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回
KP:
次日晨起,協子換上外出的壺裝束,到冬郎休息的偏殿廂房,準備一同外出前往城西古宅。
藤原協子:
「大人,日安。」躬身行禮作為早晨的問候,隨後環視四周,卻並未看見白髮式神的蹤影。
是大人將其召回了吧?
賀茂正行:
「早安。」頷首回應寒喧,狀似平常。陰陽師跟著看了看對方的視線——「節的話,私稍後會喚它。」
自己是儘量避免讓節跟其他人有過多接觸的主義。節原先便是厭惡人類的性格,束縛其魂魄的怨恨經常令它有失禮的言論——見識過節不拘禮數的態度還會主動尋覓的人少之又少,這應當算是好事⋯⋯吧。
於是知道古宅位置的陰陽師,安靜地邁出腳步。
KP:
你們往城西走去。左京大夫宅邸也座落於城西一帶,附近多是貴族宅邸,占地廣闊,彼此相距遙遠,早晨的街道清靜無人。初時偶爾可以聽到鄰近人家的院子裡傳來幾聲雞鳴。越到西郊,便連雞鳴也沒有了。華宅的樣式也顯得更陳舊一些。
由冬郎領路,在青瓦磚牆之間,目標的古宅確實頗為顯眼——和修築得富麗整潔的周遭建物相比,外牆漆色剝落,屋頂傾斜,門扉緊閉,四周杳無人煙。
即使正是早晨時分,眼前的宅邸莫名地像是籠罩在陰影裡,黑沉沉的。
賀茂正行:
「節。」輕聲低喃,白髮的式神順應召喚現出身形。
「來了——」看了一眼古宅,節走到了前方。「冬郎。」他們都知道這是哪裡。
主從對視一眼後,節伸手敲了門。「打擾了——」
KP:
等了一陣子,你們聽見略顯沉重的腳步聲,果然是老嫗阿藻前來應門。她垂下頭,弓著佝僂的腰,沙啞的嗓音低聲問候,「大人來了呀。請入內說話吧,姬君正在等著呢。」
說著,便在前頭為你們引路。
賀茂正行:
「有勞。」稍稍環顧了四周——本便不是第一次來,陰陽師安靜地跟隨老嫗入內。
藤原協子:
沿著陰暗與死沈前進,不自覺間已從稍後的位置,來到大人身側,與其比肩而行。
倘若姬君真是寶冠原主,與那天上人間之華美相襯的,卻是如此住所⋯⋯不由得又是那異象幻影歷歷在目,莫說是天界,感受到的僅有詭譎。
賀茂正行:
節走在前頭。藤駿河殿傍於身側⋯⋯是呢。那般異象既是此處姬君的寶物所生,畏懼亦是當然。
安靜默許對方之舉,穩重的神情似是在傳達會保護好國民的意志。
KP:
沿著吱呀作響的緣廊前行,舉目所見,庭院裡雜草叢生、障子破舊失修,屋簷結上蛛網⋯⋯令人難以想像有一位貴族女子就住在這樣的宅子裡,尤其侍奉在姬君身旁的協子更有此感觸。
老嫗引領你們來到中央的寢殿,這裡亦是唯一點上燈火之處,儘管如此,屋內仍然影影綽綽,燭火曖昧不明。簾障相隔,身著華服的女主人端坐於殿上,以扇遮面。
老嫗走進簾幕之後,附耳到姬君身畔,一陣私語過後,蒼老的嗓音轉達了姬君的話語,「遠來是客,都請坐吧。不知交託大人之事,有否眉目,是不是得到郎君的消息了?」
姬君雖然未置一詞,但也看向冬郎,似是很期盼聽見佳音。
《協子聆聽檢定》
《1D100 ≦ 35:14 → 困難成功》
KP:
當姬君側身靠向老嫗附耳說話之時,協子分明聽見了咕嚕咕嚕的、彷彿一腳踏進泥濘裡,舉步艱難的攪動聲。
