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所內,兩名女孩踉踉蹌蹌,跌進了辦公室。
這裡早已人去樓空,紙張散落在桌上、地板。短髮女孩牽起長髮女孩的手,一路朝著原本是戶政機關的櫃檯奔去。
冷冽的空氣,讓他們的喘息帶著微微白霧。然而從窗戶望外看,並沒有這種溫度應有的雪白,而是一片被髒雪淹沒的世界。那一大片一大片雪堆,看上去甚至不像是雪,而是冰凍的灰炭。
女孩們來到3號櫃台底下。頭頂上的叫號機,在這個平日早晨應該要閃爍著號碼,但如今,跟整棟公所大樓的電氣一起切斷。短髮女孩拉開抽屜,慌亂翻找,最後拉出一疊填寫用的表單。他抽出一張空白表單,從櫃員桌上拿了一隻藍筆,俯身趴在桌上振筆疾書。
長髮女孩噙著淚水,茫然看著死氣沉沉的辦公區。
「好了!」短髮女孩說,把筆交給長髮女孩。
後者看了一眼,表情全皺成一團。
然後把筆接下,在表格最下方簽了字。
兩名女孩緊緊抱住彼此,閉上眼睛,享受這轉瞬即逝的幸福。
轟然間,公所的玻璃窗震碎。
5名穿著雪地迷彩、掛著全白防彈背心的士兵跳了進來,喝斥他們不准動。女孩們驚叫蹲下,沒多久就被好幾把噴上象牙白的步槍包圍。一名應該是指揮官的軍人走上前來,抽起那張表單,看了一眼,發出不屑的哼聲,接著掏出了一把銀色手槍,指著她們。
短髮女孩緊緊摟住長髮女孩,後者微微啜泣。短髮女孩只得輕聲安撫。她自己也閉上眼睛,享受著人生最後這幾分鐘。至少沒有遺憾了,她心想。
砰砰砰砰!
從入口出射出數發子彈,擊斃雪地迷彩的士兵。指揮官大驚,轉頭發現黑衣特勤從辦公區的正門口,以及後門的逃生梯竄了出來,人數遠遠壓過他的隊員。
短髮女孩拉著她的愛人,躲到辦公桌下。
只聽見交戰的槍聲,以及閃爍的火光。她不確定黑白兩軍誰贏誰輸,只能祈禱,無論他們接下來的命運是生是死,希望有一個平靜的結局。
沒多久,槍聲止歇。
方才威脅他們的指揮官,就倒在他們眼前。他有著雪白的皮膚,銀色的頭髮,以及湛藍的瞳孔。他是如此美麗,然而在死前,卻是想要至女孩們於死地的惡煞。
黑衣特勤用軍靴踢開他們的屍體,彎下腰查看她們。短髮女孩縮了一下,連帶使她懷中的長髮女孩更加緊張。
只見那名特勤穿戴戰術頭盔、眼罩、防彈衣、戰術背包以及長槍,通通都是玄黛檀黑,除了純黑口罩上頭打了紅色的叉,沒有其他顏色。他沒有說上一個字,只是把那方才女孩們填上的那張表格遞給她們,並示意她們出來。
短髮女孩接過表格,那是張結婚書約。
在黑衣特勤的指引下,她們走出公所大樓。就在走出大門前,一位黑衣特勤忽然想到甚麼,擋下他們。接著拿出兩條圍巾,圍住女孩們的口鼻。
他指了指外頭,伸出食指搖了搖,又用中指與食指指了指女孩們的鼻子。
「外面的東西,不要,吸到。」
大概是這樣的意思。
上車前,短髮女孩回頭一望,發現那一排被擊碎的玻璃,也就是方才她們差點送命的地方,距離地面足足三層樓高。一想到那些白色士兵如何飛上三樓,她忍不住全身戰慄。
車著開過街區,到處充滿著混亂。汽車撞成一團,有的還在著火,有的已燒成焦黑。女孩看到更多黑衣特勤在路上巡邏,他們挨家挨戶尋找生還者。街道上堆滿髒雪,被車輪反覆輾過後,形成灰色的冰晶與黏稠的黑水。
