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風雪終於停止,潔白乾淨的雪面冒出一顆藍腦袋,丹尼爾從雪地裡冒頭,狼狽的將自己從雪地裡拔出,四下張望,尋找女子身影,忽然看見前方雪地上淌著一抹黑。
丹尼爾忙趕至那抹黑旁,果然,那抹黑是女子的馬尾,她的頭髮在雪地上,看來人就在這底下。丹尼爾連忙將雪地挖開,在底下發現女子的臉,女子被剛才的暴風雪埋在這雪地裡,丹尼爾將女子從雪地裡拉出來,加魯已不知去向。
「醒醒啊!」丹尼爾輕拍女子的臉,只覺觸手冰冷,探她鼻息,雖然氣若游絲,但至少一息尚存,稍微放下心來。將女子抱在懷中,罩在自己外袍下,替她取暖。一會兒,女子漸漸甦醒。
丹尼爾:「醒了?還好嗎?」
女子迷迷糊糊,答不出話。
「剛才忽然又有一陣暴風雪,我們都被埋在雪地裡了。」丹尼爾擔憂的看著天色,「你們這裡的風雪都是這麼一陣一陣的嗎?等一下該不會還有暴風雪?」
女子:「不是一直這樣的‧‧‧近日異常‧‧‧得趕在下一陣暴風雪來臨前離開這裡‧‧‧」左顧右盼,「加魯呢?」
丹尼爾:「沒看見,應是剛才的暴風雪把我們拆散了。別擔心,狼比人更能適應這冰天雪地,我們先逃,等風雪停了,再去找牠。」
女子聽了,大驚:「不行!沒有牠,我哪都不能去!」
丹尼爾:「別這麼說,現在逃命重要,加魯一定會沒事的,我保證。所以妳也要沒事,才能去找加魯啊!」說著忙扶她起身,女子的腳卻站不住,全身軟綿綿的依著丹尼爾。
丹尼爾覺得奇怪,「站不住嗎?腳凍傷了?」正要蹲下身看她的雙腳。
女子盯著丹尼爾:「我再問你一次,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你不知道我是誰?」
丹尼爾:「我也再說一次,我不知道,我是從外地來的。」說著就要蹲身。
女子:「不用看了!我的腳沒凍傷,而且‧‧‧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的腿殘了,不能走。」
丹尼爾愣:「什麼?」
女子:「所以我才說,沒有加魯,我哪都不能去。不是我不願拋下牠先逃,而是沒有牠揹著我,我哪都不能去。你先走吧!下一陣暴風雪說不定很快就來了。我在這裡等一下,加魯很快就會來找我了。」
「先走吧!」丹尼爾東張西望,「或許等一下就會在路上遇見加魯了。」說完揹起女子。
女子驚:「你做什麼?」
丹尼爾:「逃命啊!正如妳所說,下一場暴風雪說不定很快就來了,得趕在那之前逃離這裡‧‧‧」邊說邊往暴風雪來向的另一端走。
女子著急:「別傻了!你這小個子光是要揹我就夠吃力了!竟然想揹著我逃?最近我們這裡氣候異常,這暴風雪來勢甚猛,剛才沒死在風雪裡實屬奇蹟,下一次就不會這麼幸運了!為了你自己的性命著想,快將我放下逃命吧!加魯很快就會找到我了!」
丹尼爾:「如妳所說,加魯很快就會找到妳,到時我們倆能一起騎著牠逃離,不是更好嗎?就當我也是為了等加魯營救,才揹著妳走的吧!」
女子見無法阻止丹尼爾,只好說:「隨便你吧!」任由他揹著自己在雪地裡走。
丹尼爾笑:「好險妳很瘦,要是再重一點,我就揹不動啦!」
「要不是腿斷了,」女子在他耳邊小聲嘀咕:「我一定能長得更高壯,能自己在雪地裡奔跑,就不需要靠人揹著走。」
丹尼爾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妳的腿‧‧‧發生什麼事了?」
女子:「小時候騎馬,從馬上摔下來就這樣了。」
丹尼爾:「我很遺憾。」
女子:「那次摔的很嚴重,差點連命都沒了,醫生說只賠上一雙腿算很幸運了‧‧‧」
丹尼爾聽女子的說話聲充滿憤恨,「妳是真的覺得‧‧‧幸運嗎?」
女子不答,隔了一會兒,才憤憤的說:「一點也不!我寧可當時墜馬死了!也不想失去雙腿過活!我不想像現在這樣,像個廢人,以缺陷的樣子苟活‧‧‧」
