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我的人應該都知道我對於動物有一種偏愛,實際上也是如此。探究其原因,或許是源自於對人的失望和不信任,所以自然而然的變得只能夠將感情傾注在動物身上,因為動物不像人,你若與他們打交道,那麼他和你的關係就能夠維持一輩子。
我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說這個故事,以及如何說,所以直到二年後的今天,這個心情最不好的時候,一鼓起的將他寫下來。
2019年,大約是三、四年前,我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曾經認識一隻老貓。醫院的人管他叫做張老貓,說是以前主人姓張,因為一些變故所以被托給了我的老師,也沒人知道或替他取名,加上年紀大了,所以便冠以主人的姓氏叫做張老貓。
他是一隻黑貓,剛認識他的時候,身材尚且勻稱,四肢還算矯健,走起路來頗有風範。因為我特別喜歡貓,尤其是黑貓,所以剛認識他那會兒,總想跟他打好關係,但不是被他威嚇,就是被他咬,仔細觀察了一陣子,才知道他不是針對我,而是對所有接近他的貓或人都是這般態度,彷彿只有在那邊工作的S君才稍微可以碰到他。
後來聽另一位工作的姐姐說,張老貓似乎和前主人的關係很好。而後又斷斷續續的聽到張老貓的身世,說他是被前主人救回來的浪貓。
然而,在這個二樓不大的空間中,張老貓並不是唯一一隻流浪過的貓,除了幾隻歸屬於組織的貓以外,無論缺手、缺腳的,還是那些尚未長大的,都是曾經於野外流浪過的貓。
有些很親人,有些就和張老貓一樣,獨來獨往。
彼時那會兒,我總會在下班回到住處時,到二樓的貓房和那些貓玩鬧一會兒,順道看看能不能摸到張老貓。但張老貓仍然端著一如既往的態度,對於我的冒犯,毫不留情的哈氣、張嘴、揮爪。
但誰叫黑貓有特權呢。摸摸自己的鼻子,我只能狼狽的去外頭將傷口沖水,回頭又進來和其他的貓玩。
後來有一天晚上,我又如往常一樣坐在貓房裡和其他貓玩耍時,不知怎地突發奇想地想到最近看的寵物溝通的書,便躍躍欲試的找到張老貓待著的方盒前嘗試和他溝通。有沒有效,我自己也沒把握,但在黑暗中我一個勁的把我想說的話告訴他,包含那些我從其他人那裡聽來的,關於他與前主人的故事,也斷斷續續的說起了自己的故事。
或許是真的有某些地方觸動到了他,他抬頭看向我,告訴我他很想前主人。然後從他那傳過來的影像中,我看到了一隻貓跳上了某人的椅背,而對方很溫柔的摸了摸他。
那或許就是他的前主人張君吧。除了張君以外,我也沒能想到在他記憶中那個美好的人會是誰。
彼時,他傳過來的感受裡有一種很深、很深的絕望。他問我,張君是不是不要他,所以才把他留在這裡。我聽到這裡有些怔忡,因為就我所聽過的那些故事當中,張君是因為生病擔心他後續的照料,才不得不把他託付到這裡的,但顯然老張並不知道這點。
我小心地問他,可以摸他嗎?他沒有說話。當我伸手過去摸到他的頭時,他不再像往常一樣齜牙咧嘴,而是很安靜地將頭靠在地上。一邊摸著他的頭,我一邊把我所知道的事情告訴他,包括張君在過世之前將他託付給老師的事情。我沒有見過張君,並不曉得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但從其他人的言談中可以知道他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所以把張老貓留下絕對是不得已的事情。
張老貓聽完,又再一次問我,他真的不是被拋下的嗎?從窗外隱約透進來的街燈招牌的光,我看到他的眼睛像是醞釀了一層薄霧。貓會哭嗎?啊,或許的吧,至少我從他的下眼眶上看到了一層淺淺的積水。伸手替他擦去眼眶和鼻頭的水,我哽咽地他說起了自己也曾經失去某個重要的人的故事,然後再一次肯定的跟他說,張君絕對不是故意將他留下的,只是沒辦法而已。總有一天,兩人一定還是會再見面的。
老張似乎是把這些話聽了進去,在我的撫摸下閉上眼睛。水終於還是從他的眼眶溢出,自鼻頭滑落。
相對於人來說,動物的生死觀似乎豁達許多,知道前主人並不是故意拋下他以後,他似乎變得比以前更願意讓人親近,忽然用像是小孩子鬧彆扭的說到,他不知道怎麼跟其他貓相處,該怎麼辦。
我會幫你。
隨意的聊了一些事情以後,他似乎恢復了精神,像往常一樣拿著爪子招呼我,彷彿剛才那極度委屈受傷的模樣只是一個短暫的錯覺。
