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盪鎮群俠分派工作已畢,各派掌門各自將門人帶離內城;張智堯被群俠當作無用之人,覺得自討沒趣,便和阿福離開內城,剛回到客棧的柴房,發現柴房的房門被打開,推門進去,卻見到一名老乞丐坐在小火爐旁烤火。
阿福心下有氣,對老乞丐喝道:「你這髒老頭在這幹嘛?想偷東西嗎?」
老乞丐嘻皮笑臉道:「老乞丐我從來不偷東西,只跟人家要東西,快快,你們身上有什麼肉包子,碎銀子,拿一些來施捨給我吧!」
老乞丐隨便進人家屋子,又講了如此無賴的話,阿福聽了更氣,伸手就要揍人;張智堯喊道:「阿福,住手!」從包袱裡拿出兩個麵餅、一片肉乾,遞到老乞丐跟前。
老乞丐連個謝字都不說,攤開一雙膩汙的髒手,接過麵餅肉乾,放進嘴裡大嚼特嚼;他邊嚼邊說道:「一般來說,麵餅和肉乾這種寒酸東西我是不吃的,但是你這娃娃很有誠意,乞丐我呢!也只有勉為其難,吃上兩口。」
跟人家乞食,還嫌人家食物寒酸,說什麼勉為其難地吃上兩口,張智堯聽老乞丐說話口氣,覺得此人之厚顏無恥,當真世上少有。
老乞丐如此無賴,簡直不把人放在眼裡,一旁的阿福再也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往老乞丐胸膛用力推了一下。阿福在內城時,隨便一出手就打腫校尉的臉,手上力道至少有十幾斤重,張智堯怕老乞丐羸弱身子禁不住這一推,正要將老乞丐拉開,卻沒想到老乞丐被阿福的巨力一推,竟然穩若磐石,身子絲紋未動。
「你.....你怎麼推不動?」阿福又驚又疑地說道。
「你有推我嗎?我怎麼沒感覺?」老乞丐舉起麵餅,悠閒的咬了一口。
張智堯心想:「這老頭又瘦又小,怎麼禁得住阿福十幾斤的巨力一推,他的身體連動都不動;傳說中「老樹盤根」的高深下盤功夫,被推時雖然推不動.,但上半身總要微微的晃幾下,才能維持下半身不動;像老乞丐這樣被巨力一推,全身卻連動都不動,如此精純,這般穩固的下盤功夫,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此時,阿福看著老乞丐所坐的石板地,突然結結巴巴的說道:「地.....地......裂開了。」張智堯往下瞧,石板地果真裂開,剛才老乞丐被阿福巨力所推,竟然將阿福的十幾斤橫推之力,轉為下墮之力,硬生生將石板地給坐裂,蛛網似的幾道裂痕既深且長,著實驚人。
阿福小心的撫摸著石板地上的裂痕,說道:「你這老乞丐竟然會借力使力,你是武當派的!」
老乞丐搖搖手說道:「功夫?我不會!什麼借力使力,武當派,我都聽不懂。」張智堯見他明明是身懷武功的高手,卻在這裡故意裝傻,問道:「晚輩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前輩,這雁盪鎮內聚集了各派的江湖人物,鎮外又被殺人不眨眼的倭寇包圍,前輩若是真的乞丐,何必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乞食?總總可疑之處,依晚輩看,前輩根本就不是乞丐,而是某派的高手喬裝改扮的。」
張智堯一語道破老乞丐的可疑之處,老乞丐髒臉上的雙眼,突然露出精光,銳利地看向張智堯,他收起嘻皮笑臉,正經說道:「你這娃娃倒是聰明,你說我是可疑之人,那再猜猜,我是敵是友?」
