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喚 Discrimination 50之19

關於語言的力量，大概我最有共鳴的就是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裡面講的吧。（既然我總是沒耐心多讀前人牙慧，那就省略繼續取證於其他古代作者的麻煩了）

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我讀大學時昆德拉先生才完成的著作。那時很快在台灣就有了譯本，但某位我大學時代的老師認為我應該直接讀英文版（1. 我不諳法文當然只好讀英文，2. 但英文版不也是一個譯本而已嗎？3. 既然我是來自某厲害女中的應屆但拒絕高三的小子，我就合該被認為應該讀另一種語言的譯本？這邏輯似乎是這樣但我要接受它嗎？）。對，我沒接受，因為那年代好像要買外文書也沒那麼方便，何不走去書店直接拿個中文版。好吧，就這樣讀了一遍，基於一向耐心不足的優美習慣，那也是我這輩子竟讀該書的唯一一次。

多年以後，因為經歷了各種結婚、離婚、失去單身身份又得回單身身份、、、等等人生歷練，不幸又遇到接近談戀愛的事了的時候，我忽然想再看看昆德拉那些淺淺留在我記憶庫裡的各種說法與語言；但經歷多年以後我不確定當年我走去書店買的那本書被我放在哪裡。遍尋不著之下只好利用現時已經發達的網路購物，就買個英文版好啦，算是回應三十年前那位老師的莫名熱心。

結果，看不完。哈哈。不過我想重新看一看的前面七、八個 episodes 確實是看了。重點是，我終於想起來昆德拉說的是：不要隨便比喻；一旦你比喻了，那個東西就好像黏附或滲透進了你的人生你的靈魂，甩脫不掉了。

而豈止是比喻而已？以我一生嘻笑怒罵地與我最好的朋友，文字，相處的經驗，我得到的理解（充滿寬恕聖情的理解）是：「重要的東西」你最好別情不自禁地給了它比喻、情溢辭湧地不停頌讚描述、或是以澎湃激情的語言向天地起誓許願。

不要隨便描述。不要隨便比喻。不要隨便許願。因為語言的力量會把那些事物真的帶進你的生命，刻鑿在那裡，霸佔住某些位置，無賴地發出嘲弄：來呀！你趕我呀！你打我啊！我看你要花多少力氣才能消滅得了我！

語言，具有的召喚力量，是多數人一輩子未能理解、就已經錯過的吧。他們還以為自己一生的不幸都是由天註定因此不斷呼天搶地哀歎抱怨，殊不知就是這些低劣的習慣使得他們無法逃脫「命運的詛咒」呀。一切不都是你自己召喚來的嗎？你想避開不幸卻不斷提起它好似緬懷生命中的第一個情人；它如此忠貞地跟隨著你，不就因為你妥妥地將它一直收在你貧乏的語言庫之中嗎？

好了，那麼我們就反過來吧，成天以華麗誇張的文藻歌頌讚美、喋喋不休地呼召美好、深刻、愛情、麵包、身分地位榮譽財富健碩高貴和死亡（呃）好了。真的耶，這時代一大堆偽靈性偽宗教偽心理偽應用，不都傳揚著正面思考的神力嗎？

唉，說真的，人間只會一再重複自己。從最古老人類祈雨、出門漁獵前的祭典......哪個不是被重複成現代的華麗空洞詞藻了。這不是早就會的事嗎，例如，我將之簡稱為禱告。

召喚吧！誰知道為什麼人類（或動物）要發展出語言呢？大概，就是用來補天之不足的一把武器吧，誰叫我們就是沒辦法建成一座巴別塔，上通我們也不知道那是哪裡的天堂。

就召喚吧，隨你所願，as you like it.

2022/3/1 Tue 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