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陽光早餐店 (3)

　　我幫理花外帶一個起司三明治，自己另外包了兩個火腿三明治和一杯蜂蜜綠茶做為今天的晚餐。

　　早上回到家後，趕緊走進浴室泡個冷水澡，敷個臉，擦個保養品，好讓我的臉蛋永遠保持年輕的光采，人家婆婆媽媽看到我不老的肌膚總是誇得我笑嘻嘻呢，雖然已經三十歲左右了，不過人家總說我永遠十八歲呀，這真的讓我覺得很有面子，個性上卻是完全沒有改變呢，我一直都是這樣樂觀開朗的，少生氣少點皺紋，煩惱相對也不多，頂多煩惱個今天晚餐吃什麼罷了。

　　衣服就等理花回家再給她晒吧，反正她回家也是閒閒沒事做，讓她學點基本女孩子該做的事也好，這樣對以後嫁人了有幫助，我想理花長大以後一定會很感激我的，我真是個稱職的母親，洗衣服煮菜家事樣樣行，以後理花的生活一定跟我一樣幸福，不對，是比我還要幸福，她會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快快樂樂的生活著，希望她未來真的能如我所願，我替她都想好了，一切的一切，她不必煩惱。

　　不知道理花在學校怎麼樣了，因為漂亮的白老師一直都沒來電，所以應該是很健康很安全的，這我就完全放心了，總之快到下課時間了，準備前往去接理花吧，免得她真的受了大刺激，連回家的路都認不得了怎麼辦，那時候我的頭就真的要疼了。

　　「哎呀！法蘭西太太！」在前往學校的路上有個長得像長頸鹿的大嬸把我攔下來。

　　「怎麼了，你是誰？」我停下腳步，把要給理花的三明治藏在身後。

　　「聽說你女兒讀的那間學校有小朋友自盡了耶？你不知道嗎？」她似乎很開心的跳起來握著拳說。

　　「那又怎麼樣？」我有點不高興的說。

　　「你不覺得很噁心、很可怕嗎？一間學校有殺人事件，這可是很嚴重的事情啊！不知道那個小孩子是吃錯什麼藥了，他簡直讓整間校譽崩壞了嘛，聽說他還留了遺書在他的抽屜裡耶，新聞報得沸沸揚揚，你沒看電視嗎？而且聽說是你女兒第一個看到的呀，聽說你女兒一直在廁所不敢出來呢，你怎麼還這麼悠閒在這裡散步呀？」

　　她斜著眼看了我一眼。

　　「自殺未遂？不會，不會可怕，至少比你們這些八卦大嬸不可怕多了。」

　　「你怎麼這樣說話啊！我只是關心你女兒好嗎？算了吧，好心沒好報！」她氣得滿臉都脹紅的走掉了。

　　我該不該幫理花瓣轉學？讓她換個新環境，才不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情，可是白老師說她很平靜也沒有大哭大鬧，應該是不用這麼小題大作吧，轉學也是挺麻煩的一件事情。

　　是說從我養育理花到現在，真的好久好久都沒看過理花流眼淚了，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只是臉比較臭而已，從來都不哭的，不知道她這樣會不會憋出什麼病來，無表情讓她的交友圈大大的縮減了，但也可能是每天都過得很快樂，難過的事都忘的一乾二淨了吧。

　　這樣也好，我的女兒真勇敢。

一到校門口，家長陸陸續續的帶著小孩子回家了，我則在警衛室旁邊等著理花走出來，可是都過了十分鐘了，還是不見人影，我只好走進學校找著辦公事，才剛到走廊就看到白老師有些著急的向我揮手。

　　「法蘭西太太，我還以為您不會來呢！正好您來了，理花好像身體不太舒服，一直趴在桌上不起來，不過是最後一節課才這樣的，她不要我打電話給您，所以我只好請任課老師給她休息，可是她好像睡著了，下課鐘都打了還在睡呢。」

　　「是這樣啊，那我來叫她起來吧，我還買了三明治要給她吃呢！」

　　「好的，那您叫她起來趕快帶她離開吧，教室的門要鎖起來囉！」

　　「理――」

　　我才剛要開口叫理花的時候，理花就自己站起來背起書包，向嚇了一跳的白老師行個禮然後開口，「老師，我先回去了。」

　　「噢，好，你身體還好吧，不舒服要去看醫生哪，別自己忍著了！」

　　理花沒說什麼，也好像沒看見我似的往教室外走，我想她是太累了吧，而且聽白老師說她身體不舒服，我還是帶她去看個醫生好了，不過那孩子大概不會想去看醫生，這該怎麼辦呢。

　　快樂的事情並不多。腦海中浮現這句話，我看看我的女兒，快樂，快樂不曾在她身上湧現過。

　　「法蘭西太太，記得帶理花去看個醫生，不然我怕她是感冒了還是發燒，總之吃個藥會比較好。」她小聲的對我說。

　　「我知道了，那我們先走了，今天辛苦妳了，話說找到書同學了嗎？有沒有聯絡到他家長？」

　　「沒有，聯絡不到，他父母親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書同學也沒有下落，要找也不知道該怎麼找，有嫌疑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有，而且他也沒有註明自殺方式，我們很難辦事的。」

