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來假設一下吧。
倘前阻如地水天河,無魚無水,霧樣嗜魂凶獸無數,
無法泅泳,亦不得橫渡,無物可浮懸於其上,姑暫將
之名為「冥」。魂欲渡河,僅擺渡者一法也。納資,
則渡之。否,即佇立此岸千年,亦難窺穿其於彼岸。
於是,擺渡者的體質,想必
很不一般,和想像的或真實的
你我,都不曾相同過
濃霧氤氳的五官,曾經
在河水中浸泡無數歲月的
愛與恨,那些暴烈的溫柔的風景
都在反覆的冰凍與解凍中瓦解
用河底無數張被遺忘的臉孔與表情
恪遵無色無相的標準,精雕
一種脫水後的神色,如
冬日的北極星,獨立於天外
以規律而緩慢的速度
雙手搖著槳,兀自循環
成就最孤獨的星系
儘管擺渡了無數的魂魄,
沾染了無數死星的寂寞塵埃,
自參差帽緣滲出的目光,依舊
凜冽而剔透,始終
如一,注視著,無視著,
任由花開花落,但憑生死來去
以無數魂魄的執念打造,輕舟一葉
船頭孤懸豆燈一盞,將熄未熄
欲渡彼岸者,需能以魂魄點燃燈焰
半途過,若燈焰滅,又若
無法於上岸前將執念附留在船身
則霧獸暴起嗜魂
從此再也不需要來處與歸處
所去即所來,一切都在混沌中消無
沒有固定航路與方向
若駛若無駛,飄搖於或水上或水中或水下
或短或長,或急或緩,或快或慢
每一趟都是未知
上了舟便又是一次生死
擺渡者搖槳,搖著的,擺著的
從來不是速度和方向,況且
這些也與他無關
很久以前被他捨棄的自己
仍在以光速持續崩潰中
未攏的袍襟,依稀可見左胸口
空洞的漩渦暗流,不時有黑色霧氣
一絲一絲,自襟口漩入
霧裡被獸吐出的他者的
我執
兇獸如重霧,聚散無形,數無數
以雜魂為食,吞掉的是魂,吐出的是念
霧間偶有紅光青焰隱隱閃過,奇偶不定
巡遊著,窺伺著,沿著綿延長岸
冷靜地點數無數的恐懼與不安
這不是場殺戮,也沒有敵我
一切都在相同的平等的規則之下
自然的平衡著循環著的
食物鏈,無明的手輕輕地抖
甩開,便有一整串歷史
跌跌撞撞挨著彼此,從河底
順著舟槳翻騰而上,狠狠地
將擺渡者以自身為爐
自倍以恆河沙之數的獸念中
淬煉出的一點慈悲
齧食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