司機接起了對講機,用女孩從沒聽過的語言交談。那可以算是語言嗎?短髮女孩心想…比較像是惡犬的低吼,混雜乾咳與嘔吐聲。縱然如此,她還是聽得出對方急速的語氣,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司機在掛上電話後,緊踩油門加速駛離市區。副駕駛座的特勤連連回頭,其餘時間緊盯後照鏡。就在他們開離市區後不久,副駕駛發出警告。跟著女孩們坐上車的特勤隊員立刻進入臨戰狀態。但在爬上車頂前,不忘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但她點點頭。
無預警地,火箭彈從天而降,數度差點擊中他們的車頂。司機一邊扭動方向盤,一邊發出聽起來像是咒罵的怒吼。遠方,依稀可見另外幾台悍馬車,一樣也在逃離追擊。有輛車子一個不小心,沒能閃過火箭,就這麼化作火球。
忽然間,負責側翼的特勤大吼。一條白影從車頂呼嘯而過。女孩抬頭,發現追殺她們的那群那群身穿雪地迷彩的士兵,如今張開有著純白羽翼的翅膀,在漸昇的旭陽下翱翔,透露著淨化世間的神聖感。
而剛才安撫她們的那名黑衣特勤,本來爬上車頂操作機槍,現在卻被抓到天空中。雪地迷彩的士兵單手抓住他的脖子,慘忍地朝他額頭開了一槍後,任由地心引力將他拉往黑色雪地。
女孩摀住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雪地迷彩的士兵張開白色翅膀,進行俯衝,試圖再發起攻擊。黑衣特勤憤怒的隊友看到這一幕,衝上機槍台,朝他射了一輪,所幸在他也被抓走之前,成功將對方擊墜。
司機朝全車的人喊了幾句話,應該是說,他們就要到基地了。
遠方,由鐵籬圍起的陣地,一扇大門敞開。數發防空飛彈從營帳後方發出,像是散發赤焰的煙花。
悍馬車衝進基地,一路往中央的廣場衝去。沿途,女孩看到更多難民,以及穿梭在營地之間的黑衣特勤。那些難民,有的穿著破爛,有的西裝筆挺,有的哀傷悲戚,有的一臉茫然。
無論如何…長髮女孩心想,他們暫時安全了。
短髮女孩捧起長髮女孩的臉。雖然他臉頰還淌著淚痕,但少了一些恐懼。她忽然想起甚麼,從懷中掏出那張結婚書約。那怕只是經歷短短數十分鐘的逃亡,那張紙也如同歷經滄桑一般,蹂躪不堪。但是,上頭的字跡,短髮女孩潦草但堅毅的藍筆字,清清楚楚寫下了雙方名字。
車子停了,她們被請下車。
黑衣特勤引導她們去營地,短髮女孩忽然想起甚麼,抓住他。
「你叫甚麼名字?」
她問。
黑衣特勤歪起頭,有些困惑,然後好像明白甚麼,搶過她手上的結婚書約。他咬破手指,在證婚人的欄位蓋下手印。
這舉動讓女孩有些出乎意料。
黑衣特勤把結婚書約還給他,並且拉下口罩,對她露出微笑。雖然說,那張嘴巴,以常人的眼光來看相當嚇人,那是透露著腐爛氣息的慘綠膚色,還長著黃瘡且一口爛牙的嘴巴。
但卻是最陽光的燦笑。
女孩們離開沒多久,基地響起刺耳警報聲。所有黑衣特勤通通舉起槍砲,奔向自己的崗位,好幾台黑殼直升機起飛,有的士兵們開始吆喝,要求一般人趕快躲進帳篷裡。
基地外數十名張著純白翅膀的白袍士兵,懸浮在離地數十米的高空。寒風輕輕吹過他們細長的銀髮,他們水藍的眼睛,盯著準備進攻的基地,虎視眈眈。
稍早,經歷過追逐戰的路面上,一名黑衣特勤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他摸了摸頭盔上的彈孔,喬了喬被摔斷的腿骨,一拐一拐往基地方向走去。
就在此刻,黑雪開始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