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然回首,一生皆是荒唐的後悔。
人生來一人,死也一人,死後什麼都帶不走,人本就空無一物,卻貪戀世間情愛,榮華富貴,可悲的是,當我終於看清塵埃時,我的人生,已經悄然落幕。
六月九日,滿月高掛,夜空中卻沒半顆星星的夜晚,鵺鴆村的助產院中,傳出淒厲的慘叫,伴隨著嬰兒的啼哭,一個瘦弱的女嬰誕生,生下嬰孩的母親不幸難產身亡,但是女人的親屬絲毫沒為此而難過。助產士則是訝異女嬰的不哭不鬧,因為過往的嬰兒都需要打哭來確認呼吸,但還是優先拿來毯子包裹住,過沒多久,女嬰蒼白的肌膚和髮絲,引來路邊看戲的村民們評頭論足。
「看!那個剛抱出來的小孩怎麼那麼奇怪?」
「蒼白的跟妖一樣,是有病吧!」
「這樣的小孩不出生比較好,生來活受罪似的。」
「大道寺也算名門望族,生下的孩子,竟然是這副模樣。」
「算是名門望族不錯,但也不過是支系的其中一系,根本不值一提。」
「聽說孩子母親還是大道寺少爺,在外撿回來的娼妓。」
「生死輪迴,因果報應,依我看,肯定是上輩子造太多孽,今生來還債,活該。」
「哎呀~穢氣,若是這病弱的玩意是我孫子,我寧可不要,而且還是個賠錢貨。」
普通嬰兒即便聽見外面的評論,卻不知言論是把鋒利的刀刃,或許待在安全的懷抱,當一個懵懂無知的嬰兒,然後就這麼的死去,才是生而為人最美好的片刻,這是上天賜予新生兒的權力,但心寒的是無法體會所謂的美好,被剝奪權力的女嬰,傾聽著骯髒的大人,不斷說出口的齷齪語言,既然沒擁有過,何來的失去?正是明白無法體會,才無需啼哭……
村民們的八卦聲逐漸變小,她才睜開雙眼,視線慢慢適應光後,她終於看清楚周遭的一小部分世界,原來名為「活著」的地獄是如此窒息,窒息到連自己都殺不死。
豪華的府邸,隨主人及少主的回來,府中上下變得忙碌起來。
「真是…回來村子沒多久就搞出這麼大的事,把人帶回來幹嘛,死了還付了一大筆錢。」大道寺地家主又是嘆氣又是哀怨,坐在對面的少主連忙下跪求饒:「父親大人,請原諒我這一次,兒子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也就納妾了事,可她是誰?」
少主心虛的說了句:「我也不曉得,當時喝醉,看她姿色不錯,就把她囚禁…強迫了她…沒想到就懷孕,只好強行把她帶回來。」家主聽完,面有難色地斥責:「你小子,這樣叫一時糊塗?現在好了……人死還留個妖女,你要怎麼辦?」
「父親,交給芙容養不就好,對外宣稱是她的孩子,也能掩蓋一切。」
「按照你的意思吧!生母的遺體已經讓下人扔到荒地掩埋,老夫不想再管你的事。」
家主的苦口婆心,少主一臉無所謂。
「不要吊而啷噹的,之後趕緊名正言順的定下來,不要再給家族添汙名。」兒子的敷衍應答,深知多說無用的家主喊道:「來人!喚芙容過來。」
一個清秀的短髮女子匆忙跑到房門口,芙容跪在門口稍微抬頭,看見少主懷中的嬰兒,芙容心裡察覺到發生什麼,但還是努力壓抑憤怒的情緒。
「芙容,這孩子給妳照顧,往後就對外宣稱是妳的孩子,仔細將她扶養長大,直到她出嫁。」
什麼!這……
簡單的推託,就把嬰兒放到自己面前,芙容瞧見親生父親和哥哥麻煩解決後的相視而笑,卻無力反駁,自己連說話的權力都沒有,如何拒絕,但主要是自己根本不會說話……家族的傳統之一,身為奴隸的次男或女兒,非必要時禁止外出,更不許與人交談,所以即便擁有本家的血緣,終究是處於連賤民都鄙視的地位。
芙容無奈抱起女嬰,全身的雪白,明明很漂亮,感受到不同紛圍的懷抱,女嬰放下戒心,甘願的睜開雙眸,芙容在女嬰望向自己後,很快就察覺到特別之處,酷似蛇的金色眼眸,但右眼的瞳眸顏色卻是接近透明,天啊!好美的眼眸,解釋成缺陷就太過分,應該形容是世上任何寶石都無法與之媲美才對,這缺陷帶來的禮物,竟然無人察覺,實在惋惜,令芙容惋惜的,那只有家族延續的傳統,家族重男輕女,更重視長尊幼卑,所以芙容的童年基本是圍繞在長兄旁做牛做馬,作為奴隸的自己,本來連姓名也不會有,心酸的是區區名字,還是長兄施捨的,有夠作噁的施捨,而這份悲劇,同樣延續在侄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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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十年,當初的女嬰,已是沉穩的小姑娘,關於十年前,大道寺少主生出妖女的閒言閒語,被家主以「外地工作回程,發現一名懷孕的寡婦難產,兒子挺身相救,並收留母女為僕人」的謊言平息流言,利用權力和金錢優勢,不但止住流言,還替家族跟少主得到好名聲。
