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日本文化系列||浮世繪(6)-很「繪」行銷的葛飾北齋

透過前一篇幾個有關葛飾北齋的生活小故事，我們大概可以知道他那不拘小節以及除了畫畫以外甚麼都不重要的個性。這次，我們就一起來看看，在他這70年的繪畫生涯中，除了浮世繪之外，其他還有甚麼經典又有趣的作品吧。

目前葛飾北齋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中，雖然是以浮世繪為主，然而，浮世繪其實只是它整個作畫生涯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例如，葛飾北齋在50歲之前除了致力於浮世繪的創作之外，也藉由幫人氣長篇小說(讀本)、情色小說(艷本)等畫插畫，為自己迅速累積了不少繪畫的實力與名聲，門下弟子也越來越多。到了55歲時，門下弟子已經多達200多人，所以如果要開班授課的話，沒有租借個階梯教室是不行的(當然，在那個年代是沒有階梯教室的)。某次，葛飾北齋到了他在名古屋(尾張)的學生家作客，住在名古屋的這段期間，無論是當地的人、食物或是景色都讓他覺得非常新鮮有趣，也隨手將名古屋的一切都畫了下來，甚至還跟學生開玩笑地說:「我真不想回江戶了!」。他仔細算了一下這些隨手畫下的作品，居然高達300多張，所以葛飾北齋就想到了一個辦法，要不這樣吧，來出個畫畫的參考書好了。這個想法就相當於現在的遠距線上教學課程一樣，學生只要買一次就能不受時空的限制，隨時跟老師學畫；而葛飾北齋也不用一直重複教一樣的東西，省下來的時間還能拿來畫更多的作品。於是，「北齋漫畫」就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誕生了。

這裡所指的「漫畫」跟我們現在直覺想到的「漫畫」不太一樣，「北齋漫畫」裏的內容，比較像是葛飾北齋的隨筆，不用思考故事的脈絡、不用跟隨小說故事的主題，基本上就是他看到甚麼、想畫甚麼都可以，最後將這些畫集結成冊後出版成「漫畫」。由於少了所有的限制框架，葛飾北齋簡直就是失控地畫個過癮，包括動物、一般平民老百姓、達官顯要、武士、妖怪、冤魂…，以及他們所使用的器具、舞蹈與各種誇張的肢體動作等，幾乎無所不畫。葛飾北齋原本只是單純地想說，在離開名古屋前，出一小本「北齋漫畫」來玩玩就好，沒想到這書一出之後大受好評，後來便持續地畫下去。後來，葛飾北齋分別透過尾張(名古屋)與江戶(東京)的版元(出版社)出版販售，前前後後總共出了15集(共三冊)，最後兩集甚至還是在他過世之後才被後人彙整而成的。因此，這套「北齋漫畫」可說是他除了版畫之外最為人所知的作品之一。

葛飾北齋不只畫風愛搞怪，就連行銷自己的方式也很特別，若是他生在現代，應該非常會使用tiktok吧。話說葛飾北齋雖然在江戶頗有名氣，但在尾張(名古屋)知道他的人還不多，因此，當時的「北齋漫畫」在江戶賣得不錯，但在尾張的銷量卻一直都上不來。所以，尾張的出版社(出版元永楽堂)便跟葛飾北齋一同企劃了一場「即興繪達摩」的活動，出版社希望可以藉由這次活動讓更多人知道他們；而葛飾北齋也希望提升自己的知名度與銷量，看看能不能多賺一點錢(不然旅費有點不夠用XD)。為此，葛飾北齋還自己畫了引札(宣傳單)，左上角畫了一幅達摩的頭像，右下角則寫著:

重點是...這張宣傳單還得花錢買(一張12錢)，依照江戶時代的蕎麥麵一碗約16錢（約相當現在日幣400円）的物價來計算的話，這張宣傳單大概就要花日幣300円才買得到。

時間來到十月五日當天，現場果然聚集了不少來觀賞的民眾，大家都很好奇這位天龍國來的畫家...ㄜ...我是說江戶來的畫家，究竟要怎麼在一張120 帖塌塌米大的紙上畫出超級巨大達摩像。時間一到，葛飾北齋的女兒阿榮(お栄)便拿起麥克風，直接當起了活動主持人，毫不謙虛地介紹自己的老爸進場。

