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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時會有雙下巴。
低頭會壓出脖子隱藏良好的脂肪,無論坐著或站著,所以阿妙喜歡把書拿到與眼睛平行的位置。精準地說,書的上緣正好切齊鼻孔。除了視線可以落於文字上,也方便觀察在任何地方──書店、月台、車廂、圖書館和教室裡看手機的人們。
觀察是她的習慣。尤其剛進入陌生環境,好比大學新生訓練。學長在中間帶著團康,菜鳥們在外頭圍成一圈,環繞營火。阿妙看著周遭的表情,在熊熊烈火下,陰影佔據臉部的多寡。這是個儀式,求人緣,求順利,求伴侶,求All Pass。誰都不想在一開始成為沒有人認領的孤兒。大一生組隊的團體動力,還未資格成為孤狼。
室友是模擬社會的第一步。四人成間,維持著對稱性,不會有人落單。劃分成四等份,床鋪到書桌範圍,彼此背對的私人空間;但只要轉身見了面,又能重新回到團體中。唯獨冰箱是共享的。有人說,看冰箱能看出人的個性,那麼宿舍的冰箱就表現出了社會混亂的和諧性。
大學通常分為三個時期:大一是青年期,懵懵懂懂,大多時間都跟別人走,因此團體會聚得特別大;大二是壯年期,摸熟環境、走路有風,團體開始走向菁英化;大三跟大四,則逐漸步入老年期,對任何事漠不關心,只聚焦於手邊的事。
聯誼是青壯年時期最主要的活動。分級制度比約炮再更低一些,屬於雙方相互競標的場合。一方面檢視女性是否遵從大眾審美的成果,令另一方面驗收男性在演化下求偶技能的展示。
不同於一開始抽鑰匙的環節,首先是男生舉手選擇要載哪位女生,再由那名女生選擇想被載的男生。阿妙自覺當個稱職的觀眾,不介入競標過程,於是選擇排在最後,強制配對。
「你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舉手?」阿妙走到小林的機車旁,「還是你是亂槍打鳥?」
「我來湊人頭的。」小林將安全帽遞給阿妙,「更何況要是出現沒人舉手的狀況不是很尷尬?」
「真是大愛。」
「妳不也自願最後一個選。」
「我是被室友拉來的。」阿妙坐上前座,「我可以騎嗎?想認路。」
「那我在後面帶路。」小林跨坐上機車。阿妙踢起側柱,機車發動,加入佔據路旁人行道的車陣中。
聯誼結束後,阿妙也很自然地忘掉小林。有次在路上遇見,還是室友提醒,阿妙才反射性地舉手打招呼。對她而言,小林是那種結帳時排在你的前面、搭乘同一座手扶梯、電影院起身去廁所說著「借過一下」的人。比起他的五官,反而更了解他後腦勺的形狀。
「所以為什麼後來會記得?」小林點起涼菸,問著阿妙。兩人坐在飲料店外頭的座位。
「有次通識課你坐我前面,然後轉過來跟我打招呼。」
「那我應該是重修。」
「其實我當時沒認出你,只是對你的後頸很有印象。」
「後頸?」
「我喜歡看人家的後頸,看骨頭的線條撐起皮膚,延伸到背部。」阿妙用手指比劃著範圍,「我可以盯著上頭的寒毛一整天。」
「所以是因為脖子記得我。」小林下意識用手摸著後頸,「好看嗎?」
「我只喜歡看女生的。」阿妙用手托起下巴,露出微笑對他說:「我那時候從後面看還以為你是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