「別這麼說,」丹尼爾溫聲,「就算失去雙腿,妳還有加魯啊!加魯能當妳的雙腿,帶妳行走,甚至能帶妳至雙腿不可及的地方!妳並不是以缺陷的樣子生活,這就是妳,縱使雙腳無法站立,還是妳。且哪個人是完美的?誰不是帶著些缺點在生活?」
女子聽了,覺得有些感動,仍是嘀咕:「我本可以成為最強的女騎士‧‧‧」
丹尼爾:「什麼?」
女子:「你是從外地來的,縱使不知道我,不會不知道我們這裡的規矩吧?」
丹尼爾:「妳是指這裡不論男女,都能被冊封為騎士嗎?」
女子笑:「終於有你知道的事了?」
「這件事我再熟悉不過。」丹尼爾笑:「因為我身旁就有兩個人,她們的夢想是有朝一日能踏上貴地,在這裡被冊封為騎士。」
女子:「是嗎?她們成功了嗎?」
丹尼爾:「還沒,不過,總有一天會的。因為她們兩個都很強,不輸給男騎士。」
女子:「為什麼你們那裡不讓女子也成為騎士?」
丹尼爾:「我不知道,規定向來是這樣。」
女子聽了,頗不以為意,「真是爛規定!」
丹尼爾笑:「我也覺得,不然她們就不用大老遠跑來這裡了。你們這裡是出了名的兩性平權,生為這裡的女子,一定很棒吧?」
女子沒有回答,而是輕聲唱:
「
同樣身為人
皆有四肢
憑什麼我們要向你們屈服
我們使刀的手與你們一樣靈活
踏過的積雪與你們一樣深厚
我們與你們一樣強悍美麗
我們的嗜血 殘暴 沒有不同
憑什麼我們要向你們屈服
人人都想踏上北境
這裡是騎士的出生地
不管盔甲下的面容
能舉劍迎敵的就是好騎士
人人都想踏上北境
不管你生來如何
背上那匹狼就證明你是自己的王」
女子:「不管男子女子,能舉劍迎敵的就是好騎士。我不認為女子當騎士會較男子遜色。」
丹尼爾點頭,「妳說的對。聽妳這麼說,妳的夢想是成為騎士?」
女子:「曾經。我從小就為了成為騎士努力,努力練武,努力學習‧‧‧我做得很好,直到墜馬,夢想隨著雙腿一併離我而去。」
丹尼爾:「就算騎士的夢想無法實現,換個夢想呢?我看妳箭術很高明,還是改成為神射手?或是傑出的獵人?」
女子:「不,我本來早已放棄騎士的夢,但近來,卻又重新燃起希望‧‧‧」
「是嘛‧‧‧」丹尼爾喘著說:「祝福妳‧‧‧」
縱使女子雙足不能行,但鐵定沒少鍛鍊,揹著不輕,小個子丹尼爾揹著她在雪地裡行走比想像中更耗費體力,行不多時,他已筋疲力盡,滿頭大汗,加上吸著冰冷的空氣,只覺得肺裡一陣陣刺痛,丹尼爾越走越慢,喘氣聲越來越重。
女子:「你累了吧?放我下來,你是外地人,不習慣我們這裡的氣候,我比你更能適應嚴寒,在這裡待個一時半刻也不會死,你放我在這裡等加魯。」
丹尼爾不答,仍是揹著女子繼續往前走。
女子心想:真是固執‧‧‧
抬頭往天上看,心想:都多久時間了,怎麼還沒來找我?
正想著,空中出現一個白點,女子心喜,對著高空輕打一聲哨,那白點聽見哨聲,往兩人的方向俯衝,倏忽之間, 來到兩人面前。原來白點是隻雪鴞,牠聽見女子的哨聲,飛至女子身旁,落在她肩上。
丹尼爾驚喜:「這是妳養的?」
女子點頭,給雪鴞順毛,「牠會將我的位置傳出去,很快就會有人來找我了。」說完抬臂讓雪鴞飛走。
丹尼爾看著雪鴞,想起布魯家的飛鴿傳書,「我的家族也會像這樣傳訊‧‧‧」
女子好奇:「你的家族?像這樣?你們也養雪鴞?」
丹尼爾搖頭,「我們養鴿,會將書信綁在鴿的腳上,藉由這樣互通訊息,這叫飛鴿傳書。」
女子:「飛鴿傳書?那是利用鴿回巢的特性,那鴿只會回家吧?會聽你傳喚?」
「我家的飛鴿傳書不同,我們家族的鴿可厲害了,」丹尼爾略顯得意,「從小開始培養,我們家有完善的信鴿體系,信鴿網遍及四下,人們都說天空是我家的戰場。我家的鴿不只能單向回巢帶信,牠們能聽召,會將召喚主的位置傳遞出去,也能替召喚主傳信出去。」
女子覺得神奇,卻不及細想,「你的家族是‧‧‧等等! 既然這樣,你怎麼不將你的鴿喚來,對外求救?你家的信鴿網如果真如你所說的神奇,應該有遍及邊境線附近吧?」
