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 學會道別才能繼續昂首 #5

第五話 面對

我踉蹌的跨出電梯、心跳急遽，右手慌亂的在口袋中撈著鑰匙，曼青發著抖但仍擠出全身的力氣大喊:「別怕!馬麻回來了!馬麻回來了!」兩人幾乎是破門而入，隨即把大門緊實關上，眼前的景象把我們這對夫妻嚇的呆立在原地幾秒，不過成為「媽媽」身分的妻子果然比我冷靜，她馬上恢復理智，將受到驚嚇的兒子帶進房間安撫。

老父親無力地跌坐在母親身旁，而她橫向癱軟在浴室門口，手腳呈現不協調的擺放，瞳孔放大、嘴口微張，很明顯已無呼吸心跳，軀體潰爛之處蔓延至右臉頰，而下肢正滲出些許體液，恣意流淌在地板上。「妳媽媽本來在和睿睿玩，後來睿睿聞到臭味，妳媽媽又摸到掉落的爛肉，正要起身去洗澡時，她就突然倒下了，我想要把她帶回房間，怕她這個樣子會嚇到睿睿，可是我一個人實在搬不動，睿睿也怕得要找你們…」，我將父親扶起至沙發上歇息，想安慰父親可是捉摸不到適合的詞句，於是泡了一杯安神的洋甘菊茶，將心意轉換成溫度遞給父親，隨後開始動手收拾母親的詭異「狀況」。

天色已晚，再加上一家子混亂的情緒，深深的疲倦感強烈來襲，我不可能馬上驅車將母親帶回老家放進冰櫃裡，於是，在寒冬的12月天裡，我將孝親房裡的冷氣開啟強力運轉，並搭了野餐用的小帳棚，先讓母親躺在裡面。取了一盆溫水，拿著毛巾輕輕擦拭母親的臉頰、軀體，在清理逐間腐蝕的皮膚之間，我已好多年沒有獨處在母親身旁，她眼角歲月刻劃的皺紋，是伴我成長的幸福痕跡，在我襁褓時期，母親定也如此呵護般的幫我擦澡，而今，如同班傑明的奇幻旅程，她的生命老去凋零，身體卻像嬰兒般脆弱。

數十分鐘後，兒子止住哭泣，曼青將他帶出房間，只見這孩子仍躲在媽媽身後，一雙紅腫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環伺周圍，怎能怪他呢?他也才是個五歲的孩子而已，「那個…阿嬤突然有點不舒服所以才暈倒，把拔已經把阿嬤帶去房間睡覺了」我心虛卻又故作鎮定的向兒子解釋著，希望可以給予他安全感。「那我們吃火鍋吧!我把食材熱一下就可以吃了，睿睿你先坐在把拔旁邊!爸，你也應該餓了吧!」賢慧的妻子重新啟動家中的運作，讓我們這大小齒輪繼續往前轉動。看著食不下嚥的父親，曼青刻意製造聊天話題，我則是夾了許多菜到他碗裡，但他仍跌落在無盡神傷之中，不發一語。

晚餐後，曼青帶著兒子到樓下便利商店買冰淇淋，剛剛場面一團混沌，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那袋丟在地上且正在融化的外帶冰淇淋。這空檔剛好給我們這對疏於溝通的父子單獨對話的時間。(母親在世時，就是扮演父與子的潤滑劑與緩衝器的角色，所以頓時失去這軸心後，兩人的互動總不那麼流暢)。

「爸!我們談一談吧…」我對著父親說。我準備正視問題了，不只是跨越父子間的距離還有必須好好安置那位，我們共同深愛的女士。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