此時，葛飾北齋拿著如拖把一般的畫筆華麗登場，一旁還跟著幾個徒弟拿著裝有墨汁的水桶(酒樽)，以及承接拖把畫筆的托盤。圍在一旁的觀眾無不屏氣凝神地看著葛飾北齋來回在巨型紙張走來走去，此時，全場只聽見拖把筆畫過紙張「唰~~唰~~唰~~」的聲音。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他終於停下了腳步，但由於紙張還放在平地上的關係，觀眾們其實還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畫完了?還是中場休息?一直到整張巨幅畫紙被懸吊起來之後，大家這才看見這幅眼睛大小就有1.8米、全長高達18米的超巨大達摩像，一旁的觀眾都目瞪口呆並感動地拍手喝采「好啊!」。此時的葛飾北齋已經58歲了，還能有此體力畫出這麼巨大的畫，即使是看到這樣的表演，都會讓人印象深刻吧。此後，名古屋人開始稱呼這位天龍國來的畫家為「達摩大師(だるせん)」，而且來自於關西地區與名古屋的學生也因此增加了不少。

除了靠著巨大達摩畫像來行銷出版社與自己大成功之外，葛飾北齋還有一幅NANA覺得非常妙的作品，叫做「竜田川紅葉図」。據說這是葛飾北齋某次被叫到將軍(江戶幕府第十一代將軍 德川家齊)宅邸作畫時所繪，竜田川是奈良地區著名景點，尤其以賞楓聞名，所以竜田川加上紅葉，這兩個主題放在一起是非常理所當然，也似乎可以預期的。但大家都沒預期到的是葛飾北齋的作畫方式，因為...他帶了一隻雞到將軍家去XD。

葛飾北齋在將軍面前將紙張橫向攤開，並用寬版畫筆蘸了藍色顏料之後，率性地畫上了長長的一筆，這便是竜田川。接著，他把雞從籠子裡抱了出來，並在雞爪上塗上了紅色的顏料，然後...然後就把雞放到畫紙上讓牠自由行走，留下了一堆紅色的腳印。這一幕有點荒謬又有點搞笑的畫面，我想當場所有人應該都看傻了吧。但就當那隻在將軍面前搖搖擺擺逛大街的雞橫過畫紙之後，葛飾北齋就抱起了雞，向將軍說「這正是竜田川的景色啊~」，語畢行禮後便瀟灑地抱雞而去(雞表示:「媽的!你還沒幫我把腳擦乾淨耶!」)。原來，雞隨機踩過的足跡就像是竜田川上隨機灑落的紅葉，我猜想，葛飾北齋應該是覺得無論人再怎麼隨興地畫，都無法畫出那種自然落下的感覺，既然如此，還不如交給無法控制的雞來作畫吧。很可惜的是，這幅讓人驚喜的畫作沒能保存下來，但前幾年墨田北齋美術館竟然想到用同樣的手法，請來了東京藝術大学保存修復日本画研究室的向井大祐先生，以及一隻名為勝川PI(勝川ピー)的雞來共同做畫，進而將這幅「竜田川紅葉図」給復原了出來。甚麼?你問我為什麼這隻雞的名字這麼奇怪?因為，牠的主人姓勝川，而名字叫PI，所以全名理所當然就是勝川PI了喔(作畫過程可參見下列影片)。

我們曾經在浮世繪三大主流類別的介紹中曾經稍微提過的「神奈川沖浪裏」，應該可以說是葛飾北齋目前最夯的一幅浮世繪作品了，所以我們不免俗地還是要來仔細介紹它一下，這樣以後再看到它的時候，就會覺得更有親切感喔。

首先，我們可以先看看「神奈川沖浪裏」這六個字，請問，你會斷句斷在哪裡呢?是「神奈川 沖浪裏」?還是「神奈川沖 浪裏」?正確答案是後者「神奈川沖 浪裏」喔!雖然這個取景地的確現在有很多人在衝浪，但那個年代的日本可還沒有這項休閒活動呢XD!這六個字中的「沖」，其實應該翻譯成「海岸邊」，所以「神奈川沖」表示的是這幅畫面的地點在神奈川海岸邊；而「浪裏」就是我們所理解的「在浪中」的意思。所以，如果斷句斷錯的話，意思就會從「在神奈川海邊的浪裏」變成「去神奈川衝浪」了。

接著，我們可以看看在浪裏頭出現了甚麼呢?當然，因為這是冨嶽三十六景中的一幅，所以正後方一定會出現主角「富士山」，從富士山的山頭積滿了雪來看，可以判斷出這應該是冬天的景色；而富士山旁昏暗的背景，則表示這時候應該是太陽快要出來的清晨時分，只不過天氣不太好，一副要下大雨的樣子。

除此之外，應該可以隱約看到幾艘船幾乎要被巨浪淹沒，為了在巨浪中保持船身的平衡，船上的人們每個都擠在船的邊邊上，壓低重心，一動也不敢動，深怕會跌落海裡。仔細看看畫裡頭的浪，現在的人藉由當時船的長度來推估，這巨浪大約有10-12公尺這麼高，對比上遠方小小的富士山，再加上浪頭上彷彿像是鷹爪的白色泡泡，感覺上這浪就像一隻會將人吞沒的巨獸一樣。

