚自己在幹什麼,而你呢?你敢承認自己跟一般人一樣自私嗎?」
呂望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皇甫重華笨拙地坐起身,放大音量繼續說道:「我來幫你認清自己吧!你如果真的高尚,那何必要為了區區的溫飽,而捨棄尊嚴與道德,臣服於我皇甫氏的眷養呢?!自從你識字而主動吸取了各種各樣的思想與知識後,也越來越...不再滿足於現狀了吧?」
「......我沒有」
「你不用否認!承認自己的醜惡沒什麼好丟人的!有讀過書的都知道這世界錯得多離譜,我問你,你有思考過包括你在內的大部分百姓為何一生只能選擇『苟活』嗎?!!」聽到皇甫重華的最後一句話,呂望懶得再多做思考了,他瞬間伸出拳頭朝那隻豬直面而去,卻突然在幾乎要碰到臉時停下。
「......這問題我來幫你回答吧,呂望」孟軻緊抓著呂望那隻握著拳頭的手說道,因為他有個不祥的直覺,他覺得呂望這一拳下去後,會繼續把皇甫重華活活打死。
「老百姓之所以只能選擇苟活,那是因為有能力改變這世界的人們,都在阻止這世界被改變」
呂望眼神呆滯地沈默了一會兒後,甩開了孟軻的手。「......夠了,我不回旦夕村了」
「我也不打算回去了,但我們也不能對一切就這麼撒手不管。」
「怎麼?你要制裁這傢伙嗎?」呂望踢了皇甫重華一腳。
「不,我們要利用他。」
「我不想再做麻煩事了。」呂望說。
「這也是對你好,你是貧民,就算逃走了之後能幹嘛?難道你要上街乞討嗎?眼光放遠一點吧!」孟軻像在碎念呂望。
呂望嘆了一口氣,不甘願地說:「...那我該怎麼做?」
「孟軻,你想要什麼直接講吧,不要拖拖拉拉的。」皇甫重華有點不耐煩了。
「好,你聽著,第一,那屋子裡的所有紫紺砂全數交給呂望保管。」
「什麼?!」孟軻和皇甫重華同時喊道。
呂望抓著孟軻的肩說:「喂!你在說什麼啊?!」
「先聽我講完!」孟軻甩開呂望的手,並繼續說道:「第二,推薦我進入太極殿的神捕軍。」
「怎麼可能啊!你是貧民欸!」皇甫重華因為太激動,不小心噴了幾滴口水到孟軻臉上。
孟軻迅速拿出鉗子夾住皇甫崇華的大拇指指甲說:「關於這點,你有辦法解決,對吧?」
「你你你...你瘋了嗎?要是被抓到,我們兩個都會被砍頭的!」皇甫重華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孟軻用鉗子左右甩著皇甫重華的大拇指說:「是嗎?那就先來拔剩下的十九片吧!」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照你的話做的!拜託您放開我的大拇指啊!!」皇甫重華邊哭邊哀求,呂望無言地看著他的醜態。
孟軻收起鉗子說:「很好,那麼接下來,第三,從今以後禁止用皇甫家奴隸的嬰兒作為祭品。」
呂望瞪大眼睛說道:「等等...應該是要完全禁止祭宴吧!」皇甫重華也不敢置信地看著孟軻。
「這點我不在乎,只要能讓我進太極殿就好。」孟軻堅定地說。
「...為什麼?!皇甫家的神捕軍四散在蓬萊島各地,可不只有清雪縣在舉行祭宴啊!那些村民都是無辜的!」呂望無法理解地大聲怒斥。
孟軻直視著呂望回:「繼續進行祭宴,才能保住其他神捕們的溫飽,他們有些人可是還有妻小住在皇甫家的,而且所有人都是貧民出身,一旦他們失去了用處,皇甫家也不可能養他們一輩子,只能丟回街上自生自滅,再來,一旦沒了神捕,就代表奴隸們需要侍奉的人也減少了,他們勢必也會有人被一起趕出皇甫家,蓬萊島的奴隸一旦失去貴族的保護,就連老鼠都不如。」
呂望睜大眼與孟軻對望著,他既無法接受但也無法反駁,也不知道該如何發洩此時此刻的極大憤怒。
二、
呂望為自己倒上最後一杯玄米茶。
「後來孟軻他確實靠著皇甫重華的幫助進入太極殿當了神捕,而我呢,靠著在黑市販賣紫紺砂製造出的武器和飾品,才短短沒幾年,就賺進了一輩子都用不完的錢財。」呂望說完還得意地抬高下巴冷笑一聲。
李世民忍不住再掃視一次整個屋子說:「那個......您的房子看起來完全沒藏半毛錢呢。」
「我這人就不喜歡太張揚嘛。」呂望回道。
「那您後來還有再聽到川端林氏的消息嗎?」季路急忙問道。
呂望將剩下的玄米茶一口喝盡後說:「這個嘛...我只聽說他們還是有繼續與皇甫氏做交易。」
「...那麼呂望爺爺,您認為皇甫氏為何要製造屍鬼?」李世民說完,將茶杯輕輕放下。
呂望邊打哈欠邊說道:「除了拿來當兵器,我也想不到別的用處了。」
