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日本文化系列||村上隆(上)-親民的大鬍子當代藝術家
我想用聽的之~podcast說書版
這一次來要跟大家聊聊的是日本當代藝術家之一-村上隆以及他的作品們。不過NANA濕婦承認，其實我也是最近才開始稍微有一點點認識他的，在這之前我對他的認識僅限於可愛的小花、常常跟奈良美智與草間彌生被同時提及的日本三大當代藝術家之一、留著一臉大鬍子的裝可愛大叔、甚至有點負面的充滿商業氣息(銅臭味)的藝術家...。嗯，大概就只有這樣。
村上隆自畫像/照片來源:NANA濕婦
然而，由於前一陣子有機會到京都私人小旅行，期間剛好遇上村上隆在京瓷美術館所舉辦的大型個展《村上隆靈氣もののけ京都》(不得不說，京瓷美術館的策展內容都很有吸引力)。於是，基於對這個作品創意非常天馬行空的可愛大叔的好奇心，想說就趁這個機會來好好認識他一下，在看展之前從書店架上抓了一本介紹村上隆個展的雜誌，做了些功課與筆記才去看展。或許就是有做功課，所以整場看下來津津有味，而且看完展之後，我對幽默的大鬍子藝術家整個大改觀。回來之後，看著這些看展前留下的筆記，覺得記錄下來實在是太可惜了，於是將筆記整理了成了接下來的內容。
雖然NANA濕婦真的是個藝術麻瓜，既非相關科系、也沒有任何藝術基底，頂多就是國小的時候曾經上過兒童素描畫畫課而已。但如果有一個藝術家可以讓麻瓜如我的素人，都開始對現代藝術產生興趣，我覺得他也真的是令人敬佩的藝術家了，不是嗎?下面就讓NANA濕婦用素人的角度，陪著大家一起走進村上隆的異想世界吧。(放心，素人寫的內容都是素人看得懂的，不要覺得有壓力XD)。
我們一家都是藝術家
村上隆的爸爸(村上福壽郎)是一位有藝術魂的計程車司機，平時沒事就會帶著小村上隆去逛逛攝影展或是看個電影，自己也喜歡利用業餘時間進行藝術創作；而村上隆的媽媽，雖為一般的家庭主婦，平常卻不是帶村上隆去逛大潤發或市場閒晃，而是帶他去美術館看展，據說看完展回來之後，還得寫心得報告交給媽媽之後才能吃飯。或許，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村上隆跟弟弟村上裕二(日本畫畫家)自然而然地都踏上了藝術家之路，父子三人甚至還曾經一起辦過聯展(バカな家族の狂詩曲)，真的是一個蠻有趣的家族。
這讓我想到之前在聊建築師隈研吾的時候，他也常提到小時候他爸爸帶著他去看丹下健三的代代木競技場建築的回憶。這又再次證明，雖然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孩子將來長大之後會走哪一行、做甚麼職業，但他在孩童時期的所有經歷，都非常有可能是啟發他的小火種、又或是未來選擇職業時的方向燈之一(愛珠以喔~)。
頂著日本畫博士學位光環的御宅族當代藝術家
到了學生時期的村上龍，其實就跟許多人一樣，當站在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上時，也曾經迷惘過。他曾幻想過進演藝圈當藝人(尤其是像志村健的那種搞笑藝人)，但他知道自己的臨場反應並沒有這麼迅速又靈巧，所以並沒有朝這個方向前進。對動漫有興趣的他，也曾想過當動畫師，但似乎也沒有他想像地這麼容易。最後，他努力考進了東京藝術大學，主修日本傳統繪畫，甚至還拿到了日本畫博士學位；更爭取到獎學金，前往紐約短期留學與創作。這時候他才知道，必須善用自己身為日本人的劣勢(歐美人對於日本藝術的不了解)、同時也是優勢(日本獨有的御宅文化)，才有可能在西方藝術界中闖出一番名堂。後來，雖說過去主修的是「日本傳統繪畫」，但內心澎湃且一點都不傳統的他，最終還是將自己喜愛的動漫元素與日本特色，揉合進了創作當中，並以此作為他用來打進國際藝術市場的敲門磚。甚至也曾以自己成立的藝術綜合創作公司Kaikai Kiki，投資創作科幻動畫，雖然最終因為疫情影響而未能圓夢，但仍可從許多作品中看到村上隆當年的動漫魂仍未熄滅。
所以「超扁平宣言」到底是甚麼虛無飄渺的東東?
