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燈光半明半暗,照不進書桌書櫃的邊邊角角,卻足以看清楚村長斗大的汗珠自額頭滑落。他呼吸急促、咬緊唇內、搓揉手指、雙腳顫抖,彷彿大難臨頭。手邊的茶具不時鏗鏘作響,因為整張圓桌都隨村長搖晃。
突然,腳步聲響起,勒緊村長氣管、捏住全身上下,只剩心臟瘋狂撞擊胸口。
書房門推,司馬輝走進房間。
村長驚懼,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幹嘛害怕?」
村長像聽到陰間呼喚,渾身止不住地發抖。嘴裡想什麼,卻如嬰兒般只吐出不成字句的音節。
「村長,鎮定下來。」司馬輝拉開椅子,坐在村長對面。「他們說我什麼,讓你怕成這樣?」
村長東張西望,視線竟不敢落在司馬輝身上。他呆望旁邊書櫃花瓶一會,才轉頭回來──緊盯自己躁動的手指,依舊不敢看司馬輝。
「你你你你受傷了。」
「多虧某個人知情不報。」司馬輝自顧自倒茶,一杯飲盡,清爽感自咽喉擴散,洗刷一身疲倦,「深普洱?這等好茶,泡涼真是浪費。」
「我我我這重泡。」
「慢,先說事。」司馬輝說,「東西還回來。」
「什麼東西?」
「一幅畫還不夠嗎?」司馬輝嘆氣,「若非我老婆演技高超,怕現在一屍兩命。」
「他他他們說你以前殺很多人,說你以後可能...」
「可能傷害你們,你覺得我會嗎?」
村長緊閉嘴唇,搖頭。
「你想幫助他們伸張正義,又同時想拿錢辦事,避免良心過不去,所以你拖到最後一刻才通知我,對不對?那時候他們都到我家門口了你知不知道?」
「對對對不起。」
「拿來,你沒資格擁有。」
村長從口袋掏出一小塊黏土,黏土上有「雙」字,與另塊黏土成雙成對,變形一塊會同時變形另一塊。
黏土上寫有敵襲兩字,出自村長手筆。
司馬輝收走黏土。「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今晚過後,一切照舊...除了那座山以外。」
村長仍惴惴不安,想幫自己斟茶,卻拿不穩茶壺。司馬輝見狀,嘆氣,伸手替他倒滿。「放輕鬆,我還是平時的我。」
村長眼睜睜注視茶面上的倒影,卻是捏緊大腿,眼裡滑出淚水。
「我好幾次死裡逃生,還沒跟你算帳,怎麼是你先哭?」
「你不是原諒我了?」村長反問。
司馬輝皺眉,不明白村長的意思,卻見村長像說錯話般,瞪大眼睛、摀住自己嘴巴。再看著自己杯裡的涼茶,司馬輝連忙起身,卻驚覺心口溫熱、無法言喻的痛自背心急速擴散。
還有村長撕心裂肺的尖叫聲。
「你們揣摩我,我不會揣摩你們嗎?愛變身的小騙子。」背後傳來司馬輝的聲音,「聰明如你,一定能推敲出,村長有管道聯繫我。」
阿丁想要呼救,嘴巴卻被摀住,他想拍桌警示外面,手臂卻給後面人緊緊鉗住。
隨後熱潮從咽喉湧出,淹沒僅存的呼吸。
「你太依賴字了,可惜。」
阿丁墜入黑暗。
司馬輝走出村長家,見戚媛在門口旁等待。「你在這啊。」
「嗯。」戚媛乖巧點頭。
「村長有些懷疑,這裡不好變回來。」司馬輝回望村長家後,繞進旁邊巷子,「過來,我有話要說。」
狄風竄出牆後,劍劈下,卻驚覺來訪的不是司馬輝,是......一個老人?
