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回
賀茂正行:
「⋯⋯失禮了,藤駿河殿。私沒想到安倍殿會動手。」垂下眼簾,陰陽師知道同僚的行為並非自己的責任,卻不認為該因此置身事外。
藤原協子:
「大人,請毋須在意。」回應身後的歉意,僅落下一語,步履輕盈,依舊走於前方領路。
賀茂正行:
真是位好姑娘。為何至今為止未曾覺察這點——說來羞恥,僅是因為不敢正眼直視對方罷了。
伸手按上臉緩下心緒,這才再次前進。還得向殿下再次商借寶冠確認才行。
KP:
你們回到左京大夫宅邸——依然從東偏殿的小門進去。天色還沒有完全變暗,大戶人家的灶房已經升起炊煙,白米飯的誘人香氣氤散開來,即使還不到往常餓的時刻,也感覺很有食慾。
這個時間點,宅院裡似乎很忙碌。夫人在偏殿的廂房接見歸來的冬郎和協子,沒有引起太多注意。
「大人還有什麼交待?若是無事的話,稍晚便讓駿河幫您準備食事。只是家常便飯罷了,希望能合大人的口味。」隔著竹簾,夫人溫婉的嗓音傳了過來。
賀茂正行:
一路走在前方的少女,在戶內是會摘下那頂紗帽的吧。今晚勢必要值夜了,想到她會隨侍在側,心底總有種莫名的悸動,是不安、是緊張、還參雜了某些未曾接觸過的情緒——
這是工作是工作是工作——對自己耳提面命,陰陽師再次深呼吸。
「感謝殿下一番心意。」頷首過後,陰陽師放輕音量。「稍後私想與殿下出借『那樣東西』。」
KP:
「出借⋯⋯?是指⋯⋯」夫人的話語明顯地猶豫,停頓少時,才繼續說道,「倘若只是在屋內的話,那倒無妨。『那樣東西』⋯⋯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若是可以的話,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和流言蜚語,才令人心安吶。」
藤原協子:
回到院內後,已拿下女笠。謹守夫人吩咐,隨侍大人身側,傾聽兩位的言談間,與早些時候相較更多了幾分觀察,落在年輕的陰陽師上。
賀茂正行:
「是,私亦指屋內。」輕聲道出所想,陰陽師明白橘殿言下之意。
「請殿下安心。」或許沒有能力同理那份痛苦,但可以分擔一點重量。
KP:
「如此甚好。」聽聞冬郎所言,夫人鬆了一口氣。「晚間也讓駿河一併送過來。那麼就有勞大人鎮守了。」
協子起身送夫人回到內室,夫人令其他侍女都在外間侍候,悄悄地和協子輕聲說話:「聽說妳和大人外出了一趟⋯⋯如何?這位大人像是可靠的人嗎?」
藤原協子:
「大人是可靠與否,駿河不敢輕易斷言。不過⋯⋯是位有趣的人。」帶著笑意,遂將陰陽寮內經過,一五一十地全數傳達給夫人。
KP:
「⋯⋯是嗎,原來竟是此般性情純良之人啊。」夫人有些微微地驚訝,聽說這樣的趣事也不禁帶上笑意。少頃,若有所思地看向協子,「說來⋯⋯駿河在我身邊也有許多年了啊。」
似乎察覺到夫人所言未盡之意,妳們安靜地對視,她輕聲說道,「若是想去哪位大人身邊的話⋯⋯務必要和我說呀。」
藤原協子:
夫人的話語、神情,滿是體恤與關懷。始終,自己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對視過後,臉上似又在不自覺間勾勒微笑,有感激,亦有喜悅,而後再向著夫人伏身。
「兄長們與長姊皆以仙逝,現在駿河只想,待在夫人身側。」
KP:
想及協子的身世,夫人垂眸掩去了蘊藏其中的憐憫之情,兼有欣悅與寬慰,「若是如此就好了。始終我們女子,沒有什麼可以去的地方呀⋯⋯」