丹尼爾聞言,眸子暗了下來,與剛才提及家傳絕學時得意的樣子判若兩人,「我不知道如何喚鴿,我不會這飛鴿傳書之術。」
女子一愣,「為什麼?」
丹尼爾:「我沒學。」
女子:「這法子實用,你幹嘛不學?」
丹尼爾不答,憶起小時候第一次看見赫密士收到來自愛德華‧二世的飛鴿傳書:
「好神奇!」小丹尼爾興奮的湊前,「這什麼玩意兒?」
赫密士笑著摸丹尼爾的頭,「這叫飛鴿傳書,」揮一揮手中的信,「這是來自二世大人的信!」
丹尼爾:「來自二世伯父的信?二世伯父不是正在鄰國嗎?這鴿子飛那麼遠還認得回家的路?」
赫密士:「是啊!你有所不知,這鴿子厲害的很呢!」
丹尼爾:「我也要學飛鴿傳書!你教我喚這鴿子的方法!」
赫密士正要開口。
「赫密士。」約書亞出聲制止。愛德華‧二世與強納森有意要將丹尼爾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貴公子,方便將來從他手上搶奪王位,是以故意什麼都不教他。
約書亞走向兩人。
赫密士將信交給約書亞,「時候已到,可以出發了。」
約書亞點頭,輕撫丹尼爾的頭,「我們先走了,這把戲,等你長大了再學‧‧‧」
女子見丹尼爾不答,也不再繼續追問,尋思:他的家族?飛鴿傳書?
忽然又是一陣強風,這跟剛才暴風雪的前兆一樣,兩人都知道,暴風雪又要來了。
女子急喊:「快!找遮蔽物!暴風雪又要來了!」
但這一片平地,哪裡來的遮蔽物?
丹尼爾四下張望,忽然眼睛一亮,在前方發現一個發亮的事物,忙揹著女子往前跑。
丹尼爾蹲下身察看那發亮的事物,「果然沒錯!這是我的馬!」那發亮的事物正是丹尼爾坐騎的絡頭,埋的不深,在雪地裡隱隱發光。丹尼爾趕忙往地下挖,他的馬正埋在雪地裡。出發前,愛德華‧二世為求體面,特將黎明騎士團的馬駱頭皆換成金色,要不是這金絡頭在雪地裡發光,白馬埋在白雪裡還真難發現。
馬雖已死,身體卻還有些溫度,看來剛死不久。眼看暴風雪又要來襲,女子對丹尼爾說:「你將這馬的肚子割開,我們到裡面躲避風雪。」
丹尼爾聽了,覺得不錯,舉劍正要動手,不過想到這是一路伴隨的坐騎,加上這小王子從未傷害過任何人或物,雖是屍體,還是有些猶豫。
女子見他不敢,「我來!」一把奪過丹尼爾的劍,將馬的肚子割開,手起刀落,動作乾淨俐落,兩人忙躲進馬腹中。
女子:「等風雪過後再出去,估計到那時候,我的人已收到雪鴞的消息,會來找我。就算沒有,加魯也會先找到我。」
丹尼爾應了一聲,一會兒才說:「抱歉‧‧‧那時我說妳捨不得從加魯背上下來‧‧‧其實妳恨不得能從牠背上下來,靠自己的雙腳行走吧!我什麼都不知道,才會那樣說‧‧‧當時妳會生氣,也是因此之故吧?」
女子:「都過去了,還提幹嘛?」
丹尼爾:「我只是想為我的失言和妳道歉,也謝謝妳殺雪豹救我一命。」
女子:「不用,要不是你,我在這雪地裡沒有加魯,早死了,我們扯平。」
丹尼爾笑:「好。」忽然覺得有些睏,揹著她在雪地裡走,躲避暴風雪,折騰了這麼久,馬的腹內又是這麼溫暖,丹尼爾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女子卻一點倦意也沒有,剛才不及細想,此刻終於有時間思量,尋思:他的馬很健壯,是匹良駒,尋常人弄不到這麼好的馬,且馬的絡頭還是純金,足以證明他出身權貴‧‧‧家族飛鴿傳書?雖然不少人會這麼用,但最著名的是‧‧‧
猛然回身,見丹尼爾背對自己沉沉睡去,輕輕將他帽子摘下,一頭藍捲髮像激流般從帽子下旋出。
女子頓時心下了然。
起初遇上雪豹時,丹尼爾正狼狽,帽子被吹起,女子有看見他的藍髮,當時以為山裡少數人家有這種髮色,畢竟布魯怎麼會出現在這種荒山野地?但從外地來、出身權貴、飛鴿傳書、藍髮藍眼,實足以道明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