老人給狄風嚇得打哆嗦,雙腿一軟,順勢跪在狄風面前。狄風收劍,卻發現老人兩行熱淚縱橫。
「求求你們趕緊走,別再打擾我們了。」
「......村長?」
狄風伸手攙扶村長,村長卻甩開他的幫助。
「司馬夫婦人好、親切、還會送我們禮物,他們哪裡惹到你們?」
狄風否認,「司馬輝過去殺人如麻,戚隊跟盧隊應該跟您提過...」
「那是過去啊!他不是洗心革面、完全沒有害人的意思嗎?」
「村長,我們不能坐視劣跡般般的殺人魔潛伏在村子裡、不能保證他未來不會...」
「村子禁不起各位大俠折騰啊!」村長聲音嘶啞,「要是連水鏡湖都給你們攪亂,村子還有未來嗎?不用他動手,我們會先餓死啊!老宅子就算了,你們連山都燒。步道當初花幾百銀子,那可是僅次水鏡湖的景點,要我們怎麼活?這年頭連小孩都上街幫忙,我們哪來的錢修步道?復原一整座山?」
狄風話卡嗓子,呆站原地,許久後才說,「村長說什麼話呢,我們盡量在村子外戰鬥,絕不會波及到水鏡湖...」
只見村長掏出一支重箭,箭頭上有鐵鑽頭,這是戚媛的專屬箭枝。「司馬輝要我傳達口信,說江湖規矩,禍不及妻兒,釋放他老婆,否則你父母親戚都會遭殃。午夜三點在水鏡湖決戰,不然女孩會死。」
狄風晴天霹靂,「......阿丁呢?」
「他死了,司馬輝搶走我的切魚刀。」村長下跪磕頭,「拜託你們,放水鏡湖一條生路,我們全村老少都靠湖吃飯,湖沒了,哪裡還有我們......」
屋內傳來關關的聲音,想來她吐出臨時塞入的布條。「村長,水鏡湖不用擔心,我老公做事有分寸,絕不會給村子麻煩。」
「司馬夫人?是夫人在裡面嗎?」村長連忙站起,越過狄風逕自走到她面前,「夫人不是有身孕嗎?那群人怎麼搞得?我幫你鬆綁。」
「山的部分,我很遺憾,沒法復原,」關關繼續說道,「但據說大火過後,土壤特別好栽種。我和老公有些儲蓄,可以資助村子栽種一大片山坡的花田,村長你看如何?花長得快,半年一年就有成果,到時候東面有花,西面有湖,村子可以......」
「好啊!」村長激動,「我有認識的花商,我們可......」
狄風站在司馬輝家門口,沒有阻止村長鬆開關關的束縛,只突然覺得自己與他們距離非常遙遠。
「師父,我們做錯了嗎?」
客棧房間裡,師父受傷手臂仍無法動彈,與盧婉霞兩人端坐在各自床上。盧婉霞得知阿丁噩耗後泛淚,說自己應該更善待阿丁,自己明明知道他總在後面默默照顧大家;聽到戚媛被綁,眾人神色鐵青,房間氣氛凝重;知曉村長鬆綁關關後,盧婉霞大發雷霆。
「村長完全不感激我們。」狄風結論,「他說我們才是禍害。」
「你行俠仗義,為了別人感激你嗎?」師父說,「如果兇手私底下殺人如麻,表面上卻廣發錢財,受人愛戴,你要處決他還是放任他?」
狄風回答,「我會公布他的罪行,讓大眾揭露他的真面目。」
師父嘆氣,「村長的反應你也看到了。如果村民跟當初死者無關,他們多半寧願繼續拿好處,短視近利是人之常情,一般人總抱持僥倖心理,沒法想像災難以後會降臨自己頭上。」
「如果他們不支持,為什麼我們要出手?」
「因為殺人者死。沒有人懲制,就沒有人顧忌。如果放任兇手逍遙,世間永無安寧。」師父說,「這是我們的原則。」
「你們討論錯話題了吧?」盧婉霞插嘴,「狄風你怎麼不拖關關過來?」
「關於人質,我不曉得師父對還是阿丁對。」狄風說。
「阿丁對!」盧婉霞說,「我們損失這麼多人,不用跟他們講仁義道德。何況關關知情不報,根本共犯。」
「狄風,你覺得呢?」師父問。
「我...不知道。」狄風說,「我們向來光明磊落,但如果當初扣關關當人質,或許一切不一樣。」
「戰場上很容易出意外,人質死亡的例子非常普遍,況且當初我們不能判斷關關是否協助司馬輝。」師父說。「退一步說,假如司馬輝跟關關都該死,那關關肚裡的孩子怎麼辦?」
「我們...沒辦法。」盧婉霞說,「孩子當然無辜,但我們別無選擇。司馬輝太奸詐了。」
「不干孩子的事。」狄風反駁,「司馬輝可以下次再抓,我們不能犧牲無辜的生命。」
「即使以後要犧牲更多人?」盧婉霞尖叫,「我們今晚有人數優勢和先手優勢,都拿不下司馬輝,你不乘勝追擊、還給他時間休養?」
「如果我們不能遵守原則,」狄風說,「我們和殺人兇手沒有區別。」
兩人互瞪後看向師父。
師父說,「阿丁需要人質,因為他武藝平凡,但我們呢?平時我要求你們練武是為什麼?