賀茂正行:
「是。」頷首致意,陰陽師沒有隱瞞之意,僅是將依循摺扇與和歌的線索找到了對方一事告訴對方,並將和歌與摺扇交付式神,讓節雙手奉還回去。
「私既已尋到藤原殿下,並且詢問他履行承諾的意願⋯⋯但私力所不及,終是無功而返。」
KP:
姬君聞言沉默少時,微微垂頭,似乎十分失望。然後才再次讓老嫗傳達道:「那麼⋯⋯是否能請郎君將信物返還呢?妾身也會退還摺扇。如此,就兩清了吧。」老嫗說著,試探著把鎏金摺扇再放回節的手上。
賀茂正行:
節並沒有接過信物,而是看了一眼身後的冬郎。
「信物一事,目前已被藤原殿下作為婚約信物,轉送與另一位事先毫不知情的殿下之處。私亦認為奉還為好,但誠如姬君所知,深閨之物意義重大,如此羞愧之事,於殿下與另一位殿下都是樁難以言喻的傷害。」
斟酌著措辭,陰陽師輕輕續道:「⋯⋯藤原殿下既已不願負責,而欲將傷害徒留兩位姬君,私認為有失公允。私願與另一位殿下交涉以取信物,為此亦希望殿下能夠協助。」
KP:
姬君點了點頭,老嫗俯首恭敬地說道:「大人請說。」
協子能感覺到,和夫人相比,殿上的姬君態度相當平淡。即使談到傷害之類的言辭,那邊似乎也不為所動。
藤原協子:
殿上之主過於平靜,似在粉飾著泥濘般的響音與宅內諸多不協之處。
緊按著膝上的雙手,隔著簾幕直視,目光未曾迴避,只因駿河是代表夫人而來的使者,無論如何,皆不應失了禮數。
賀茂正行:
「感謝殿下。」對她們而言,恐怕只要把寶冠取回就願意收手——至少,現狀感受不到危害國土或是波及無辜人民之意。
而作法與各種線索的交織讓尋找對策的陰陽師在獨處時亦苦思良久。
「終究是為人世之事,於殿下過意不去⋯⋯」以她們的角度,人類不但欺騙在先,更拿著原先屬於她們的寶物當作交易籌碼,就算拒絕也是理所當然。但,殿下的痛苦與哀傷、那些無處可去的怨懟與憤怒,至少希望能夠有機會找到出路⋯⋯抱持著相當的覺悟,陰陽師再次開口。
「私希望能請殿下首肯,以『如應諾之人不願如約,其族將會得到龍宮的詛咒』一詞,協助滋生謠言。如此一來,藤原殿下立場受損,私想應能起到作用,令信物自另一名殿下深閨之中得到解放,如實歸還。」
聞言,節又一次看向主人——這可不是平常的冬郎會說的話。
——冬郎是真的豁出去了呀。
對冬郎來說,他身邊的女性就是如此重要。不過,想保全所有人本就是不可能的嘛。
KP:
「⋯⋯。」殿上之人沉默良久,終於放下了遮掩的扇面,從口中吐露混濁不清的話語。「既然如此,妾身便不再隱瞞了。不錯,妾身正是人類所說的『龍女』。但是,假托人類之身行事,便是不願在人界興起波瀾。」
「若是因此造成吾等族民與人類的對立⋯⋯想必亦非大人所樂見。」龍女的聲調相當難以聽清,話語中的震懾力卻不容小覷。她慢慢地說著,「交還寶冠,或是把人帶來,妾身自會勸說郎君。人界俗事,與吾等並不相干。」
簾幕之後,龍女的容顏並不容易看清,但也可以隱約明白那並不是人類之貌。
賀茂正行:
「嗯?如果知道那個人的住處也不打算拜訪嗎?」上回才說了如果知道的話還可以上門討個說法吧?
