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瀑布」看媽媽的愛與礙

我去年才開始接觸到鍾孟宏導演，近日看完「瀑布」覺得本片很不鍾孟宏（註一），直到看到一段訪談，才知道原來是為了實現老婆的願望，她說：「你可不可以拍一個沒有人死掉、沒有告別式、沒有人被斷手斷腳的電影？」於是成就了這部以女性視角的電影。

本片的主題是母女關係，青春期的成長路本來就坎坷，生心理都面對風暴般的狂襲，偏偏這段時間也是父母工作、事業的衝刺階段，甚至是婚姻生活的危險期，其中一環出狀況，都足以讓家庭崩解，更何況是三個大魔王同時降臨。

賈靜雯所飾演的媽媽品文，面對叛逆的女兒（王淨飾演）、失婚的不甘、工作不保的三重壓力，她無預警地崩潰了，或許知覺失調症發作，反而是臨時的避風港，只是苦了原本富養如溫室花朵的女兒，必須成為媽媽的主要照顧者。

影片中當品文急症發作時，無論是在風雨急尋失踪的女兒，或是幻想有衛兵在大門外騷擾，都是以保護女兒為出發點，可見為母者即使失常了，仍是那個護子心切的母親，只是這以愛為核心的脫序行為，已成了平靜生活的阻礙了。

女兒只能收起叛逆、放下自尊，去找離婚又重組新家庭的父親，方才知道父親竟有一個年紀與自己相近的兒子，推論爸爸在離婚前早就在外金屋藏嬌了，在那個新家並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看清現狀之後，她決定一人扛起母親的照顧責任，先是陪伴母親度過必須留院觀察的收容期，接著是透過藥物控制病情的返家休養期，最後是可勝任大賣場上架工作的恢復期，女兒的理解與陪伴，是品文日漸走回正常生活軌道的最大助力。

影片末段加入了房仲人員夥同買家，決定訛詐母女兩人賤賣留有太多回憶的住處，此一橋段終於看到鍾孟宏導演喜歡藉電影針砭時事的劇情安排，因為個人也曾因房屋託售，有過二次與仲介交手的經驗，不得不說這行業真的充斥著良莠不齊的從業人員，他們動輒經手上千萬的房價，主要收入來源又是固定百分比的抽成仲介費，等於是要求一個人在錢堆中，自制地取回合理報酬，對於人性而言是極大的考驗，影片中的仲介人員就是個把持不住的實證例子，還好有其他同事看不過去，進而跳出來揭露事實。我當初的不愉快經驗是，房子賣了好長一段時間仍無法依原價售出，仲介公司竟找了一個很像流氓的人來說服我降價，嚇得我委託售屋的契約一到期，我立即主動解除委託。

片名叫瀑布，我原本以為是影射現代女性長期承受了過多的積累情緒，一時因無法自行化解，造成渲洩直下的意象，沒想到片尾的無預景洩洪事件，讓外出與老師、同學去溪邊烤肉玩水的女兒，逃避不及不慎落水，過程中耳邊盡轟隆隆的水聲，她無力抵抗強力水流，只能在湍急河水中掙扎的場景，原來瀑布的片名講的是這場危及女兒性命的橋段。

我不去揣測最後結局女兒是否獲救，我比較在意的是生而為人，外在環境總存在著讓人滅頂的諸多考驗，包括至親的往生、罹患重大疾病等重大打擊，除了時時觀照自己的心理狀態，感知自己的情緒狀態，也要注意周遭是否有人際支持系統，無論是家人或摯友，建立良好且綿密網絡，必要時可撐起即將墜落的自己，或是伸手接住墜落中的他人。

在教學現場看過很多不同類型的母親，教養的出發點都是愛，但對孩子是否真的有益？最可憐的是以愛之名，卻造成孩子的傷害的案例，父母給的愛是不是孩子需要的，這中間存在著相當程度的矛盾，有時候父母覺得是愛，但孩子的感受卻是礙，有時太過用力給愛的家長，孩子反而逃離得更遠。

沒有得到足夠愛的孩子長成獨立的個性，但承受不住過多愛和期待的孩子，有時會在過多的愛中喘不過氣來，就如同俗諺所說的：「手上抓著小鳥，捏緊了怕他死掉，鬆手又怕牠飛走...」但飛走的鳥兒或許因此找到屬於找到了它自己的一片天空，而窒息的鳥兒呢？

註一：去年接連著看了鍾孟宏導演的大佛普拉斯、陽光普照和同學麥拉斯，影片大多以小人物的無奈生活為核心。維基百科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