張智堯心想:「待我來試試老乞丐的身手。」龍形拳的一招騰龍式,右拳翻轉三次,往老乞丐胸前擊去,老乞丐倏地站起身來,彎腰後再挺直,側身小踏幾步,輕輕巧巧的便躲過張智堯的騰龍式攻勢;張智堯不及細想,龍形拳變化招式,換了一招昇龍式,身體瞬間拔起兩丈,從高處俯衝老乞丐面門。
這一招避無可避,老乞丐雙手化拳為爪,和空中衝下的張智堯對掌,兩人如此直接運功相擊,乃江湖比武時最為凶險之事,只聽見猶如熱油炒豆的爆聲響起,空中的張智堯已被老乞丐雙爪震開。
老乞丐雙爪力道甚大,張智堯竟被震開一丈之遠,情急之下一個鷂子翻身,囫圇打了個滾,抵銷了老乞丐雙爪的勁力,這才以旋轉之姿翩然落地,張智堯這一打滾、一轉身,姿勢優美已極,瀟灑翩遷的身形,猶似仙人飛舞,隱約於雲霧之間。
老乞丐微笑點頭,說道:「你使的龍形拳,空中擊打的力道很不錯,難得的是,你落地時的龍形逍遙步,十分的灑脫自如;有抓住龍形拳形神俱妙,逍遙自在的味道。不錯,不錯,我雖然有三十年強猛功力,卻無法像你這般,把這套龍形拳使得如此漂亮。」
聽老乞丐稱讚自己的龍形拳姿勢漂亮,張智堯當下抱拳還禮,笑道:「前輩過......獎.......嘔嗚。」話未說完,忽然嘔出一口殷紅鮮血,頭暈腦脹之間,身體不由自主地晃了幾晃。
「少爺!」阿福連忙過來扶住,只見張智堯臉色蒼白無血色,暈了過去。
老乞丐走過來,伸出膩汙的髒手,搭在張智堯手腕的脈門,只見他的臉色從平靜轉成疑惑,由疑惑變成驚奇,臉上表情瞬間變了好幾次。須臾之後,老乞丐問道「你的脈象如此怪異,是被什麼功夫打傷?」
「是一個日本高野山的老和尚給打傷的!」阿福回答完,老乞丐驚訝的咦了一聲,右手往張智堯頸部,頭頂百會穴,背脊關元穴等各處穴道把完脈,這才點頭說道:「日本高野山的佛門密教功夫,果然有獨到之處,和少林派佛家、武當派道家等中原功夫的路子完全不同,依我看,這種被日本武功打傷的傷勢,中原武林之中,可能無人能治。」
阿福生氣的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可不是,昨天雁盪鎮內城武林大會,少林派掌門海雲和尚,見了我們公子爺的印堂發黑,只說了聲:『張施主傷勢過重,請好好休息』就呼攏過去;連幫我們公子爺把個脈,給個丹藥都沒有。虧他海雲和尚是佛門的出家人,真是太不慈悲。」
老乞丐聞言啞然失笑,心想這阿福也太憨直,張智堯又不是少林寺的弟子,你受了傷,人家少林寺掌門和你非親非故,憑甚麼幫你治傷、給丹藥?阿福看老乞丐的嘴角上揚抽動,似乎在偷笑,微微慍怒的說道:「老乞丐你在取笑我嗎?是不是想打架。」
阿福滿腔的愚忠,一心只知護主;老乞丐雖嫌他愚笨迂腐,卻也欣賞他護主的忠心,溫言安慰道:「那少林掌門海雲和尚,不是不願幫你家公子治病,而是張公子身上的傷勢,是被日本的異國功夫所傷,他不是日本人,看不懂張公子身上的傷,更不知該如何醫治!」倒在阿福懷中的張智堯突然醒來,接口說道:「我曾經說過,我的傷勢中原無人能治,除非是神醫李時珍才有辦法。」
老乞丐不以為然抬高下巴,嘿嘿乾笑兩聲,說道:「天下難道只有李時珍會治病嗎?你也把其他的醫生給瞧小了。」阿福聽老乞丐話中之意,好像張智堯的傷能夠醫治似的,當下噗通一聲的跪在石板地上。說道:「瞧您的武功那麼好,又見多識廣的,一定有醫治我們公子爺的辦法,我阿福求您了,救救我家公子爺。」
老乞丐沉默半晌,伸出膩汙的雙手,說道:「成,乞丐我再跟張公子乞討一樣東西,只要你給我那樣東西,我就去找本事高強的醫生,來幫張公子你治病。」
張智堯吐完血,胸口鬱悶紓解,精神反而好了一些,看著老乞丐攤開的雙手,問道:「你要跟我乞討甚麼東西,來交換良醫治病?」