這次為了看展而做事前功課的時候，在網路上稍微搜尋到不少介紹村上隆的文章，但發現其中有許多內容，都著重於敘述他年輕時的困苦、在美國看到胖老鼠的故事、接著藉由御宅文化在世界舞台嶄露頭角、提倡「超扁平(Superflat)宣言」、與LV合作、成為現代普普藝術新接班人、商業就是藝術...然後再來就會出現不少批評他銅臭味很重的負面表述等內容。如果是對以上這些內容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就直接網路搜尋「村上隆」，應該就能輕鬆找到不少文章。但我看完了一輪，雖然每篇文章都會提到村上隆所提出非常核心的作品創作理念「超扁平」，但總覺得他們講得虛無飄渺、我聽得懵懵懂懂，始終還是搞不懂到底甚麼叫做「超扁平」(難道藝術人一定要這麼抽象嗎)?直到我買了這一次特展的雜誌(註)，裏頭用了許多日本傳統繪畫的案例與村上隆的作品並列解釋後，我這才知道，原來，浮世繪慣用的呈現方式，其實就是超扁平的呈現；原來村上隆的畫風如此的「琳派」；原來他的藝術創作公司Kaikai Kiki，從取名的含意到營運模式的靈感，居然都來自「狩野派」(有種便祕很久之後突然暢通的感覺)。
由於上述的浮世繪、琳派、狩野派等等的關鍵字，全部都跟傳統的日本畫有關，再加上這次特展中許多作品都混合了京都這座古都特有的文化元素。因此，如果可以撇除從「藝術」的角度來欣賞，轉換成以日本傳統文化與繪畫的濾鏡來看這場特展的話，或許就能看見另一個層次、富有日本文化底蘊的村上隆，並且對他產生新的觀感也說不定喔。雖然，這一篇文章上架的時間點，村上隆的特展已經即將接近尾聲了，但我相信這些作品往後應該還會有機會在別的地方展出，倒不如就藉這次的機會，順便簡單聊聊這些日本藝術史上常見的關鍵字，提供一個日本傳統文化濾鏡給大家使用嘍。
傳統日本畫中的共通特色:輪廓線、單色調、壓縮的空間感、非寫實的畫面
首先，我們得先將時間點拉回約150年前的明治時期，當時的明治政府不僅在經濟、政治、生活習慣與文化上(除了宗教信仰之外)等各個領域，都大刀闊斧地實行西化政策，總覺得西方國家之所以會這麼強大，一定是做對了甚麼，所以我們就是模仿他們就對了。簡單來說就是「西方的甚麼東西都好、日本的甚麼都很土」、「崇洋媚外」的思考模式。在這樣的時代轉變期間，日本畫也因此面臨了三大危機:(1)廢藩置縣的實施:在江戶時代其實幾乎是每個藩底下都顧有自己的繪師(畫家)，但由於公司被迫倒閉(廢藩)，老闆都捲舖蓋走路了，畫家當然就是直接面臨失業的危機；(2)洋化政策:畫甚麼日本畫?也太老土了吧，要學就要學學西洋的畫風才夠潮啊；(3)毀佛滅釋:日本繪畫受佛教的影響很深，但在明治政府為了強調天皇與神道教的正統性，而推行的毀佛滅釋政策之下，佛教被壓迫的緣故，佛像、佛畫等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日本畫的發展空間自然也被壓縮了不少，甚至還有不少日本畫在這個時期外流到其他國家去。
明治維新的廢藩置縣政策相關的引申閱讀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了昭和時期才開始有了轉機，當時橫山大觀、岡倉天心等畫家，為了解救式微的日本畫，這才開始認真思考日本畫(的定義?)究竟是甚麼?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在明治維新之前，從來都沒有人認真想過，即便到了現代，也都還沒有明確的定義。而且，日本畫原本就細分為許多流派(幫武士畫的、幫貴族畫的、庶民之間流行的浮世繪、介於兩者之間的琳派、畫在和服上的圖騰、畫在和式拉門與屏風上的障壁画與屏風繪...)，每個流派的畫風與特色皆有所不同，所以從來就沒人想過(也不需要思考)到底大家之間的交集與共通點是甚麼。但到了與西方國家交流變多之後，好像相對於「西洋畫」，日本的藝術家們是不是也該團結起來，才能與之抗衡，於是才終於從日本畫(東洋畫)的歷史脈絡與各流派中，找出一些共通的特色，分別包括了:
(1)輪廓線:西洋畫在不同物品交界處，不太畫會用輪廓線來區別畫面；但日本畫中通常會有 (除了受中國影響的水墨畫以外)；
(2)單色調的運用:日本畫中常常運用單色調的色塊，而非西洋畫家常用的混色與漸層色彩；
(3)被壓縮的空間感:日本畫裡的主體與背景常常同時被擺在一個畫面中，沒甚麼遠近法的概念；即便到了江戶時代才開始受到一些遠近法的影響，但就算有畫遠景與近景，也都是「感覺」到了就好，整幅畫面中雖然沒有明顯的空間感，卻又能一眼掌握全局。這種模糊不清的空間感，反而呈現了另一種空間被壓扁之後的非現實感，下面這幅著名的「洛中洛外屏風圖」，就是這種感覺。
(4)非寫實的畫面:其實遠從年代與繪師都不可考的鳥獸戲畫，到近代的漫畫主題中，都不乏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出現的非現實人物與畫面，這跟早期強調寫實主義的西方畫可說是截然不同的思考邏輯。
