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改天再見就行。」曹伯舒道:「你安排一下,讓我和張千見個面,我有幾句話想問他。」
「要見張千?」李應有些詫異地看著曹伯舒。
「怎麼?」曹伯舒見李應神色變化不定,問道:「可有困難?」
李應深吸一口氣,之後搖頭,道:「曹統領要見張千,不用去京衙,他住在豆水巷,離這裡不遠,咱們晚點過去就行了。今早面聖之後,只怕京衙和紫微軍都在盯著,還是小心為好。」
「就這麼辦。」曹伯舒笑了笑,之後道:「還要勞煩李校尉陪我走一趟南一鋪,我想看一下這兩個月火災的……」
「曹統領少待,」李應突然起身打斷了曹伯舒的話頭,道:「我受……受上官校尉之託,帶了一樣東西,要請您過目。」
「哦?」見李應神色鄭重,曹伯舒也被勾出了一絲好奇心。
李應做了個手勢,請曹伯舒坐下,之後起身將門窗一一落閂鎖好,方才回到桌邊,從懷中抽出一捲壓扁的桑皮紙,在兩人之間的小桌上展開。
曹伯舒探過頭去,只見那桑皮紙上畫著一張細墨線勾勒的地圖,其中幾條街道用花青填上了顏色,將地圖切成數十個大小不一的區塊,又用花青在每個區塊寫了「南一」、「北三」之類的字樣;此外圖上還用藤黃做了標記,每個黃色標記旁邊都用硃砂蠅頭小楷寫著幾個字。他定睛細看了幾處,之後指著一處「四,九,子三」的標記,放低了音量問道:「四月初九,子時三刻?」
「正是。」李應點頭,也刻意壓低了嗓子。「這是……呃……是一位弟兄畫的地圖,上頭標記了這兩個月來火災發生的時間。」
「喔?」曹伯舒眼睛一亮。他方才說要去南一鋪,原本便是想要確認火災發生的時間和地點,沒想到已經有人做成圖樣送來。
「上官校尉要我把這張圖拿給您。」李應道,至於當日下午眾家校尉在南一鋪對曹伯舒的議論,自是一字不提。
「這是什麼地方?」曹伯舒很快便注意到地圖中的空白和紅色硃砂標記。
李應嚥下喉頭的唾沫,答道:「這裡是北十七鋪的轄區。」
曹伯舒抬起頭來看著李應。「這個地方沒有發生過火災?這個硃砂標記是什麼意思?」
李應不自覺地清了清喉嚨。
「那是……火神廟。」他的語調顯得有些不穩。
一個念頭瞬間竄過曹伯舒的腦海。「京衙那三位巡捕……」
「是,」李應深吸一口氣,答道:「這個硃砂標記,就是曲三、楊清和唐君良出事的地方。」
※
京衙。
「什麼?」原本安坐在大堂上的京兆尹沈名宣站了起來,瞪著底下的捕快張千,目露凶光,彷彿隨時會噴出火來。「你說那曹伯舒去了南七鋪?」
「是。」
「好,好。」沈名宣轉過頭去,看著一旁的長史高冠鑫,右手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著,之後破口大罵道:「這姓曹的是怎麼回事?他這麼做,分明是沒把我京兆府放在眼裡!」
聽了這話,站在堂下的捕快張千嘴角一抽,像是想笑,不過他及時咬住了嘴裡的雞舌香──他嗜吃甜食,成就了一口爛牙,掩蓋口臭用的雞舌香向不離身。
京兆尹沈名宣的祖上是開國元老沈德信,此人少時曾是名滿京華的紈絝子弟,靠著祖蔭出仕,但昔任御史之時,曾將負責修築先帝陵寢的族兄沈名修以貪瀆之罪關進大牢,成了「糾舉不避親」的「沈青天」。因此,雖然京師治安每下愈況,甚至有個大理寺丞被人刺死在東大街上,都還沒讓沈青天從京兆尹這個寶座上摔下來。
京兆尹一職原本例由當朝皇親出任,但自從寧王李允中卅年前在任上被先帝賜死,這個位子就再也沒用過皇親。沈名宣原是京兆少尹,三年前京師大疫,前任京兆尹辜孝莞被革職查辦後,將他提了上來,另外點了戶部尚書田長鈺之子田恕直出任少尹一職,權知府事。當時沈名宣已在京衙待了十年,衙中誰人不知,沈大人為官戮力經營,為了一點莫須有的面子,填上人命也在所不惜,他一上任,底下便有許多人自願請調求去。
張千少時顛沛,如今年紀老大,一心圖個安穩。在他看來,京兆府實際掌權的是權知府事的田少尹,沈名宣虛有其表,色厲內荏,全靠高冠鑫撐著;那高冠鑫不過是隻仗了人勢的狗,家中還有個花天酒地的不肖子高子晨,夥同沈名宣的外甥彭百年成日惹事生非。京中滿街貴人,遍地王孫,沈高兩家遲早要出事。可不年前便聽說那彭百年遇了邪祟,至今還在家中靜養,眾人皆稱是報應。
但眼下最有趣的是,皇帝老兒派來查案的,竟是「那個」曹伯舒。
曹伯舒是去年那位遇刺橫死的大理寺丞曹睿仲的大哥,去年曾為曹寺丞一案來過京衙。他當時還未升任統領,但總是禁衛營的人,禁衛營直接聽令於天子,沈名宣和高冠鑫平日自當奉迎,這回卻一反常態,見都不見,推說此案乃刑名之事,要少尹田恕直和負責此案的捕快黃旭州前去應對。
黃旭州的老娘那陣子為了他那未過門的媳婦三不五時上京衙來鬧,他每日躲得神龍見首不見尾,最後只有田少尹出面主持。田少尹怎麼談的不知道,但聽說大理寺左少卿徐長君也來了,案子最後歸了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