孩童樣貌的式神退回了主人身邊,問句是清澈的困惑。
陰陽師清楚對方的考量,確信了京城不會發生陷落危機,也就沒有制止節的提問。式神亦非人類,對於這個狀況,節對龍女所言是有所共鳴的。
藤原協子:
怪異的樣貌隔著簾幕若隱若現,詭譎、不協調、泥音,以及詛咒,至此總算有了形體依託。
龍宮姬君——龍女,實為非人之物,亦是異界之主。原先的飄渺不安,在『這位』發話之時,更多的化為敬畏,字字句句飽含力道與威嚴。
想來本不會如此順遂,但要說人界俗事,與其無關,那無端遭受波及的夫人,又何其無辜?
微微輕顫的手,此刻卻不知是為恐懼、震懾,還是不甘?
賀茂正行:
與非人的對峙並不是沒有經驗,卻未曾在身邊有他人的情況下這麼做過。藤駿河殿是以殿下為了與異界之民問安而來,眼下卻只有不著邊際的恐怖——沒有讓她在其他地方等候,是應該保護國民的自己判斷過於魯莽輕率。
「⋯⋯恕私僭越。」伸手輕輕按上對方發顫的手,陰陽師的視線集中在前方,卻是對身邊的少女壓低聲音開口。
「請安心,私在這裡。」即使是恐懼以外的情緒,那肯定也是被允許的。
「藤駿河殿如亦有考量,稍後但說無妨。」
藤原協子:
輕按上手背的力道,不禁讓雙眼微睜,帶著訝異望向身旁大人。
如同前日般的平穩神態與語調,又將顫亂的心緒漸漸撫平,視線於是重回殿上中央,簡潔而明白地輕聲回應。
「是。」
KP:
「箇中緣由,大人應當清楚才是。」龍女咕噥地說完這句話,便將扇子收攏,雙手置於膝上,不再作聲。
老嫗笑瞇瞇地看著你們。既已知那位是龍女,再看這老嫗,便覺得她好似也非人形似的⋯⋯
《冬郎靈感檢定》
《1D100 ≦ 70:81 → 失敗》
那麼冬郎不明白她們為什麼改變態度,但看來她們不想就無謂的問題多費唇舌了。
賀茂正行:
混濁不似人類的聲音,泥沼般令聽覺陷入需要掙扎的深潭之中,解其意亦需要費神⋯⋯儘管想要交流、無關乎善惡,終究並非人世常理,無法相互理解亦是無可厚非。
對方自有不便之處的考量,亦沒有解釋的義務。無論是因自己的表現、或者是異族身份等因由,也非自己的立場可以過問的。
節的提問沒有得到正面的回答,並且——對方的視線是往自己來。沒有出手攻擊或是送客一擇,陰陽師深知是異界之民最後一絲的寬容。
藤原協子:
「——殿下。」只是伏身行禮,以表恭敬。
「小女為左京大夫姬君橘氏之使者,今日有幸得大人斡旋,代表吾主向殿下問候。」在稍過片刻,才直起身子,端正坐姿,目光筆直落於異界尊客。
「方才聽聞殿下所言,請恕小女俗媚,關乎兩族間的思慮思量,實非小女眼界能及。」語畢,又是伏身以示致歉。
「然而,也因此關於藤原大人一事,小女有些許想法,欲向殿下傳達,懇請大家您首肯。」
《暗骰》
KP:
龍女微微朝向協子這邊,頷首示意,「雖然妾身於此世別無他意⋯⋯但聽無妨。」
藤原協子:
「感謝殿下。」獲得同意後,緩緩起身,斟酌著用詞。未曾想過,熟稔的行禮之舉,竟有一日是如此沈重。
「正如,殿下心繫族民與人間關係維繫,藤原兼明⋯⋯大人,既同為人,則為同族;既同姓,則為同一氏族,不論有意或無意,都是大人⋯⋯背信在先,即使您明示於此世並無他意,作為同族、同氏者,又怎該默認一人之失信呢?請殿下知悉。」