「陰陽師大人的意思,許是明日要去藤原府邸拜訪吧?有大人相伴,在外行走方便些,便一道把我存放在抽屜裡的和歌捎去吧。」說起久未相見的夫婿,橘氏秀氣的眉梢染上淡淡愁緒,不過也許就要迎來重逢了吧。那雙眼眸裡仍然有著盼望。
藤原協子:
——我們女子,沒有什麼地方可去。話語中幾分淒涼無奈,顯露無遺
「是。」以自己的身份,是連不滿的情緒都不該存有一絲一毫的。
當年,藤原兼明大人的將和歌送至府上,多麼誠摯。誰想,今日卻是讓夫人殷切翹首等待大人來訪,即使是忙於朝政,亦希望其能在夫人身上,多些心思。
悉聽夫人囑咐後先行退下,便回到居室內更衣,褪下外出的壺裝束,換回五衣唐衣裳。備好為賀茂大人準備的食事後,重新回到大人所在廂房。
「大人,請用膳。」
賀茂正行:
「⋯⋯」聽聞動靜,往門邊看去——自門口現身的女性從衣裝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心臟像被揪緊,連呼吸都停滯般緩下節奏,直至餐食已送至面前仍做不出反應。無瑕的空白讓開口回覆此一機能也一併回歸空白。
KP:
協子端上的托盤裡盛裝典雅莊重的大小玄墨漆器,由於公家貴族於食事奉行嚴格的規矩,招待的也不過是:一碗白米飯、一碟醬菜、一盅蒸時蔬、一小盤拌了醬汁的魚膾。
然而在京都裡能吃上鮮魚,足以見橘氏的地位了,遑論那一碗噴香飽滿的白米,也是難得佳品。
藤原協子:
見人未有回應,又對著大人喚道。「賀茂大人,請用膳。」
賀茂正行:
——走在路上會引人側目,不需說任何一句話便能讓其他人感興趣。安倍殿的話語猶言在耳,縱然知道他有興趣的原因並非兒女情長,亦無法移開目光。心臟跳動的聲響跟難以抑制的躁動感還在持續,尚且會被塵世的七情六慾影響的自己,恐怕是難以自稱獨當一面——直至聽見姓氏。
「咦、啊、」總算意識到盯著人瞧到走神,陰陽師毫不留情地拍上自己雙頰作為警惕。響亮的巴掌聲按在臉上,內心的小鹿總算稍稍停下撞擊的陰陽師縮回視線。「有、有勞⋯⋯」連回應都尷尬得雙頰燙熱到像要淌出血來。
藤原協子:
「那麼,駿河便先行退下。大人若有什麼所需,請儘管吩咐。」緩緩挪動步伐,向後退出廂房的同時,也將紙障帶上。
賀茂正行:
獨坐於回復靜謐的房內,緩了一會才合掌動筷。
無法平心時,首先是回歸基礎——如若連該辦的工作都無法完成,該拿什麼去見給自己機會的叔父大人、又該如何回報栽培自己的一切?
連跟節的約定都還沒有完成,怎能在此刻便裹足不前呢。給自己打氣,陰陽師將色香味俱全的晚膳吃得乾乾淨淨。不留下廚餘是對掌廚之人的謝意與尊重。
藤原協子:
待客人用完膳,入內收拾。片刻過後,從那妝匣內取來其『欲借之物』,呈遞予大人。
賀茂正行:
見到來訪目的的寶物,陰陽師坐直了身子。晝夜交替之間,興許能觀察到有不同的變化。
「謝謝。」伸手接過,再次仔細端詳。
KP:鑲嵌著各色珍稀珠寶的黃金寶冠,在夕陽餘暉下會折射出何等樣貌的光彩呢?只可惜身處的偏殿裡無窗櫺,這樣的場景似乎只能存於幻想了。無論再看幾次,也不禁感慨其貴重精美。藤原家的財力,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嗎?
藤原協子:
手中奢貴之物被大人接過,退至一側後,端正坐姿以靜候下一步指示。
視線亦隨著陰陽師的動作,再次落在寶冠,細細端倪,珊瑚、珍珠、金縷——當極盡奢華的作工細節映入眼簾,不論見著幾次,都不得不為之讚嘆。
《協子靈感檢定》
《1D100 ≦ 90:03 → 極限成功》
KP:
室外夕陽斜落,室內剛剛點上的燭火似乎也黯淡幾分。
逢魔之時——曾經聽聞長者說過這樣的告誡。那是約束兒童不要貪玩、盡早歸家的說詞呢?還是時日久遠流傳的規則?
