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有幸,我住在基隆的十一年裡,正是基隆最繁榮的時代。
我離開基隆時,基隆文化中心剛剛落成,這個當時號稱全國最棒的文化中心,那時的我以身為基隆人為榮,卻因為搬家的因素要離開這個出生地。
我是民國六十二年在基隆出生的,身分證是C開頭,出生地載明:基隆,卻外漂臺北近四十年的「改裝基隆人」。
小時候我家住在基隆中正區,從幼稚園開始卻要跨區到仁愛區去上學。年紀很小時我便要學習搭乘公車,從中正區跨到仁愛區去上學。那時的公車沒有冷氣,記得在上學時間公車上的人都很多,尤其在三沙灣的那個大轉彎,人常常多到有好幾次我都覺得會翻車。
我人生的第一個夢想職業就是車掌小姐。以前的公車票是紙卡,前門由司機收票,每個上來的乘客剪一個洞;後門上車的乘客就要給車掌小姐剪票。車掌小姐會穿著合身的制服,戴著小小的帽子,每當公車轉彎時就要拿哨子吹起口哨,「嗶、嗶、嗶…」那一種特殊節奏的哨音,車掌小姐亮麗的服裝與自信的神情,在我心裡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覺得當車掌小姐好帥,我以後也要做車掌小姐。但是不久後,車掌小姐就不見了,只剩下司機剪車票了,我人生的第一個志願也就消逝了。
為什麼要跨到仁愛區就讀?在我小學的時代,我讀的學校是全基隆市最好的學校,我的公務員媽媽還花了心思打點我才能進去就讀。我媽媽選了最好的學校,最好的老師。我小學低年級老師是出了名的嚴格老師,作業多到小學一年級的我常常幾乎寫不完,寫到我食指變形。現在我右手的食指是無法伸直的,但是我並不怪老師,因為印象中老師雖然嚴格,卻對我很好。
有一次老師指定要種綠豆,但是我的綠豆發芽後卻在繳交前一晚被弟妹毀了。我記得那天早上我哭到崩潰,不敢去上學,爸爸為了讓我放心,還特別去後山幫我挖了一棵小植物裝在盒子裡帶到學校給老師交差,這樣我才肯出門。
到了老師檢查的時間,同學們紛紛拿出自己在家裡中的綠豆,我才發現爸爸給我的植物跟同學的都完全不一樣,根本不是綠豆。為了怕老師發現,我在袋子裡偷偷把植物拔起來,拿出只有土的盒子給老師檢查,佯裝綠豆沒有發芽。只見老師鷹眼一掃,便大聲喝斥我:這裡面沒有東西!
小小的我對老師的透視眼一整個驚呆,覺得老師根本就是神,心甘情願接受老師對我「不誠實」的處罰。現在才能合理推論,當時我媽應該有打電話給老師打點,所以老師才會知道我有植物,不是一抔土。
老師曾經選我當班長,後來在智力測驗裡我拿到了極低的成績,臨界智能障礙。老師特別約談我媽媽,告知媽媽從我的平時表現看來我並不像智能障礙,有可能是作答的時候誤解題意才拿到這樣的成績,並建議我媽媽多買課外讀物給我看。從此之後,我家的書籍便不曾斷過,長期看書的結果,讓我到國中做智能測驗時,成績有了大躍進,脫離智能障礙一大截。
低年級時對學校的印象就是:合作社的現煮炒麵很好吃,一碗小碗的只要5元。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看到平時威嚴的訓導主任在熱氣蒸騰的蒸籠前鏟起一碗一碗炒麵的畫面,直到現在,我在基隆找了好久,還是沒找到跟兒時記憶合作社「大麵炒」一樣氣味的店。熱食部好像沒多久就停了,接下來合作社就只剩冷食、麵包、文具跟領牛奶了。
當時基隆小學的作息午休時間是不用午睡的。記得我曾在午休時跟同學出去校外買打中國結的棉繩、跟同學打躲避球、而我最常在午休時做的事,應該就是去圖書館看書。那時候的我超級迷楊家將、七俠五義系列,而其中「錦毛鼠白玉堂」更是我的偶像。常常在圖書館一泡,就是一整個午休時間。
