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是一百一十八巷中最有學識的貓,他成功將人類語言的「眼鏡」翻譯為貓語言的「眼鏡」,儘管他能翻譯的人類語言不過如此,卻絲毫不影響他對自己學識的自信。
這是一套怎樣的邏輯或系統?眼鏡沒有作出任何解答,更甚沒有任何一隻貓兒提出過疑問讓他發揮,他的身上就是莫名地貫徹了一種壓倒一切的自信。
他高居在四樓冷氣槽的夾縫,用廢棄的鳥巢築了個新窩,窗後的人類為他提供食水與舊毛巾;他不單單能收聽晨間新聞,還有諸多語言、樂器、旋律交織而出的聲音,市井人類談論政治、電影、文學的見地......
這些在他身上堆起的印象,成了壓倒貓群自卑高牆的最後一根草。
這道自卑的高牆具體是什麼,貓群也沒花心思釐清。認同眼鏡的學識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走向,他們的世界沒有一本字典教會他們什麼是狗,什麼是老鼠,可天性使他們知道要攻擊什麼,要避開什麼。至於什麼是拋棄、恐懼、傷心,貓的世界沒有明確界定出一些詞語讓他們簡潔地表達,他們只能用程度的強弱去闡述。
眼鏡的學識界定了這一切,他用貓的語言提出一個接一個詞語,一套接一套理論,為一一八巷的貓築起了劃一的思想空間。儘管他只懂翻譯「眼鏡」兩個字,也沒有影響他貓去認同他。
自然地,眼鏡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領頭貓,他不但為每隻貓命名,還主持選出了一百一十八巷每個路段的扛霸子,三年前新住進來的襪子在他的特赦下被特殊關照,住進了廢棄的戲台之中,與點鼻一起享受這個路段的福利。
菜花與她的孩子被棄置在一個紅色的塑料菜籃子裡,靜夜中她聽著菜籃外小而輕的生物穿過草叢,從鬆軟的泥土到生硬的馬路,密麻麻的腳步聲似是一個小分隊;幾聲重機駛過,他們停下了邁進的步伐,遲疑的爪子撓在空氣中。菜花感到一陣痕癢,數千根羽毛掃過她器官的薄壁,她的呼吸無法止停這陣痕癢,籃子外的世界她已迫不及待。
她目光所及的方圓被舊毛巾遮擋,四面八方穿透而入的街燈讓菜花看清了身邊簇擁一團的貓崽,等不及見證他們長牙與換毛了,她迫切地需要追向那搔癢她的遠方。
貓崽按照指示一個踩一個跳出籃子,在菜花的帶領下埋伏在巷子的不同角落。
那隊輕巧的隊伍再度出發了,菜花豎起了她扁薄溫熱的耳朵,視線鎖定在車縫外一小塊光區。冰涼的騷動攪亂她體內沸騰的氣息,痕癢蔓延在白色的肚皮,她好想嘶吼,好想嘔吐,好想製造暴力,那陣輕輕踏過的步伐,精準地踩在她內心凹陷的位置。成為野貓的第一天,菜花好想獵殺。
就在想像抵達頂峰之際,一部九巴衝入了窄巷。菜花還來不及反應,車門被迅速打開,鎖著鐵鍊的狗兒被一把放了出來。
四下是貓崽嚥氣前的喊叫,體型較大的菜花與僅剩的貓崽縮在車底的後半部。狗鼻子不斷探入車縫,尖銳的犬牙啃食著幼貓未完成發育的心靈,與他們的兇狠相比,菜花乳臭未乾的惡相不過是靠人類的表演所建立。
人類嬉笑著用棍拍打地面,體型較少的狗崽闖到菜花眼前,將虛弱的貓崽嚇出了車底。
獵殺是什麼,原來不過頭點地,菜花這才明白。
(視情況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