⋯⋯協子感覺從那頂金光閃耀的寶冠之中浮現了隱隱不祥之兆。那似乎是一團烏雲,又像是一個黥面的罪人。室外晴光熄滅,協子的視線被那團收縮膨脹的烏黑瘴氣牢牢攫住,不能移動半分。耳邊傳來電閃雷鳴之聲、又或許是錯覺吧?然而,卻在此時,從那烏雲之中睜開了眼睛。
陸陸續續地、越來越多、滿佈面前的眼睛。
碰觸過寶冠的手指像是被電擊或灼傷,從未有過地、協子一時失去了端莊的儀態,跌坐在地。
《協子 San Check》
《1D100 ≦ 55:73 → 失敗》
《協子 San-1》
賀茂正行:
「——藤駿河殿?」與異象相伴而生的陰陽師,在那一瞬間便意會到對方可能是被『什麼』衝擊。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世界裡,突然便看見了什麼、或者遭受什麼,並不是那麼奇怪的事情。
「沒事吧?」比起羞怯與尷尬,本能選擇的是對本業與所學的責任。
「失禮了,藤駿河殿——身體有否異狀?有否耳聞或見著什麼?」伸手攙上少女的肩膀——眼前的人亦是需要保護的國民。
觸碰寶冠的『後遺症』若是逢魔之時過後才會顯現,也就表示至今曾碰過的人,很可能⋯⋯「私會想辦法的。」在那之前,得先知道怎麼回事,才能做出應對。
藤原協子:
夕陽斜落、宅院廂房,以及眼前的賀茂大人,一瞬間全被籠罩而來的暗雲遮蔽。
在使人失去方向的黑暗裡,隱約聽見雷鳴四起,再下一刻,前方⋯⋯甚至不清楚自身是否依然直視著前方,烏雲之中突現的瞳孔,一隻,而後又一隻,遍佈視界所能及之處的無數目光,聚起凝視,心中油然而生的是無比恐懼。
欲向後挪步,卻失去重心跌坐,下意識想趕緊撐起身子,指尖卻傳來宛若燒灼的刺痛。當回過神來,又是身處廂房內,眼前的是攙扶著自己的賀茂大人,以及其投以的關切。
「大人⋯⋯沒見著嗎?」
賀茂正行:
「沒有。」輕輕搖頭。
面對異象時經常伴隨的那份恐懼,自己是熟悉的。安穩地支撐著對方的重量,陰陽師難得沒有分岔心思。
「私想要見到說不定需要什麼條件⋯⋯」或許是基於性別而被拒絕也不一定——當然還不能妄下斷論。
「不過既已至此,私定會全力相助。」沉靜的語調緩慢而堅定,與白日相較彷彿判若二人。「為了幫助殿下以及藤駿河殿,希望能告訴私見到了什麼。」
藤原協子:
顫亂的心緒被堅定的語調撫平,漸取回平順的氣息。
「萬分抱歉,大人。是駿河失態了。」抽離對方攙扶,當重新面對大人時,雖然呼吸仍稍有紊亂,但已回到平日端莊神態。
「——寶冠中湧現不詳烏雲黑影,似有雷鳴,無數⋯⋯」回想方才所窺見,指尖與話語不止輕顫。「無數隻眼睛密佈、凝視,令人深感⋯⋯深感畏怖。」
賀茂正行:
「⋯⋯失禮。」倒是挺配合的鬆開手。「無須介懷,藤駿河殿。」不如說自己恐怕才丟了更多臉。即使看上去恢復了神色,未曾接觸過的恐怖餘韻或許還未那麼快能平息。「私明白了。請安心,私會在這裡。」
細細咀嚼對方話中所述——無數的雙眼、烏雲、雷鳴⋯⋯京城內會有這樣的地方嗎?相較寶物,更像是受詛之物、安倍殿亦提過藤原兼明沒有入宮資格,那麼這東西的來歷便相對關鍵⋯⋯果然還是得去見藤原兼明。縱使對他的情史與豐功偉業沒有太多興趣,卻也沒有本錢放過這條線索。
現在,更重要的是——
將寶冠拾起收回箱內,又從懷中取出式神符挟於兩指間。
「⋯⋯」在已經受到驚嚇的他人面前喚出節,真的好嗎。
稍稍抿唇壓下符紙。基於各種原因,並不是很想透露自己要施展陰陽術⋯⋯但顯然是非常時。
藤原協子:
察覺大人似乎多有顧慮,或許履行職務時,即不便有他人在場,且是顧慮了受驚嚇的我吧?
