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小院的飯桌上異常安靜,靜得玉成幾次抬起頭來探索神情。林嫂照例進來收拾,見承林莫測著一張臉,拉著玉成低聲問:「不是看朋友去了嗎?回來這是怎麼了?」玉成愧疚地說:「大伯生我的氣。」臨睡前,承林拉著玉成的手沿床邊坐下,柔聲道:「大伯沒生你的氣。我想了想,憑我這麼慣著不是道理,這毛病我們始終要想法子矯過來,否則你將來出去不好做人。大伯有個想法,問問你的意思,你若有半點不願意,我們就另想辦法。好不好?」玉成張大了眼,點點頭。承林接著說:「不是大伯嫌你,我覺得這環境太安逸了,對你反而不好,今天我們遇見的那位丁伯伯是個手藝人,我想你跟著他,學點東西。」「跟人學徒首先學的不是手藝,而是學著委曲自己時起的願望,這點沒能做到你就什麼都學不成。所以我想,如果你有個環境,一方面學習技藝、一方面約束心性,沒有閒土著根,這毛病指不定就好了。你覺著呢?」玉成聽得半懂半不懂,能懂的那一半完全能抓著處境變化的關鍵,口頭上乖順地應和承林:「我想做個好孩子,永遠不惹大伯生氣。」一向以來那種被遺棄的恐懼瞬間漲大,幾乎壓制他的呼吸,沒有人向他解釋,但他就是知道,「將來不跟大伯一起了」。別離是一回事,被放棄是一回事,因自己的壞毛病而被放棄是另一回感受截然不同的事。他已經夠大了,大得能順利運用假設性的句子結構悔意:「如果我不⋯⋯事情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承林為這事整夜沒睡好,他本以為玉成會纏著求情、會承諾改過、會以眼淚表達傷心和不願,但他預想中可能遭遇的所有情緒都沒有發生,這反倒讓他不安。讀書知情的人做決策本來就諸多考量,總期望顧及面面周全,如此輕易地擺佈一個九歲孩子的命運更令他猶豫惶恐。隔天晨課散學後,他搖擺著心意找吳東榮商量,事由、心意,一五一十從頭道來。吳東榮沈吟半晌,神情鄭重地說:「毛病是個毛病,辦法或許也是個辦法,不過這孩子既跟著你在我的家裡住了三年,緣份不能算淺,這樣,你先去封信聯絡聯絡,對方若是有意,我哪天跟你走一趟,見一見,看看門戶、為人,我們把孩子交出去也放心。若不好呢,還是這個主意,我外頭熟人多,哪行哪道裡安排個學徒還不是難事,不一定得交託外人。」語氣一轉,深深地看了承林一眼,接著說:「我們都是有孩子的人,大人們的心意你得說給玉成明白,防著孩子寒心。」承林嘆了口氣答:「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