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二十二

晚飯過後，廚房便是禁地。第一天丁有貴捲著袖管進廚房時開宗明義說白了，就算裡頭炸了鍋也只許去喊人，不許進。每天，丁有貴要在那裡頭忙上四、五個鐘點，於是玉成便有四、五個鐘點練字、讀書。丁有貴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間害怕，特許他自由使用電燈，但一個40燭光的燈泡所能支持的讀書環境仍然十分惡劣。平心而論，自己摸出這個習慣從起始到後來，心態有些轉變。起初因為他一個人被扔在外間，實在必需摸索些事打發無聊，後來，這就變成他想念大伯的一種方式。每回丁有貴從廚房裡出來見他讀書，就忍不住嘮叨「不早點睡，看壞眼睛。你若要讀書不如趁早吧，天光亮，空氣好，精神又足。」另一個理由其實怕費電，這個理由在兩人依然生分時不好說，恐怕讓孩子感愧於寄人籬下、處處受限。但早晨對玉成來說真不是個適合的時刻，無論他幾點起，丁有貴一定比他起得早。這可是未來的師傅，師傅忙著，他即使幫不上忙，總也還是根繃著的絃，無法放任自己身心統一地閒著。

承林每個月來看他一次，隔週來信。敘述近況之外，總不忘讓他知道前一封信字句、措詞上的不當或錯誤，依玉成回信的學、識程度，漸漸也剪些報章上有情味的故事、遊記、短文隨信一同寄來。丁有貴看得出來，這孩子寶貝極了這些信件，起初給了他一個乾淨帶蓋的紙盒收藏，並且讓他扔進幾顆樟腦球防蠹，後來得了個鐵製的月餅盒，便仔仔細細地洗淨、晾乾，當作一件禮物送給他，輕易搏得了一次真情洋溢的大感激。

小瓦間內所有責任的歸屬與變動，都在自我評估的能與不能之後默默達成。玉成開始能聽著動靜，丁有貴起，他就能起，偶爾一兩次，他可以在伯伯摸索著衣前，把粥熬好，謙遜自抑地接受驚喜及揚讚的眼光；當丁有貴推著小攤車，把第一批塩水鴨分送給預訂戶回來之前，他提著水桶、洒掃室內，把兩人換洗的衣物洗淨、晾好。而後歇著、等著，幫忙把第二批鴨肉、鴨翅、鴨腳、鴨舌分門別類，擺進攤車裡，跟著伯伯一起趕赴市場叫賣。這一批賣完後，他們回到瓦間，吃飯、歇息，等著黃昏之前，再推車出門，賣完一天最後一批。如此節奏，風雨無阻。

平日伙食少葷腥，那些鴨子的香味促進唾液分泌帶動的味覺想像在玉成腦子裡早已魔化了，但丁有貴看在眼裡，關於那些時機，他心知肚明，這孩子能於忍情，兩年半來硬是連盤邊的滷水都沒偷著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