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稍早那些特意講給自己聽的冷言冷語,曹伯舒微微苦笑起來。
二弟曹睿仲死後,禁衛營的神武大將軍關凜循例批了一百日的假,百日後回營,著墨縗,期年除服。這道公文送到兵部之後,輾轉驚動了不少人,最後帶回一紙升任統領的公文,還加了五千錢的月俸。
原以為統領一職已如探囊取物的宮雲鵬在那之後見了曹伯舒,嘴上都苛薄得很。
李崇嘉離開之後,曹伯舒把一應日常公務交代給手下的副統領金仰才,之後就到紅七鋪來了。金仰才的臉色不大好看,但只問了一句他要去多久,倒是沒說什麼。
「曹統領?」
身後傳來人聲,曹伯舒回過頭去,見一名身穿校尉服色的青年男子走進門來,當下一抱拳,笑道:「你就是李應李校尉吧?在下禁衛營曹伯舒。是為了京師火災之事而來。」
「不敢,在下便是李應。」
來人身著墨色素服,正在服喪,腰掛雙刀,繫著禁衛營的腰牌,當是曹伯舒無疑。聽曹伯舒說話不擺架子,不打官腔,李應登時自在了些,當下也跟著一抱拳,道:「曹統領奉旨查案,紅鋪上下自當配合。您問什麼,在下答什麼便是。」
兩人坐下,曹伯舒率先開口,道:「聽說李兄今早在駕前據理力爭,是個血性漢子,曹某開門見山便直說了。雖然曹某奉旨查勘,但這查案之事,實是外行。京師火災之事,不知李兄有何高見,可否指點一二?」
李應苦笑道:「要是在下能有什麼高見,今日面聖時便說了,也不勞曹統領大駕。」
「康王殿下今日到禁衛營,說了此案,曹某有一事不明,在此請教。」曹伯舒倒也不客氣,當即問道:「紅鋪這兩個月來在京中到處救火,有多名弟兄受傷,甚至殉職。為何是在京衙三位巡捕出事之後,才開始夜巡呢?」
李應只覺得自己的胃再次揪縮起來。
「這……火災一開始燒起來的時候,弟兄們只是覺得火災變多了。」李應勉力忍住腹內不適,道:「大概是半個月後吧,才發現這火有些不對。」
「火有些不對?」
「對,除了明火以外,還有一種從沒見過的黑火。第一個是東五鋪的王明良,他的腿讓一隻被火燒著的貍奴抓傷,抓在這裡。」李應在自己右腿靠近鼠蹊部的地方比劃了一下。「我們原本三天兩頭受傷,王明良自己也沒當回事。但是……後來先是聽說他的傷口疼到沒辦法當值,之後……之後他突然就死了。」
曹伯舒蹙著眉,問道:「傷口惡化了?」
李應點頭。
「廖郎中說,王明良的傷口一開始只有半寸深,沒傷著底下的脈管,但最後那個傷口大概有兩寸來深,傷著了脈管,流血不止,人就沒了。但這傷口為什麼從半寸深變成兩寸深,沒人知道。」李應道:「後來……後來弟兄們發現,如果在走水的地方遇上被火燒著的活物,不管是人、還是畜牲,就要很小心,絕對不能被咬傷或抓傷。後來……後來邢祖望就出了事。」
李應說到此處,瞄了曹伯舒一眼,發現對方十分專注地聽著,不禁有些驚訝。
「邢祖望是南一鋪的,今年十五歲,是個好孩子……出事那天,他是在二更天的時候到紅葉橋那邊救火,之後左前臂燒傷,發紅起泡,拿了冷水給他浸著,但燒傷卻越來越發散……」李應說到此處,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眼睛也紅了。「那天晚上,上官大哥讓人扛了個洗浴用的木桶過來,把邢祖望整個浸到冷水裡去,但……還是沒有用,那黑火進了水裡還在燒,燒上他左邊肩膀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然燒到見骨……這情形大夥都是第一次見,沒人知道該怎麼辦。後來這孩子實在疼得狠了,自己拿匕首抹了脖子……」
李應看著曹伯舒,又道:「曹統領若是信不過我,可以去問問上官校尉。或是去問問廖郎中,他是念過書的人,還去考過秀才,不會騙你的。」
「這黑火與一般的火有什麼不同?」曹伯舒問。
「黑火只燒活物,怕光,天亮就滅了,但若是傷口深,它會藏在皮肉底下,白天沒事,入夜之後繼續燒。」李應表情無奈。「若是被這黑火燒著,除非馬上就要天亮,否則沒有活口。」
曹伯舒看著李應,想了想,之後問道:「所以你們懷疑,在火神廟後街被燒死的那個巡捕……」
「他叫楊清。」李應點頭道:「楊清恐怕是在火神廟後街被這黑火燒死的,至於他旁邊的那個唐君良,應該是被燒死楊清的火煙嗆傷的。」
「那曲三呢?」
「曲三在京衙小有名氣。他看得見……看得見鬼。」李應道:「恐怕是看到了燒死楊清的東西……」
聽了這話,曹伯舒抱著手臂沉思起來。一旁的李應看著他,只覺得自己胃裡翻江倒海,簡直像是要翻船一般。
這等怪力亂神之事,若在之前,他是不會相信的;只是如今,他似乎也不得不相信了。
就這樣靜了好半晌,曹伯舒開口問道:「李兄可認得曲三?」
李應嚥下嘴裡酸苦的唾沫,搖了搖頭。「不認識。」
「那麼,李兄可認識京衙的人?」
李應想了想,之後答道:「我認識一個京衙捕快,他叫張千。」
曹伯舒點頭,問道:「可否勞李兄陪我走一趟京衙?」
想起今天面聖時京兆尹那老匹夫推諉的嘴臉,李應心裡就有幾分不樂意,不過眼下查案,當以大局為重,他還是點了頭,問道:「曹統領可是要去見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