為了我們比敵人更強,強到我們不需要爭議手段,強到我們能跨越敵人的陰謀和伎倆。」
盧婉霞問,「所以我們不管關關?戚媛怎麼辦?」
「用實力搶回來。」師父說,「禍不及妻兒,關關還是放掉好,這是我們十個跟司馬輝的事情,擴大戰火對我們沒好處。」
盧婉霞憤怒,「舅舅死了,阿丁死了,四位大哥都死了。我們還要遵守原則!」
「不是原則,是策略。」師父語氣平淡,「如果實力均等的兩邊,各拿對方家人威脅,最後不管誰勝出,贏家只會站在屍山血海上。我們砍下關關的手腳威脅他,他大可對我們家人做相同的事。目前還是我們十人跟司馬輝的戰爭,一旦綁架關關,那便是十個家庭與司馬一家的戰爭。」
師父繼續說道,「說回戚媛,眼下情況非常糟糕。戰鬥前,你們要有犧牲她的準備。」
戚常發解釋,對方極有可能以人質要脅他們自廢武功,最後落得援兵與人質全軍覆沒的下場。戚常發沒少遇過類似情況,以自身經驗解釋,如果預先假定人質已死,人質反倒有倖存機會。
接著是司馬輝的戰書。戚常發點出己方優勢在於人數與體力,貫徹前後包抄與連打帶拖兩大宗旨,假裝戚盧兩人正面作戰、狄風趁機拯救人質;實則不顧人質安危,優先擊殺司馬輝。
「如果有機會先救出戚媛呢?」盧婉霞問。
「不救。」戚常發斬釘截鐵,「世人總認定俠客很好騙。正直不是愚蠢,我們也有我們的策略。」
戚常發解釋,想打敗狡詐的敵人,必須欺騙他們,讓他們誤判我方目的。戚常發再次聲明,拯救人質的最佳辦法,就是先當她死了,她才有活下來的機會。
「如果對方撕票,」戚常發補充,「立即離開對方指定的戰場,我們在場地外擊殺司馬輝。」
戚常發繼續說明,對方有主場優勢,陷阱手段與古宅一戰相比肯定只多不少,戰況極可能異常艱難,雖說前後包抄,但實際執行,大概率會前面的專心逃跑,後面伺機而動,而且很可能有人犧牲。
「即便犧牲我,你們也要繼續作戰,堅持到底。」戚常發說,「司馬輝強大不說,重點是他才二十出頭,有太多成長潛力。若他活過今晚,吸收和我們戰鬥的經驗,憑他三重領悟和隨機應變的本事,絕對是日後江湖的最大禍害,沒有之一。」
「關關不能抑制他嗎?」狄風問。
「別指望私人感情。」戚常發說,「如果關關意外身亡、生病過世、或他們感情不再,還有誰能攔住司馬輝?」
「怎麼打敗他?」盧婉霞問。「他可是三重領悟。」
「沒必要長敵人威風。」戚常發說,「人就兩隻手,兩把劍和兩百把劍是相同情況。領悟再多,用錯時機照樣死路一條。」
「我們實際該怎麼做?」狄風問。
「人的思路不會輕易改變,天才也躲不過人之常情。即使司馬輝有天大優勢,他依舊會優先採用他習慣的伎倆,偷襲。」戚常注視狄風說,「你行動力最高,由你負責繞後,我和婉霞正面作戰。當我們深陷危機,必須你出手搭救的時候,
司馬輝一 定 出 現 在 你 背 後。
轉身,反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