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上,小小演唱家開了嗓。
「春去秋來花幾度,鶯雁飛舞;南來北往人幾回,車船勞頓。故居夢裡才見,怎嘆經年漂泊。語未落,聲先咽,總是東西一方別離愁。」這首東北方古民謠的詞韻,原本不適合柯柯妮洛現在這個年紀來唱,不知什麼原因,她竟會在自己的第一場「公演」上唱出這麼不符合她背景與年齡的歌曲。
可也不知為什麼,台下的聽眾竟然如癡如醉,彷彿被帶進了歌詞的意境般,人人臉上都流露了多年遊子般的離愁。
「夏韻秋意皆自然,本應循環;天寬地闊任遨遊,都是人間。忘悲淒,洗滄桑,何處人善情暖不為家?」歌詞的下半段總算像了柯柯妮洛原本開朗,雖然也不是她這年齡應有的豁然,但唱起來是比上一段更能說服人心!
這首古調原本是在感嘆遊子無法回家的悲傷,但是下半段卻被修改了,變成勸慰遊子們不必拘泥於原本的故鄉,天地之間還有許多人情溫暖的地方,可以讓遊子們落腳,成為新的家鄉。
花舞是有經驗的歌舞團人員,她當然知道這個韻律的東北古調,也清楚後半段的歌詞被人改過,而古調民謠的改詞,在歌舞團或劇團中是很常見的一件事,而通常改詞,正意味著詞人想表達的心中想法。
她心頭一震,抬起頭,正看見柯柯妮洛溫暖的眼神投射了過來。
突然,所有台下觀眾紛紛將自己的注意力往柯柯妮洛注視的方向轉去,現在每一個人的焦點都是花舞。
花舞全身的寒毛一瞬間豎了起來,有一種奇異的恐懼感不斷在心中擴大,這種被全場注視的感覺好像預言著什麼事情即將發生了一樣……。
花舞轉過身去,也不管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沒有空隙,就這樣靠著她靈巧的步伐強行鑽過了好幾個人。
人群裡一陣陣的驚呼傳出,讓花舞更是驚惶,她摀住了耳朵不願再聽見任何聲音,但不斷有人伸手來拉她的衣服,她再也忍受不住,驚恐地大聲呼叫了出來:「爸爸!爸爸──」
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抓穩了她,緊緊地將她收進自己的懷抱中,帶著她穿越重重人牆,往前方的路不斷奔進。
「寶貝啊!妳的舞台已經搭建好了,妳必須勇敢地站上去,讓世人分享妳的美麗喔!」
「爸爸?」花舞睜大了驚訝的雙眼仔細看……不,那只是個陌生人,約莫她父親那樣年紀的陌生人。
「妳長得真像妳母親。」那陌生人笑得慈祥:「我跟妳父親見過幾面,也聽說了海賊島的事。別怕,我們在這裡相遇,就當作是妳父親把妳托付給我的吧!」
「咦?」這下,花舞可錯愕了……印象中,她沒聽父親提起過類似這位陌生人的任何事。
「來,這個舞台就交給妳了!」
這時,花舞才發現,不知不覺中竟然已經站在舞台上了。
全場鴉雀無聲。
花舞腦中一片空白,失去血色的臉蛋看得出恐懼,一種陷在回憶裡無法脫身的恐懼……。
開場的舞已經跳了,暖場的戲碼也完畢了,眼看壓軸就要上場,花瓣與彩帶從舞台飛出,飄滿整個觀眾席,一切就等著主角踏出第一步……
恐懼瀰漫了整個舞台,底下的觀眾看似蠢蠢欲動,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
「花舞姊姊!妳的爸爸、媽媽教妳跳舞,一定也等著有一天妳可以在舞台上獨當一面,這個舞台、台下的觀眾,還有他們,都還等待著。」柯柯妮洛下臺之前,拉著花舞的手,這樣說著。
「各位觀眾,歡迎蒞臨本舞團的特別演出,接下來我們即將進入今夜的壓軸舞碼,請大家睜亮眼睛,這一生僅只一次,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南島精靈』花舞小姐的出道表演!」