「大人,請容駿河先行退下。」
賀茂正行:
「⋯⋯有勞。」不置可否的抬起視線,輕輕點了點。「晚安。」思及是就寢時間,補上了一句。
藤原協子:
「勞煩大人了。」恭敬地行以一禮,隨即從廂房內退下,將空間獨留予賀茂大人。
夫人已然歇下,便獨自回到女房居室內,心中默念,且望與那頂⋯⋯不祥之物,共處一室的大人均安順遂。思緒裡的,又是那漆黑雲霧裡無數目光,這才發覺自己的手依然不止顫抖。
「夫人⋯⋯竟一直受這可怖異象所擾。」懷揣不安,會是輾轉難眠的一夜吧⋯⋯
賀茂正行:
藤駿河殿與橘殿本不應是為痛苦所困之人。
注視房門逐漸帶上,陰陽師抿唇。他人正面對此番恐怖時,自己竟如此無能為力。若是其他同僚,興許早已——不,怎能如此輕易便感挫敗。
無論能否辦到,在盡全力嘗試前可不能打退堂鼓。
直到聽不見外頭動靜,陰陽師才重新正坐於寶冠前,輕吸一口氣。
「節。」呢喃出式神名諱——或許是過於安靜,即使是低語房內仍產生了些許回音。
頰邊掠過一股清風,白髮的式神憑空現形。「嗯?冬郎今天要睡這嗎?」
「嗯。私要想辦法處理這個。」眼見主人目光落於寶冠,節也側首跟著觀察。
《節靈感檢定》
《1D100 ≦ 70:29 → 困難成功》
KP:
節感應到與城西那座古宅很相似的氣息。也許是同為「異世」之物的感覺?
賀茂正行:
「冬郎。」節不假思索地伸手把寶冠拿起來。「跟昨天那裡有很像的味道。」
紅色的眼眸沒有遲疑地看向主人。「破壞掉嗎?」
「且慢。那不是給私的東西。」意會到節誤解是要傷害自己的咒物,立刻出言阻止——要是弄壞殿下信物可沒辦法交代。
「哼嗯——?負心漢事件的後續?」
「差不多吧。」
「淨會給冬郎找麻煩。要是見到一定——」
「先把殿下的東西放回去,節。」
問答一來一往間,節總算把寶冠放回原處。「⋯⋯冬郎的驅魔儀式說不定不管用喔。」
「嗚。」不僅說中了下一步想嘗試的內容,還潑了冷水。這下也沒辦法再保持平常心,陰陽師苦著一張臉。「⋯⋯私總得試試看。」
「那冬郎進行儀式的時候,節去外面看看。搞不好有其他人類被影響。節會記得不讓人看見的。」或許是因為牽扯到負心漢事件,節的幹勁微妙的不知道該說高還是低。
「等等,節——」話還未竟,節已經消失於室內。大概以為類似昨天的宅邸而去偵查了⋯⋯希望殿下她們已經睡著才好。
《冬郎幸運檢定》
《1D100 ≦ 65:40 → 通常成功》
賀茂正行:
儀式用的短劍擺於箱前案上,陰陽師輕闔雙眼深呼吸。祭祀、祈福、驅魔等等儀式,是自己的本行。即使要給信物驅邪一事或許超出自己的能力範圍,也不能什麼都不做。
——前舉左。陰陽師踏出第一步。
右過左、左就右——
左右交替的足跡之中,刻畫著步步清明、趨吉避凶之意。
看似漫長卻短暫的儀式在收步之中結束。跳禹步的時刻腦筋會特別清醒,陰陽師清楚大概只是一場空——『對症下藥』一事,終得先找出源頭。
⋯⋯對了,也得避免讓節真的對藤原家的人出拳。思緒尚在工作,節的聲音已經到了。「結束了?冬郎快看!節發現這個!」明明出去前說的是去看有沒有人類受到影響,卻笑嘻嘻地帶回一隻被它捏住翅膀的黑色昆蟲。
是蟋蟀。
「節。」不覺苦笑。「私看見了,放走牠吧——如何,有變化嗎?」
「好——嗯?沒有。節就說了嘛。」帶上房門,獻寶過的節隨手往屋外放生了莫名被帶來的小傢伙。
沈吟一會,陰陽師決定吐露自己所想。
「私無法擅闖橘殿閨房,不然有些在意她今晚有否受惡夢侵擾。」光是把箱子放在這,恐怕不足以阻擋恐怖吧。「藤駿河殿也是。」
「是嗎。」談及人類,節的聲音失去了剛才的精神。「那也沒辦法,又不是冬郎害的。不能破壞的話,不如找那些討人厭的問看看吧?」看了一眼箱子跟寶物,節冷哼一聲。「這東西不知道又是要拿來騙誰婚的,真是,明明冬郎就對這種事很沒辦法。」
「節。」輕喊對方以示抗議,陰陽師將箱蓋闔上。
「節會跟冬郎一起去的啦。」
「私不是說這個。」⋯⋯算了。
KP:
或許驅魔儀式仍是有效果的。這一夜,大宅裡相當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