這時坐在李世民身後的林荼蘼探出頭問道:「等等...那為何我們家族會想將死去的成員變成屍鬼?」
「這我也不清楚,因為我們當時趕著要逃跑,所以沒有問得太多,我所知道的,已經全都告訴你們了。」呂望說完,便悠哉地將小拇指伸進耳朵挖耳屎。
季路沈不住氣地指著呂望大叫:「你這老頭搞什麼啊!結果我們還是不知道當時迫害川端林氏的傢伙是誰啊!浪費一堆時間!」
林荼蘼急忙抓住季路的手臂:「季路!別這樣!」
「阿雄!」李世民突然大叫屋外那隻千歲犬的名字,林荼蘼和季路都疑惑地看著他,而呂望的眼珠子則默默瞄向門口。
李世民移開放在呂望前的茶壺,稍微將身子往前挪動靠近他:「......呂望爺爺,能否請您暫時隨我們去一趟藏玄殿見大祭司?」
呂望一聽,便雙頰通紅並迫不及待地說:「齁?!去見李準大人嗎?他可是現今的蓬萊島六大美女之一啊!能見他一面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什麼?!李準是女人的名字嗎?!」季路表情像吃到一口衝擊味覺的肉醬一樣。
呂望看到季路的反應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李準大人可是那六位美人中的唯一一位男性喔!」話說呂望鼻孔還挺大的。
「蛤?!那為什麼...」季路的追問被林荼蘼給打斷:「夠了季路!閉嘴!」
「哈哈!我的確很想親眼看看那位美男大人的模樣呢!不過......」呂望慢慢收起笑容,直瞪李世民的雙眼說:「你這不像是在問我的意願吧?小猴子。」
「抱歉,因為時間有點急迫,還請見諒。」李世民放在腹前的右手握著短刃,刀鋒直指著呂望。
此時,屋外傳來的低吼聲連個八旬的老人家都能聽見。
三、
在書房裡的火燭下,孟華與一位十二歲的家族當主隔著茶几對坐。
「敢問孟華大人深夜來訪敝人寒舍有何要事?」名叫林石楠的川端林氏當主首先打破沉默。
「我和李準大人的婚期定下了。」孟華隨口回回。
「呃...真...真的嗎?!這可是件大事啊!恭喜二位!」林石楠不敢相信這位大姐三更半夜來擾人清夢竟只為了講這種事。
「我開玩笑的,我們依舊打算先繼續維持未婚夫妻的關係。」孟華說完便拿起杯子喝茶。
「......孟華大人,請問您到底有什麼事?」
「您真是個缺乏幽默感的少年呢,不過算了,我們進入正題吧,您有看過這個髮簪嗎?」孟華放下茶杯,拿出羽狀髮簪交給林石楠。
孟華一看到林石楠無意間稍微瞪大眼睛,便立刻問道:「您有看過對吧?在哪裡看到的?又透過誰?」
面對孟華不讓人喘口氣的接連疑問,林石楠為難地慢慢放下羽狀髮簪說:「呃...之前曾有一個自稱和仲的旅人帶著他女兒遠從承天府來到清雪縣的我們府上,說要找一位叫呂望的大夫,那時他女兒頭上就帶著這種髮簪。」
孟華皺起了眉頭:「要找大夫為何會是來您這?」
「...關於這點我也非常納悶,而且我們府上根本沒有叫呂望的人。」林石楠低著頭說道。
「和仲先生的女兒得了什麼病?」
「他說是金銀虯[2]。」林石楠喝了一口茶。
「...他真的是這麼說的嗎?您沒記錯吧?這種病全蓬萊島只有四位經過太極殿特別許可的大夫才能醫治,呂望大夫並不在其中,和仲先生知道這事嗎?」
「呃...這個...抱歉,我記得他好像不是說金銀虯。」林石楠說完便繼續喝茶。
「......那您知道他為何要指名呂望大夫的嗎?」孟華雙手慢慢在胸前交叉。
「他...他說是在某些書上有看過這位大夫的名字。」林石楠拿起茶壺往自己的空杯子裡倒茶。
「書?所以他識字囉?在蓬萊島能識字的人還會親自出來找大夫嗎?」孟華繼續追問。
「呃...不能...親自出來找嗎?」
「......小鬼,因為時間的關係,我想我必須帶你去見大祭司了,你到時在他面前絕對要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清楚,懂嗎?」
林石楠嚇地立刻站起來大叫:「蛤?!為為為...為何我要去見大祭司?!是他派妳來抓我的嗎?!」
「小鬼...為何你身邊沒有大人輔佐啊?」


[1] 車絞之繩:外形為老鼠尾巴的粗繩,能聽懂人類的語言。
[2] 金銀虯:蓬萊島上的一種罕見皮膚病,患者的臉和雙手會長滿黃色龍鱗。
秋申
秋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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