「其二,或許藤原大人⋯⋯亦有苦衷。說來慚愧,人世確實凡俗,禮教、長幼,多不是生而為人得以輕易違背,藤原大人素來敬重其父與族中長者,寶冠一事、婚約一事,想必更多的是身不由己。滋生謠言一事,對於願意與您交換信物、約定婚事的藤原大人而言,未必是傷害,小女認為實則為一機會。」
「至於,與人類的對立,今日是藤原大人有錯在先,『如應諾之人不願如約,其族將會得到龍宮的詛咒』此言,並不是武斷,而是表率了您與族人對守信的重視與深情。小女知道如此結論甚為傲慢無禮,但請殿下相信,人的明理與情理。事若成,藤原大人就能從凡俗瑣事中解脫,寶冠與郎君自是水到渠成,請殿下明察,給您、給藤原大人、給兩位一個機會。」
《暗骰》
KP:
「人之子。」協子話音甫落,龍女隨即張口答道,混濁不清的嗓音似乎更顯低沉。「不要花言巧語。吾即為吾一人,與吾等族民何干?妳又怎能左右其他人類的想法?空口白話便要相信騙取寶冠的同族,豈有此理。」
「人類但凡見了龍宮之民,無不退避恐懼,談何明理?既然毫無察知,便用雙眼見證『非我族類』這句古話吧。」
老嫗捲起竹簾,龍女端坐殿上的身姿一點一點映入你們的眼中。
那張被如墨髮絲映襯著的,本該是嬌靨如花的想像,實際上竟是慘澹的綠色,額前不自然地隆起,兩枚巨大而無光的瞳孔突出眼眶,似乎在死死瞪著人,又似乎毫無焦距與智慧。張咧的嘴裡全是利齒。隱沒在錦繡單衣的脖頸處,一陣一陣地裂開殷紅的血痕⋯⋯
《全員San Check(0 / 1D6)》
《冬郎:1D100 ≦ 65:16 → 困難成功》
《協子:1D100 ≦ 55:56 → 失敗;1D6:3》
藤原協子:
凜然的態度,在見識到簾幕後的真容後,倒抽一口氣。失去平衡地向後跌坐,臉色愈顯蒼白。
⋯⋯怪物。
只差未將詞彙出口,或者該說無法。
賀茂正行:
自幼與異象為伍的陰陽師,率先回想起的是來自藤原兼明的評價。
——他們凸眼鱗面、滿嘴利齒、手腳有蹼、面目兇惡,說是鬼怪也不為過。
啊啊。與異象為伍的自己所能理解的——所謂鬼怪即是痛苦的化身。
那是無處可去的哀傷與怨恨、於人世未了遺憾所凝聚而成。情用的越深、結越是繁複,相貌便是越發淒厲。
眼前的龍女即非人類,其長相所訴說的哀傷,不知怎的令人憶起當年初見的節——
是呢,未曾以真面目示人的姬君龍女,既已做出此舉,便是要讓兩人理解為何不能同意這些提案。人鬼殊途不說,何況是異族文化?雖覺可惜,卻也不無道理。
即使沒有移開視線,餘光卻是看見同行少女狼狽的模樣——陰陽師不假思索橫於少女跟前,掩蓋了直面異形的視線。
「失禮了,殿下。私等並無冒犯之意。如若是毫無對策,亦不會遣使者來訪⋯⋯私既已承諾尋人,並於此回覆殿下,亦是希望事情能夠有個好的結果⋯⋯還望息怒。」沒能說服對方的結果並不是特別意外——沒有命喪於此或許都是僥倖。
KP:
龍女凸起的眼瞳轉動了下,像是在看著冬郎。見到他的臉上並無懼色,又轉了一下,慢慢地咕噥說道,「司空見慣而已,有什麼值當的。」
她略收袖襬,端坐之姿倒像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閨秀。