對基隆小學的印象還有童軍。那時我參加了女童軍,所以國慶日時要打鼓繞街。那個年代的國慶日是非常重要的節日,家家戶戶都會懸掛國旗,整個街道上旗海飄揚,場面好不壯觀。我的學校就在廟口附近,所以我們的鼓隊就會出去打鼓,繞行廟口一圈再回學校。記得當時的女童軍常常要支援很多學校活動,我當時因為身高夠高,也被選為學校的升旗手,我們是隔周輪班。記得有一次訓導主任還為我們唱國歌時沒聲音,唱國旗歌卻很大聲而訓斥我們。
在基隆的小學生活裡,還有一個值得我懷念很久的老師:張昆地老師。跟張老師的緣分始於我媽媽先跟張老師學鋼琴,
接下來是我跟張老師學鋼琴,張老師是我的鋼琴啟蒙老師。張老師對鋼琴的要求非常嚴格,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只要彈錯,就會有一隻小天使鉛筆敲擊彈錯的手指。這奠定了我良好的鋼琴基礎,多年後在指導我女兒彈琴(初學)時,還被女兒鋼琴老師誇我的姿勢很標準。張老師對我很好,有幾次還給我票讓媽媽帶我去台北聽姐姐(張老師的女兒)的鋼琴演奏會。姊姊對我很好,後來姊姊跟她弟弟都去維也納讀書,我就沒見過姊姊了。三十多年後我才知道姊姊的兒子莊東杰拿到世界大賽指揮冠軍,而跟姊姊一起去維也納讀書的的弟弟,就是大提琴家張正傑。
除了去張老師家上鋼琴課之外,張老師也是我學校的音樂老師。平時在路上看到我,都會關懷我的狀況。只是當時還是孩子的我,跟張老師學了幾年鋼琴,終究沒能挺過去嚴厲的的訓練,而放棄學琴。即使我沒有再跟老師學琴,老師對我的關懷也沒變,總記得老師宏亮飽滿的聲音,爽朗的笑聲,在我六年級上學期結束要轉學到台北時,我寫了封卡片給張老師,感謝他多年來的照顧。現在跟媽媽聊起張老師,我們都記得那位聲如洪鐘,永遠神采奕奕,精神飽滿的老師。
小時候的基隆很進步、很熱鬧。走在廟口街上不管何時到處都是人。當時有親戚做船員,聽說薪水很好,掙了不少錢。只要船員舅舅下船後來住我家,我家冰箱裡就會充滿台灣啤酒,我跟弟弟可以把啤酒當果汁喝。當時年紀小的我們,完全不覺得啤酒苦,只貪圖啤酒的冰涼。
總結對基隆的印象,基隆的颱風很大,以前颱風來時,我爸爸真的要去釘木板固定窗戶,我家直接面海,又位在當時的高樓層四樓,狂風大作的時候不是開玩笑的。到台北以後,大概只有納莉颱風那次有小時後在基隆躲颱風的感覺。狂風將雨絲從窗戶縫隙及冷氣機縫隙吹進房裡,風聲呼呼作響,這就是颱風。
基隆冬天的空氣很冰冷。記得幼稚園的時候跟鄰居一起等娃娃車來接時,張口說話都會有煙,穿上外套還是會瑟瑟發抖。基隆冬天的冷,是濕濕的冷,會冷到骨髓裡的冷。
基隆的東西很好吃。那是一種屬於基隆人的口味,我先生是中部人,就吃不出來基隆味。外地人吃的可能是食物的特色,比如豆簽羹、鼎邊銼、泡泡冰、油炸天婦羅、吉古拉…等,對外地人來說是很有特色的食物,但是基隆人愛吃的,是食物裡一種熟悉的口味與氛圍,一種跟時間與地緣連結的基隆味。
時隔多年後,我這位改裝的基隆人,在午夜夢迴時縈繞在心頭的畫面,常常是在基隆生活的某個場景。田寮河的氣味、要下雨前的氣味、如何順著雨絲方向撐傘讓自己不會被淋濕,如何漂亮而快速的收傘…這些基隆人的生存技能,我這個在那裡生活十一年的改裝基隆人,也會。
隨著時光的堆疊,關於基隆的印象與記憶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聯繫著的,是對那塊土地的依戀,與時不時會想回去在血液裡翻湧的衝動。這是我的印象,基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