老乞丐咧著嘴笑道:「我想跟你乞討飛龍門掌門的位置,只要你把飛龍門掌門讓給我,莫說一個神醫,就算是十個神醫,我也請來幫你治病。」張智堯一臉詫異,搖頭說道:「前輩要什麼我都能給你,要我將飛龍門掌門讓給你,卻是萬萬不能。」
老乞丐又嘿嘿乾笑了兩聲,說道:「不把飛龍門掌門讓給我,我就不帶醫生來治你,張公子,你準備辦後事吧!」話剛說完,縱身躍起,輕功施展之間,身形如魚躍水面,碰的一聲破窗而出。
還跪在地上的阿福站起身來,也想跳出窗外去追老乞丐,張智堯阻止道:「別追了阿福,這人對龍形拳瞭若指掌,似乎和飛龍門有些淵源,看他態度反覆不定,其身分來歷是敵是友還難說得緊,甚麼會帶醫生來醫治我,多半是隨口說說吧!」
阿福嘆了口氣道:「只要有一絲希望,阿寧願相信那老乞丐,真的會帶醫生來治公子爺。」張智堯感動於阿福的忠誠和關心,輕輕地拍了他的肩,他腳步虛浮的走到柴堆,逕自躺下之後,便昏沉沉的睡去。
張智堯與阿福主僕兩人一夜無夢,順利的睡了一晚。兩人剛起床,敲門聲已想起:阿福不耐煩道:「是哪個冒失鬼,天才剛亮就來敲門!」只見柴房的房門被硬生生撞開,張智堯見到老乞丐,和一名醫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前。
老乞丐咧嘴笑道:「我帶醫生來醫你的病了,張公子!」張智堯搖搖手說道:「不用不用,你這乞丐不安好心,帶醫生來給我看病,圖的是我將飛龍門掌門送給你,你們兩個快些離開,我不想看病,也不會把掌門之位送給你的!」
老乞丐身旁那中年醫生,也不打聲招呼就闖進柴門裡,伸手就要搭上張智堯的手腕把脈,張智堯翻手向一旁閃躲,那中年醫生的手比他更快,追著又搭上張智堯手腕,張智堯又幾次翻手躲開,卻一次又一次的被中年醫生的手搭上手腕。張智堯心裡暗自奇怪:「這醫生把脈的手法,好像什麼高明的擒拿手似的,無論我怎麼躲,手腕都會被他搭上。」
老乞丐笑道:「這位是神醫李時珍的師弟醫仙司馬遼,別人都是捧著大把銀兩,求他診脈看病,他還不肯,現在他主動幫你看病,這樣的福分你還要躲,真的是好笑!」
那中年醫生,是神醫李時珍的師弟,當初他們的師父-醫聖司馬德,各傳了師兄弟不同的醫術,李時珍學得是藥理,司馬遼學的是針灸,後世流傳的本草綱目,是李時珍一輩子行醫的心得;然而司馬遼的針灸之術,卻於後世失傳,因此後世只知道有神醫李時珍,卻不知道仙醫司馬遼。
司馬遼診完張智堯的手腕脈象,突然張大嘴巴呼喊道:「太稀有!太難得了。」老乞丐問道:「怎樣,司馬先生,我沒騙你吧!他身上這種奇特的內傷,你從來沒見過吧。」
司馬遼突然低頭沉吟半天,說道:「但凡被打傷,有分外力所傷,氣勁所傷,毒掌所傷,點穴所傷,但是這位張公子身上的內傷,不像外力所傷,也不像氣勁所傷,更不像毒掌所傷,也不可能是點穴所傷,他的傷不屬於這四種原因的範圍,究竟是如何造成內傷的,真令我摸不著頭腦。」
老乞丐咧著嘴笑道:「怎樣,司馬先生,能診斷出這種稀有的內傷,可不虛此行了吧!」
司馬遼笑道:「我一生專醫各種疑難雜症,我見到難醫的病,就好像見到什麼寶貝一樣,越難醫我就非把它醫好不可,下棋的人有棋癮,喝酒的人有酒癮,抽水煙的有煙癮,而我司馬遼有「病癮」,病越難醫,我醫起來就越過癮。張公子,你身上這內傷我實在太稀有,我醫治起來一定非常過癮。」
阿福見司馬遼說什麼越難醫的病越過癮,說道:「你這江湖郎中說話瘋瘋癲癲的,還說是甚麼醫仙,你到底會治病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