「若無他事,便自行離去吧。」龍女的容貌畸形怪狀,嗓音混濁,難以辨讀情緒。她像是淡淡看了你們一眼,無甚關心。
賀茂正行:
「⋯⋯私明白了。如有續報定再來訪——失禮了。」自知各種方面而言都不適合繼續對談,只得再行一禮充作致歉與道別。
⋯⋯藤駿河殿一時半刻許是爬不起身了吧。陰陽師抿唇壓下不忍,僅是輕聲。「⋯⋯恕私冒犯,藤駿河殿。」低語過後,伸手將人攙坐而起。
「節。」「是——」舉步跟上主人,節幫忙讓身著壺裝束的少女攀上自己的後背。「失禮了。」使力一惦,陰陽師將人安全地背起。
身後的重量與溫度、以及不知道是否為錯覺的僵硬跟顫抖——彷彿泣訴著人類與異界之民間的鴻溝。
「⋯⋯請捉緊私。」看不見少女的臉,反而能更為平靜的搭話。
自己的能力,各方面都著實過於不足。唯一能夠慶幸的僅有平安生還——以及不需用到『事前準備』吧。
藤原協子:
「⋯⋯⋯⋯荒唐。」側臉貼在大人背上,已連抵抗僵硬與顫抖的力氣都失去。
「 ⋯⋯扯上妖異的藤原兼明⋯⋯想與人結理卻又要說俗禮何干⋯⋯⋯⋯通通⋯⋯都是荒唐⋯⋯」任由大人帶離,也僅是反覆嘀咕著。
賀茂正行:
「節就說了嘛。」跟著咕噥,殿後的式神也是為了確保可以平安走出宅邸。
「嗯。私明白。」靜如止水的語調,算是同時應了節跟後方的少女。前頭的陰陽師泛起苦笑——事情要變得麻煩,節說的一點都沒錯。
不過首先最要緊的還是得先緩和眼前的狀況。
藤原協子:
「萬分抱歉⋯⋯大人,駿河自作聰明⋯⋯才落得這般失態。」
賀茂正行:
附近應當有可以稍事休息的地方。還在思索往哪去,陰陽師便聽見後方的囈語。
⋯⋯擅自的臆測或許失禮。聽上去並不是單純的難過,語調內似有若無般含著憤怒。不過⋯⋯
「——是私的指示。藤駿河殿請勿介懷。」說到底,慫恿了對方發言的人是自己。
背著少女來到河堤邊的空地,在節的幫忙下找到一塊相對乾淨的地,稍稍整過後才將人放下,席地而坐。
「失禮了。」讓藤駿河殿變成如此,絕大部分是自己造成的,後果自然必須自己承擔。這是基本。「私⋯⋯」明明沒走多遠怎感覺有點喘。將這念頭趕走,陰陽師重新面對跟自己一起造訪『龍宮』的少女。「似是過於躁進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噗。」沒忍住偷笑的節在冬郎帶了些尷尬的視線中聳肩表示自己沒幹嘛。後者則是稍稍覷了四周沒有人路過後,解除了式神——同時的消耗可沒辦法支持太久。
至此才輕吁口氣。
藤原協子:
被大人從背上放了下來,這才對滿身狼狽稍作梳理。作為使者丟了夫人顏面,還落得需要仰仗賀茂大人背著自己,才得以步出古宅的窘境,失了自身名譽無妨,但對於大人與所侍奉的姬君,可謂傷害。
「給大人,添麻煩了。」伴隨話語,深深行禮。
賀茂正行:
「沒有的事。能得藤駿河殿的助力實屬萬幸。」柔聲吐出所想,陰陽師注視少女低著頭的模樣,不知怎的有股衝動——意識到時,作勢安慰的手已經伸了出去。覺察自己舉動的陰陽師立即伸出另一手按下那只差點觸碰到對方臉龐的掌心,掩飾不了的熱度直往上竄。
「失、禮⋯⋯」應該、沒看見、吧?