哼!犧牲無辜外人的謠言換來的名聲,遲早會瓦解,雖然心裡的怒火依舊在燃燒,但不主張以怨報怨的芙容,還是仔細的扶養侄女長大,但不免嘆息,明明同樣有貴族血統,卻只能帶罵名活著,我們姑侄簡直是同病相憐的人類,也是血脈互相聯繫的親人。
「妳怎麼做事的?洗衣這點小事都幹不好。」
伴隨一聲怒斥,芙容回過神,發現府邸的老女傭正罵罵列列的怒吼,竹籃內的衣服乾淨如新,明顯是刻意刁難,跪坐在地撿衣物的侄女,不對,應該說是女兒,默默的容忍打罵聲,但自己手裡的活還未幹完,沒幹完就沒飯吃,自身難保之餘,如何去捍衛她。
煩惱的芙容,懷著愧疚之心,在柴房裡屋祈禱,祈禱對女兒的打罵能快快結束,然而,打罵聲持續了四個時辰,結束後,天色逐漸昏黃,女孩帶著傷痕累累的纖細身驅,回到母親身邊,芙容見她身上的傷痕,不會說話的芙容借用手胡亂比劃,以示向女兒道歉,芙容萬萬沒想到,回應她的是女孩摸自己頭頂的手,以及一句:「母親,我不要緊,去河邊洗完衣服就能吃飯。」
她能說話?她又是去哪學的?這十九年來,她從未說過話,這不奇怪,家族的傳統,身為奴隸的她們,必要時禁止外出,更不許與人交談的規定,加上又是由不會說話的自己扶養,自然而然,也就認為女兒也不會說,可是剛才確實聽到她說話的聲音。
看透芙蓉心思的女孩,用堅定的眼神注視著母親的雙眼,證明自己所言非假:「母親,我從出生的瞬間,就擁有理解的意識,自然無需旁人教導就會說話,十年來的真相,我都清楚,包括您其實是我姑姑的事實,過去謝謝您的照顧。」
她早就知道,這怎麼可能…十年前…她只是嬰兒。
「母親,請相信我,之後我會向妳詳細解釋,時間不早,我去去就回。」
女孩溫柔的向錯愕的母親解釋,微微一笑拿起裝著衣物的竹籃,朝門口走出,等芙容稍微能接受剛才幾分鐘的事實,女孩早就不見蹤影,雖然女孩從容淡定,芙容不安的焦躁感始終沒停止,她剛才說十年來的真相都很清楚,不代表清楚大道寺的傳統規定,被父親和姊姊發現她會說話,下場如何很難說,糟糕,沒來得及提醒她外出別暴露會說話的事,村民大嘴巴的流言飛語傳得迅速,一旦暴露,說不準就傳到府邸。
女孩抓緊時間趕到河邊洗衣,回想母親聽到真相的反應,不由得笑了起來,縱然是事實,對世俗定義的正常人來說,就是個十歲少女的荒唐童話,但母親絕對會相信,而且會獨自一人窮緊張,還有一件事,大道寺的傳聞,我老早就套出情報,十年來為了不暴露,忍住不說話都快憋死我,回去得告知母親,省得她再窮緊張。
「媽媽,她好奇怪,皮膚跟頭髮好白,眼睛怎麼不是黑色的?顏色還不一樣。」
一個幼童的聲音,打斷女孩的思考,男童的母親沖過來抱起他,小聲示意他不要在問,然後飛奔逃離女孩的視線,見怪不怪,自己的外表在府邸內的議論就沒停過,女孩深吸一口氣,不料,一顆石頭砸到自己腳邊,女孩憤怒的回頭,三個大概十五歲的少年,把玩著手上的石子,其中一人喊:「白蛇之女,我們是鵺鴆新選組,我們是來逮捕禍亂村子的罪魁禍首,有消息指出妳的眼睛會詛咒人,所以大膽妖女乖乖受死。」
「老大,動作快點,蛇女的眼睛好像真的會詛咒人。」
三個人拿起石頭,不等我的回應,就朝我一頓猛砸,我明白打不過他們,加快腳步逃離,盡管我逃進森林,依靠樹木躲藏,他們還是窮追猛打,真是幼稚,砸過來的石頭力道很大,卻都是刻意避開我砸,分明很怕我會詛咒人的傳言。
糟!天色昏暗導致視線不佳,一不小心拐到扔過來落地的石頭,背上的竹籃使身體難以保持平衡,摔下了一旁的山崖,我滾下傾斜的坡道,竹籃裡的衣物散落出來,停止滾落的同時,也失去意識。
「老大,蛇女不會動,該不會摔死了。」
「老大,現在怎麼辦?蛇女是我們害死的,會不會找我們復仇?」
領頭的少年,打了兩人的頭:「這種高度摔不死,而且我們是為民除害,是白蛇之女自己跌下去,是自殺…沒錯,是自殺,所以白蛇之女沒本事找我們尋仇。」
領頭的少年吱吱吾吾的替自己找藉口,其他兩人也附和,將剛才的意外合理化,替自己找脫罪的理由,然後當沒事人一樣快步離開,山崖下的女孩,直到夜暮才甦醒,恢復意識,女孩揉了揉昏沉的腦袋:「這下糟了……衣服還沒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