在這幅畫中巨浪與船上的人明顯地動靜對比，以及前方的巨浪與本來應該很高大卻顯得渺小的富士山對比，讓人不免替畫中的人緊張了起來。那麼，究竟是甚麼樣的船會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裡出航呢?畢竟這樣的行為根本就是賣命啊!?原來，這些船上正載著滿滿的生猛海鮮要前往江戶(東京)，而這些賣命的魚販，如果不出航就等於活活餓死；如果出航了，至少還能賺取生活費，為了糊口飯吃，無論是過去或是現在，大家不都是拚了命在討生活嗎?

之前曾經在網路上看過一幅有趣的圖，他們將葛飾北齋的「神奈川沖浪裏」與梵谷的「星空」重疊在一起，並探討兩張作品的配置。除了畫面配置十分相似之外，也提到梵谷的星雲會之所以會流動，其靈感就是來自於葛飾北齋的作品。實際上究竟是如何?我們雖然不得而知，但我覺得這兩幅作品疊加在一起真的毫無違和感，非常有趣。

這一系列以富士山為主角的「富嶽三十六景」，最後因為銷售量暴增，所以葛飾北齋便趁勝追擊，最後還追加了10幅作品，因此雖然叫三十六景，但實際上可是有46幅喔。這些作品現在被廣泛地應用在各式各樣的商品與LOGO上，例如墨田北齋美術館的LOGO(參見上圖)，就是來自於富嶽三十六景中的「山下白雨」這幅作品(參見下圖)。圖中右下角被拿來當成LOGO、長得很像漢字「文」的圖案，其實是閃電喔。

此外，2020年的日本新版護照底圖，也由原本單純的數字改為以「富嶽三十六景」為背景，除了防偽的考量之外，上面的富士山與浮世繪都可說是日本的具體象徵，肩負著宣傳日本的使命呢。其他在日本的各個角落舉凡日本橋的商家鐵門上、人孔蓋上、2024年即將改版的鈔票上、巧克力包裝上、樂高玩具、甚至是各地的光影展作品中...都能看到這一系列的作品，之後有機會回日本觀光的時候，記得張大眼睛找找看喔。

從上面這段葛飾北齋說過的話裡可知，即便他已經畫了一輩子的畫，包括前面我們提到，50-60歲期間的北齋漫畫，以及70-80歲時期的浮世繪，這些對現在的人來說都已經是經典了，然而，一直到他90歲過世前，他都還是認為自己可以畫得更好。80歲過後的葛飾北齋，一方面是因為當時江戶幕府的制度改革，讓他在浮世繪上無法盡情作畫；同時，也因為浮世繪必須要有雕師與摺師的配合，才能完成最終的作品，難免讓他老人家覺得綁手綁腳的。因此，在信州小布施(現今長野縣 小布施)的學徒高井鴻山(當地的有錢人家)邀請之下，葛飾北齋曾四度到當地修養兼畫畫，住在高井提供的別墅「碧漪軒」裡頭，他老人家自此開始了肉筆畫的密集創作時期。(是說，已經高齡80歲的他，居然可以徒步來回東京與長野小布施四次，可見他有多會保養自己的膝蓋XD)

相對於浮世繪的版畫，所謂的肉筆畫就是直接畫在媒材上，全世界只有這一幅的畫作。這種不需要其他人配合，就能單獨創作的形式，對葛飾北齋來說，或許算是一種自由與解放；雖然也有人說，因為肉筆畫都只有一張，賣的價格會比能夠大量製造的浮世繪來得高，所以這時候的葛飾北齋也有可能想透過肉筆畫的創作來賺更多的錢(我是覺得他都到了這個年紀，應該已經不用再思考錢的事情了)。事實是如何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葛飾北齋這個時期的畫作，可算是他這一輩子中技巧最成熟、集大成的作品了。

例如在東町祭屋台天花板上的「龍圖」與「鳳凰圖」；在上町祭屋台天花板上的「怒濤圖」(這個作品在HOKUSAI的電影裡有出現，分為「男浪」與「女浪」)；以及岩松院本堂天花板上、面積約21帖塌塌米大、貼滿金箔的「眼看八方鳳凰圖(八方睨み鳳凰図)」等等。由於這些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所以都得到現場才看得到，所以如果你是一個北齋迷，不滿足於只有浮世繪的葛飾北齋的話，一定要找個機會去長野縣的小布施町走走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