尷尬的連視線都不敢多做停留。
藤原協子:
重新抬起臉龐,卻難掩落寞。
「未得到龍女首肯,散佈龍宮詛咒的謠言,是不可行。雖能談話,眼下若被視為惡意中傷,亦難保龍女不會在京中滋事。」
動干戈,理當是解決一途,但又何以必須讓無辜兵士,牽扯藤原兼明情債?終究本是他與龍女二者間的紛擾。
賀茂正行:
「誠如藤駿河殿所言⋯⋯」垂下眼簾,陰陽師恭謹地伏首。「請安心。如龍女所為危及京城,即是以命相搏,私亦會守民於安泰。」那正是自己的工作。
「倒是前途未卜,許有機會再次見識如此恐怖。私會盡力守護藤駿河殿,只是⋯⋯若覺難以承受,但說無妨。」雖說沒有責怪之意,會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是累贅呢——若是那樣的話,或許這話聽著,比被龍女拒絕更為殘忍⋯⋯
藤原協子:
「謝謝大人。」是因其克盡職守,也為了大人對自己的顧慮而道謝。
賀茂正行:
聞言不由得苦笑。「客氣了。私僅是盡己本分,毋需言謝。」不如說,這份溫暖的謝意過於蜇人。目前自己所為根本沒有值得被感謝的地方——將對自己的評價狠狠揉進內心深處後,才重新端坐。
「私認為許還有方法⋯⋯左京大夫殿下、亦或是殿下先前提過的藤原殿下,如能接見,也許尚有機會。」將對方的反應視為願意同行,陰陽師緩緩道出所想。
藤原協子:
龍女言明,若非把人帶上,就是退回信物。那寶冠何等咒物,還是必定得還的,夫人需要的⋯⋯也不過是名譽清白,一個與藤原兼明和離的緣由——
「龍宮這一說,既已不適用,要損及藤原兼明名譽,莫不是其餘謠傳,便是當事者真的做了什麼。前者,作為同族的藤原宣綱大人,理應更知其底細,但正如夫人所言,位高權重,未必會見,其次則亦無誘因;後者⋯⋯倘若藤原兼明真與某位姬君私奔出逃京城,那麼,也自與離異無異。」
賀茂正行:
總感覺能聽見『節就說了嘛』的聲音——小幅度搖頭甩掉雜念,自知對宮內的權力與利害關係沒有那麼熟稔的青年僅是安靜地傾聽。
「藤駿河殿認為如何?」某方面而言,眼前的人還更清楚這些部分。
藤原協子:
稍以沉默回應,投以另一道問句。
「⋯⋯駿河認為,這得依大人的想法。妖異之事,大人您是比我們了解得多,前者或是後者,對應的即是龍女提出的物或人二擇。」
賀茂正行:
「私認為交出物方能保身。」誠實地道出所想,陰陽師垂下視線。「儘管如此,藤原兼明的不守信亦僅會徒增受過允諾的殿下們悲傷⋯⋯私係因此選擇謠言為解決之道。」雖然這麼做很可能會觸怒藤原一族招致針對。
藤原協子:
意即若是順利,本可以兩全其美。「⋯⋯都怪駿河多嘴。」
賀茂正行:
倏然抬起臉,陰陽師罕見地瞠目——「藤駿河殿⋯⋯」沒想到自己一言竟讓對方自責,克制不住的慌亂令陰陽師的聲調成了不著邊際的虛浮。
明明所指非該意、也不是這麼想的。
意識到時,懷中已是不久前還在背上的溫度。「——沒有的事⋯⋯」難以緩解不受控的顫抖語調,腦袋除了歉聲外,以然失去該有的條理。
藤原協子:
意識到時,已被不久前在對方背上所感受的溫度擁住。
腦海茫然,原先思緒早已沒了蹤影。眼下,卻完全無理解名為賀茂正行的男人,為何如此作為,但當細碎語調傳進耳裡——他是在安慰我嗎?為什麼⋯⋯為什麼⋯⋯
又回過神,眼淚已從眼角滑下。
長姊、夫人,親眼見過不少婚姻,但即使再和睦,卻多有幾分考量、責任、名聲與地位的思量,或許到了此刻,才真正對於這名男性對自己有意之事,有了實感⋯⋯原來,男女情愫,可以這般單純、溫暖。
當意識重新輪轉,大人卻還未有放開的意思,藤原協子現在又是什麼表情呢?