後來再見面的時候,應該已經是我申請到這裡實習的那會兒。我不太記得事情具體發生的時間點,只記得有一次我到醫院時,老張被放在其中一個籠子裡奄奄一息的吊著點滴,餵藥、放飯時都不願意張嘴,只是一個勁的趴在地上。我問老師他怎麼了,老師看了一眼說:「他是在鬧脾氣吧」。第三天、第四天過去,他仍然不肯吃飯。眼看著他日漸虛弱,近乎瀕死,我忍不住看著他哭了一小會兒,嚇的進來住院區的姐姐也哽咽著讓我別這樣。
彼時因為經歷過一些事情,我已經不太願意再練習、接觸寵物溝通這件事,卻因為過於擔心他,所以忍不住趁著沒人的時候和他談話。有沒有效,我自己也沒把握,但好在一陣慌張亂說話以後,大概是想起了之前的那次談話,他還是給了一個虛弱的回應,說他很想前主人。
摸著他幾乎瘦弱到可以摸到肋骨的背,我說我知道,因為我也很想那些已經不在的人們。他幾乎安靜地聽著,於是我又對他說:「張老師一定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到最後,再去找他。他把你託付給老師,不就是希望你可以健健康康的活著嗎?所以他一定會等你的。」
這幾乎是一段沒有根據,沒有來由的話,我甚至不知道張老貓能不能夠接受這樣的說法。但奇蹟的是,第二天他開始願意吃我餵給他的主食罐,狀況似乎正在好轉。
好到後來,我一度以為是迴光返照,但幸好的是他的身體狀況確實正在好轉。等到他移到一般籠子時,已經是可以自行進食、飲水、排泄的狀態,完全看不太出來他曾經一度瀕死。
雖然不再用寵溝的方式和他談話,但為了能讓他可以被很好的照顧,我還是會在工作閒暇之餘,跑去後面摸他。餵飯的時候叫他老張張,順道揩油撸一把,起先他還會哈氣,張嘴想咬、舉手想抓,被我輕輕的用手指戳戳頭,撸個幾次以後,他似乎也習慣了,聽到我叫他偶爾還會用小貓的叫聲回應,瞳孔會高興的變成圓的,甚至會身體僵硬的主動磨蹭、討摸。
貓是有特權的,尤其是黑貓在我這裡更不用說。
剛好有一陣子有人捐了一批領巾,我幹了幾條幫他和鄰居繫上,彼時他也和那些討人喜愛的貓沒有什麼不同,彆扭的很可愛。
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讓他相信這個世界其實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差,他也以這種改變回應了我,這大概是我收過的、最好的禮物。
在我因為實習結束離開時,他已經是那種即便其他人不小心碰到也不用擔心被抓、被咬的貓。離開當天,我摸著他,小聲的和他道別。
後來有一次短暫回來時,才聽其他工作人員說,有一次他以為老張是其他貓而習慣性的去摸,摸完才發現是老張讓他很驚訝的事情,只覺得很有趣。當然,到後來我到T縣工作,老張沒忘記我的事情就又是後話。
正如我開頭所說的,只要和動物打交道便是一輩子的事情,老張和我的關係也是一輩子的。我不是要透過這個故事表達動物溝通有多麼棒棒,而是想要告訴你:那怕貓看起來再怎麼沒心沒肺、自由自在,也會因為某人的不告而別而感到難過,也會思念某人,也會因為被好好的對待而有所改變。
後來發生的總總,儘管會讓我有些後悔當時是不是不應該和老張說話,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或許那就是當下能做的最好的決定。老張成為我不願意用寵物溝通的原因之一,但他也讓我學到用心的陪伴和照顧,是能夠發生改變的,也是飼主和寵物間唯一的關係和連結。如果永遠依賴他者,而錯失了彼此相互學習瞭解的機會,那就很難建立緊密的連結。
我同意寵物溝通是一個方便的方法和技巧,但我其實更喜歡透過訓練、學習寵物行為的模式建立一種恆久的關係和習慣。這樣即便飼主和寵物不需要溝通師,也可以讓彼此在一起生活的很愉快。
雖然故事中並沒有特別強調,但那個沒有溝通的三個月,其實才是我和老張建立健康、長久友誼,並讓他能夠受到其他人好好照顧的關鍵。希望也透過這個故事告訴你,相信你的夥伴是一件美好且重要的事。
老張年紀大,所以在當時眼睛已經有些白內障,加上感官退化讓他對於光影變化更敏感,身體變得僵硬,爪子收不回去。
不過看到我,還是會很開心的過來蹭蹭,也會露出小貓的表情,想當初剛看到他根本黑道老大,萬年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