簡單舉個例子好了，以我們之前在浮世繪中提到最有名的「神奈川衝浪裏」，其實就符合了上述各種特色，包括(1)海浪、富士山、船夫、天上的雲等等，彼此之間都以清楚的輪廓線畫出區分；(2)因為是版畫，所以各區塊之間的色彩分明(以便印刷)；(3)被壓縮的空間感:雖然富士山刻意畫得比較小，有這麼一點遠近法的味道，但感覺就是有一點應付了事；(4)非寫實的畫面:仔細看看每一層的浪尖，感覺是不是就像鷹爪一樣往海浪中載浮載沉的船隻伸過去?這樣的海浪雖然一點都不真實，卻增加了整幅畫的緊張感，這是西方寫實主義中不太可能出現的畫法。
時序來到了二戰之後，當時的日本人為了療癒自己，漫畫與動漫開始出現，即便日本畫的定義仍然無解，大家也都覺得漫畫這種庶民娛樂，放輕鬆欣賞就好。但村上隆認為，日本的漫畫與動漫所採用的技巧與畫風，其實都跟上面我們提到，明治維新以前的日本畫特色(輪廓線與單色調運用、壓縮的空間感、非寫實畫面等)有所相通。相對地，西洋的藝術史則是從最早從文藝復興以來，致力於用各式各樣的技法追求寫實(遠技法、陰影法...)，到了相機出現之後，這才開始思考「如果相機可以直接拍下真實的畫面，我們就不用再追求寫實了，那...畫家存在的價值與意義為何?」，接著才開始出現「相片無法呈現非現實畫面創作」，例如印象派、立體主義、錯覺畫、抽象表現主義、以及近代的普普藝術等。
不厭其煩地說就對了:對外國人說，也對藝術麻瓜的大眾說
因此，或許對於每天都在接觸漫畫與動漫的日本人來說，村上隆在2000年所提出的「扁平化宣言」好像沒甚麼特別，認為漫畫就漫畫，幹嘛還要特別提出個理論?因為他們早在江戶時代的浮世繪就習慣扁平化了。然而，為了讓西方人能夠了解他的創作，所以必須要有一套可以解釋的邏輯與脈絡，以便解釋與說明給外國人聽(然後才賣得動XD)，這就是他提出「扁平化運動」的原因。
村上隆自己曾說過，他的創作哲學與底蘊，來自於日本的傳統文化與流行文化的結合，但有許多討厭他的人並不了解這些，而喜愛他的人也不一定有看到作品背後的陰暗面與寓意。例如他作品中常出現的花花，其實不完全代表著可愛與陽光，而骷髏頭也不全是代表死亡，在這些作品中，其實都暗示著他對當時或現今社會議題的洞察與反思(對這一部分有興趣的朋友，你一定可以在網路上相關資料繼續往下深挖的)。村上隆認為，自己的藝術創作是需要聽過解說之後，才能比較理解他想在透過作品傳達的內容的(相對地，有些藝術家則認為，作品一旦創作完畢之後，每個觀者都有他們自己的詮釋自由)。因此，他平時除了創作之外，也非常積極地在各種傳媒平台上大量露出，不斷地跟人們介紹自己的創作，以及在作品背後想要傳達的理念，希望除了讓大家可以更認識他之外，也能更認識日本其他的藝術創作者與他們的作品。
此外，他也認為，藝術不該僅限於在拍賣會上，那些上流社會之間相互競爭持有的圈圈；應該也是可以透過商業活動，而被大量複製並普及到大眾民生生活中的東西才行。因此，跟一般藝術家總讓人感覺高高在上、神秘兮兮的冷傲不同，我覺得村上隆真的是一個非常主動且親民的藝術家。
舉例來說，在這次看展之前，我在之前就追蹤的日本youtuber頻道上，看到了他做了有專這次特展的特別節目。由於他是經營日本畫販售的老闆，所以常常在頻道上介紹日本藝術史相關的知識，然而，這些日本畫的畫家，大多都是已經作古的人了(XD)，所以這次看到他破例地介紹了村上隆在京都的這場特展，我非常驚訝(能出現在他頻道裡的、還活著的畫家，大概只佔1%吧)。原來，這是因為村上隆的創作作品中，其實跟許多過去日本傳統畫作有很深的關聯性，所以勾起了這位youtuber的興趣，也間接吸引了我的觀看(節目連結會放在文章最後的備註欄，以供會日文的朋友參考)。沒想到，更讓人驚奇的是，在這檔介紹特展的節目播出之後，村上隆「本人」竟然主動跟這位youtuber聯絡，並邀請他再次「一起」看展。這一次，村上隆不僅在整個看展過程中，親自為他解說每個作品，甚至最後還留了段時間跟這位youtuber對談，更讓他把這些內容都錄製下來，製作成新的節目上傳到頻道中。(我的天啊~我整個被他的親民舉動圈粉了)
礙於篇幅限制，關於村上隆的種種，這次就暫時分享到這裡。下次，再來跟大家繼續聊聊NANA濕婦在這次特展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作品，以及村上隆如何幽默地用這些作品來與過去的傳統日本畫對話。我們下次見啦。
~未完待續~
<參考資料>
★「CASA BRUTUS 4月號/2024─村上隆與京都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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