「大、大人⋯⋯男女授⋯⋯授受不親⋯⋯」伴隨紅潤的雙頰道出話語,卻沒有多少抗拒之意。
賀茂正行:
懷中的人是如此善良與溫柔。
一心向侍奉的殿下鞠躬盡瘁,即使恐懼也不曾退縮。見識過自己的能耐不足卻沒有提議撤換人選、甚至說了不下一次的謝謝——燃於胸腔的熱度簡直能讓淚水融出眼眶,卻是含忍了下來。
無法為眼前的人做點什麼、就連從恐懼之中讓她安心下來都辦不到,這樣的自己,怎可能有資格做出安慰?分明自己才是受惠的那一方。
沒有的是、沒有的事——
藤駿河殿的聲音聽起來很遠。似乎說了什麼⋯⋯
身軀猛然一震,陰陽師堪堪回過神來。
——自己都做了什麼。
「對、對不起——!!」慌慌張張地鬆開懷抱往後一退,「私所行何等失禮——」道歉都正式到行了標準的土下座,腦袋比剛才還要更空白了。「私、私會負起相應的責任⋯⋯!!」
藤原協子:
回應的依舊是沉默,即使已有輕紗覆面,仍是舉起袖子,遮了遮泛紅的雙頰,低下頭,別過臉龐。
賀茂正行:
貼著地面的額頭完全不敢抬起——這下可好,衝動壞事不說,這陣沈默似乎還代表惹怒了對方。
「私⋯⋯自知僭越,還望藤駿河殿原諒。」真正體會到了六神無主一詞,對跨越不了的異性關係之壁,所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展現誠意。
藤原協子:
緩過情緒,重新面向大人時,卻一時愣住,只因見著的,是死命伏身之姿。
雖說本性純良,但一位男性對女性這般動作,也讓自己不知何以應對。
「大人⋯⋯大人請起吧。」
賀茂正行:
「是⋯⋯感謝藤駿河殿。」儘管言詞木訥該有的禮數仍不能少,應聲而起,雙頰還是羞愧的溫度。
暗暗吐息——藤駿河殿並無因玷污似的擅舉而生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藤原協子:
再順了順情緒,才回復往常儀態,重入話題。
「要還物,夫人說得明白,就是和離後,自是雙手奉還。要藤原兼明的謠,必得有依據——」
賀茂正行:
「依據⋯⋯」思緒尚在重新運轉,只得呢喃重述對方的話語,似是在等待將之續完。
藤原協子:
「駿河認為,大人可從左京大夫大人——夫人的父親那著手。實則夫人許是不想再讓父親費神,才未主動提及,但既說是要撥亂反正,則橘氏早已牽涉其中。再者,已託付於大人,您如何為之,宅院的人並無立場干涉⋯⋯。藤原宣綱大人固然位高權重,但倘若左京大夫求見,想必亦無拒於門外的道理。」
賀茂正行:
「藤駿河殿所言甚是。」同意了對方的看法——自己有一部分也是這麼想的。或許不一定順利,但總比沒有嘗試過要好。
眼下便僅存,接見與否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