　　「辛苦老師你了，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會盡力協助你們的。先走了。」

　　我快步的走出教室，理花已經不見蹤影了，直到走到校門口才看見她孤伶伶的站在門口，我趕緊追了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拿出我要給她的三明治，小聲祈禱它別涼掉了。

　　「理花，你看，是你最愛起司的三明治呢。」

　　「不要。」

　　「沒關係，那我先收起來等你想吃的時候你再吃，剛剛聽白老師說你第八節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呢？會不會很難受？」

　　「不會。」

　　我看她嘴唇都有點發白了，臉色也不太好，真的有點擔心起來，這樣一來一定要看醫生了。

　　「不可以，難受的話就要去看個醫生比較好，妳臉色很不好，去打個針吃個藥會好點的，別忍著，這樣會更嚴重的，好嗎？」

　　她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向前走。

　　「理花！」我拉住她的手。

　　「幹嘛？」

　　「去看醫生吧？好不好？」

　　「不用。」

　　「別這樣，你看起來很難受，別忍著，去看醫生一下子就好了，好不好？」

　　「沒有用的。」

　　她拿開我的手，自己繼續往前走。

　　「理花！」我又再次拉住她的手。

　　「幹嘛？」

　　「好了好了，我們別看醫生，回家好好休息好了，我還買了你最愛的起司三明治，我們回家吃吧。」

　　她一定真的累壞了，既然她堅持不看醫生，那我還是趕快帶她回家好了，家裡還有美味的三明治呢，理花一定是想吃三明治才想趕快回家的，你瞧，她走的多快呢。我快步的跟在她身後，快樂的事情並不多，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我的女兒過得不快樂嗎？我給她的難道還不夠多嗎？不能否認我一直都在付出我的愛，從不間斷。不管是發生了什麼事，我的付出不一定會值回代價，但至少那些愛，多少能拯救她孤單又渺小的心靈，不是嗎，媽媽一直都陪在理花身邊不是嗎。

　　愛是什麼？愛大概是一種力量，或大或小，都是種力量。

　　據說書同學的遺體在他自己的房間裡被找到的。這是他母親出來向媒體親口證實的，這是一個月後的事情，某天我在電視上看見的，很抱歉讓大眾操心了，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都不願意。他母親很盡責的面對媒體，那你兒子自殺的動機仍不明嗎？她說，是的，我們都無從得知。你們夫妻倆是不是對兒子做了不得了的事情？她說，並沒有，請你們不要胡亂猜測。問題接踵而來，我在電視機前面，吃著三明治，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心裡也跟著同情起來。

我們對兒子都付出了極大的愛，用最完整的心去愛他，也請各位願他安息，願他的世界降臨。最後他母親在結尾說了這句話，新聞下的標題是：千萬不要放棄自己。我印象非常深刻，那幾個字就足以撼動我的心臟，就算再過個幾十年，我能會憶起這深刻的一幕。她沒有落淚，是讓我最訝異的，一滴淚也沒落下，冷血無情的樣子令人發寒，我想她付出的愛絕對不足我的十分之一吧。

　　這些日子很快就過去了，人們也悄悄將這件事情淡忘，理花則是一句話都不說，也無從向我傾訴，就如過去一樣，隨時光流逝，日子依舊，她像是將心放在某個鐵製的盒子裡，用哪把我始終拿不到的鑰匙鎖起來了，也忘了我是在什麼時候放棄的，放棄去尋找那把只屬於她的秘密鑰匙。能快快樂樂就夠了，我這樣滿足著。

　　身為母親的人，也只能這樣滿足著，不快樂的話，那也無所謂了。

　　我今天像往常一樣訂到難得的位置走進陽光早餐店，一位服務生向我開了門。

　　「小姐，請問有訂位嗎？」

　　「一個人的。」

　　「請問是法蘭西太太嗎？」

　　「是的。」

　　「這邊請。」

　　我坐下來，向漂亮的服務生點了餐，音響播著Kim Carnes的〈Bette Davis Eyes〉，彷彿故事才剛開始，當餐點送來，我咬了一口人間美味的三明治，回憶著以往美好的時光，從二樓的窗戶望向一樓人來人往的街道，看著家長帶著小學生上學的模樣，再過不久理花就要升上國中了，希望她還是一樣，好好珍惜著那份小小的快樂，我喝了一口蜂蜜綠茶，能享受這樣片刻的奢華真好。

　　能這樣滿足著就夠了，過去什麼的都不構成牽絆了。我望向更遠的地方，彷彿有風吹來，吹起了誰的頭髮，那個長得像白老師的女人，正在街道上向我揮著手，嘴裡彷彿在說著：你好啊，法蘭西太太。我得知她確實單身後，就不停思考著要介紹誰來當她的男朋友呢。

　　白老師，我們來討論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吧，你要不要上來和我一塊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