台下一陣陣驚呼,掌聲猶如翻江倒海,夜空中綻放的一朵又一朵的煙花,絢爛奪目。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晴朗夜晚,在那個南方的島嶼上,月亮旁邊也是一朵又一朵的煙火燦爛,曲樂之聲不絕於耳,掌聲與歡呼聲此起彼落,幾乎要淹沒整個舞台整片夜空,而她,「南島精靈」花舞,就在這樣的場面中迎向她即將成為正式舞者的出道表演,一位歌舞團團長所安排的,一場符合舞者才華與實力的歡迎晚宴。
「南島精靈」,她模糊多年的思緒突然像大雨沖刷過泥濘地一樣,清晰了起來,這個稱呼是她學舞不久,舞團裡舞者姊姊們叫著玩的,沒想到不知不覺中名氣竟然大了起來,隨著父親的歌舞團名聲越來越響亮,這個稱呼竟然也越傳越廣,若不是自己家也是個強盛的歌舞團,她恐怕早早就被別地的歌舞團用盡辦法給簽約或強擄走了。
她的出道表演,沒有開始,就染滿了鮮血,整個舞團的血……。
她這一身鮮紅艷麗的舞衣,就好像背負著整個舞團的心與血,沉重得她怎麼也動不了身;火光肆虐的舞台就像一個惡毒的詛咒,讓她的雙腳註定踩不上去,她永遠無法在舞台上跳舞,永遠無法出道,無法成為被觀眾認同的合格舞者。命運化為一把利刃,割斷了牽引她舞動身體、舞動靈魂的線……。
似曾相識的音樂前奏響起,花舞不由自主地擺好了起舞的最初步。
「精靈?這個孩子絶對不會辱沒此名!」
「這孩子永遠都會讓人驚艷!」
「如果有人的舞可以超越這孩子,那我想一定是神靈了。所以我只要煩惱有沒有一個適合的歌者能為她伴唱就行。」
她父母與人交談時的言語,此刻又在她腦海中迴響,當時偷偷躲在窗外細心聆聽的她,開心得幾乎就地跳起舞來!
「是誰?牽著湛藍海浪,送過陣陣潮聲搖向廣闊天際,攜手南岸白沙,傳播天涯海角,南方之風、南方之風,撫動萬里晴空……」柯柯妮洛的歌聲清澈嘹喨,彷彿一跟無形的絲線串連起每一個人的心靈,連同花舞那已失落的線,又重新有了接續。
「孩子,無論如何,要盡情地舞下去,這是我們的生命!」
父親的話,挽著她雙手,慎重其事對她說的話,混合著父親為她出道表演所奔波而來,請專人為她譜曲填詞的〈南方之風〉,字字敲進了她心底。
柯柯妮洛高聲唱著,花舞盡其所能跳著她許久之前無法完成的舞,多年以後命運帶來了一位適合的歌者,在命運相逢的舞台上,完成了她父親的心願,她也終於不負母親所給予的一身天賦。
她知道,一直知道,自己是多麼喜歡跳舞,也多麼震驚自己的才能,當年有「舞之花神」之稱的母親,用一身才華壯大了父親的歌舞團,並帶出了多少出眾的舞者,她多麼感謝父母給她這個身體、這個才能,讓她感受到生命如此奧妙美好……只是那一場殺戮讓她太過疼痛、太過驚駭,讓她遺忘並放棄了原始的面貌。
舞團的大姊姊們曾經告訴過她,看過她的舞就像吹過春季的南風,她們願意成為花瓣,永遠跟著風一起飛舞。
如果她是風,她就必須一直吹拂下去,帶著無數片裝滿希望的花瓣,飛進每個觀眾的心中,飛到每片花瓣夢想的樂園去。
後記:
花舞在出道表演之後,成為歌舞團公會的正式舞者,也再次的讓世人回想起多年前曾經風光一時,卻毀於匪亂的海賊島歌舞團的往事。
花舞離開了寄宿柯柯妮洛家的生活,為了摯愛的舞蹈、父母,與一同成長、生活的歌舞團成員,留在啄木鳥小鎮的歌舞團裡,繼續磨練舞藝,同時也向團長學習歌舞團的經營,總有一天,或許繼承小鎮歌舞團,也或許自組歌舞團延續父親的畢生事業,不過,她現在最希望的是有機會可以再一次與柯柯妮洛合作。
她的生命重新與歌舞團結合了,這一次,她會勇敢的跳下去,只要風繼續吹拂,她的舞就不會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