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點悖論ψ ver.collapse】終章 第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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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也在害怕,對嗎?
漸漸蒼白的視野裡,有不斷浮動的光點參雜其中。
那顯然是血壓突然上升所導致的視神經異常現象。
——害怕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說不定,這個問題的解答,此時就在我的眼睛與血管之中——
但,我並不認為這樣的答案是精確的。
心臟的悸動又加快了,不過這次似乎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不……太不合理了……菊,快去接受治療,請不要浪費我的睡眠時間。」
提高音量的同時,我無意間想起了菊不久前對我大吼的樣子。
「……蘭……妳的觀察區,不是也只剩下兩個人了嗎?」
菊依舊自顧自的提問。
這當然對呼吸越來越急促的我來說,一點幫助也沒有。
「——是啊!從站上崗位的那天起就一直是那對姐妹——但那跟妳的病變有什麼關係?」
果然還是在話中無意識的參入了不必要的質疑——停下來,冷靜思考,我不斷在心中這麼告誡自己。
「……妳應該知道那對姐妹死亡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吧……」
「知道,那是從我有記憶以來就具備的知識,一點預期之外的可能都沒有,為什麼妳會有這方面的質疑?」
「……可是,蓮和葵消失的時候,妳也在場不是嗎……?」
「是的,我在場,但那又如何?那跟現在的狀況一點關係也沒有——」
而且,那並不叫做消失——
「……他們,原本還是活生生的人,原本還站在我們的面前……原本還『存在』在那裡……但,只有一瞬間就……」
「夠了,菊——」
「……一瞬間就這麼死了……無聲無息,沒有任何一點預兆……」
「住口……那才不是死……」
「……蘭,妳知道……妳也會像他們那樣死亡嗎——」
「我說了那不是死亡——!」
我大聲怒斥。
為什麼?我在說什麼?此刻的嘴好像不是我的嘴,大腦和身體似乎分了開來。
「那不是死亡,不是消失!那是我們凡人最終的使命!是五百年前、同當時還未誕生的我們在內的最後一批凡人,一起被賦予的任務!觀察人類的歷史直到最後、確保過去對智人的研究和現今沒有出入、當智人文明出現未被發現的現象時加以記錄,並在完成任務的那一刻——」
——被轉移到高等次元。
剩下的字句卡在喉嚨裡面。
但,我不清楚使我說不出話來的,是打從剛才就混亂模糊的思緒,抑或此時正依附在菊的臉上、難以不去注意到的物體。
點點的光斑,在菊的臉龐上閃爍著。
光線穿過某種介質——某種正從菊的側臉緩緩滑落的液體——折射出細小光點。我仔細看了看那些的液體,想起了我曾經看過的文獻。這種物質的主要成分是水、微量的鹽類和蛋白質。
那是人類透過淚腺分泌出來的一種液體——
名字是眼淚。
「蘭……我好害怕……」
我回過神來,看見菊的臉上早已布滿眼淚。
「如果只是把我們都知道的事情再說一遍……我也辦得到……」
她扭曲著臉部的肌肉,像是大腦接受到了從全身傳來的痛覺訊號。
「但我真的好害怕,蘭……我不想跟他們一樣,我不想要消失……」
年幼的凡人哀求著,顯然已經失去最後一絲理智。慘不忍睹的言語漸漸侵入我的意識,使我的胸口傳來令人不快的異變,四肢也擅自顫抖了起來。
「……我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
——突然間,警鈴大作。
菊的話被硬生生打斷,我們只能面面相覷。
當然,沒人能夠確實聽見警報聲,因為那些警報是藉由凡人的意識網路傳送的。
由終端發送出的警報訊息,傳入我和菊的「角」之中——
而它代表的內容,是太陽風暴進入地球大氣層的警示訊號。
菊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我。她的眼中,除了淚水之外,只剩下直到此刻我才明白的那個事物——
她不斷提到,名為「害怕」的事物。
「蘭——」
菊撲向我。即使沒有語言的交流,我卻明白菊要我抱住她。不可思議的與她盼望著相同事物的我,也跟著張開了雙臂——
然而,片刻後,我卻沒有碰到她的身體。
不,並不是沒有碰到——
而是她根本沒有向我倒來。
「菊……?」
不見了。
剛才還在眼前,如今卻消失了。
像是蒸發了一般,菊的存在,在頃刻之間變為零。
像是蓮,也像是葵那樣。
我低頭一看,發現我的衣襟上,只留下幾滴暈開的眼淚。
片刻之後,我才發現,留下那些眼淚的並不是菊。
在大雪中飛行了數十分鐘,低溫正一分一吋的刺入骨頭深處。
不斷在眼前飛躍的景色,從帶著雜訊的灰,變為刺眼明亮的白。
發電機一樣吵雜的風聲已經消失。此時,耳邊只剰空氣擦過臉頰時所響起、聽起來格外無助的沙沙聲。
一成不變的雪景,讓莉娜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有在移動。或許她只是靜靜的飄在空中也說不定——
然而,不論是不久前才消失在視野中的暴風雪,抑或思考著這些時就改變的景色,都說明了莉娜的身體,確實仍被蜘蛛形狀的機械,以浮游力拖行於空中。
原本距離腳底下大約兩公尺的地面,突然多出了四、五公尺。莉娜明白那不是因為機器提高了飛行高度,而是他們抵達了某座遺跡周遭的低窪地上空。
緊跟在低窪地之後的,是一片巨大的陰影。
莉娜沒有回頭確認,就知道他們正在接近何處。也只有一座遺跡擁有如此巨大陰影——
他們不久後就穿越工廠遺跡的入口,飛進昏暗的廠房一樓。
蜘蛛形狀的機械突然急煞。
在腸子差點被勒斷之際,綁在莉娜身上的隱形鎖鏈突然消失了。年幼的少女被甩在水泥地上。
莉娜不明白那台絲毫沒有想要控制力道的機器人到底想做什麼。或許它只是把莉娜當成一個物品在搬運,又或者是因為年久失修,它早已失去操控浮游力的精度……
但不論如何,這趟看似永遠不會結束的飛行,總算是被劃下了句點。
莉娜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本想在重獲自由的第一時間,抓準機會攻擊強行帶走她的機器人,但這個念頭卻早在她還飛行在空中時就打消了。
因為,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
皮膚被凍得發紫,彷彿輕輕一敲就會剝落;喉嚨與氣管宛如生鏽了一般,連最細微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努力呼吸,卻只能吸到稀薄的冷空氣;體溫連同意識,也被一點一滴抽離身體——
所以,莉娜才會放棄去攻擊機械。
並不是因為她已動彈不得、連起身行走都已變得不可能。
而是因為這台機器或許正在幫助她……
……幫助她,迎向最後的終點。
——啪嚓。
但,像是在和自己的思緒唱反調一般,莉娜身旁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她瞥見陌生的機器人伸出其中一隻足部,末端噴著火舌。就在剛才,機器人點燃了擺在旁邊的人造柴。
營火的溫度滲入肌膚之中,體內的臟器也漸漸恢復運轉。
但莉娜卻正如營火一樣怒火中燒。她巴不得在能夠發出聲音的瞬間,立刻對那個破銅爛鐵破口大罵。
喉嚨暖和了起來。莉娜輕咳,不顧嘴裡的血腥味,打算大聲吼叫。
但,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在此時傳入了莉娜耳中。
「莉娜……」
那是如同鈴音一般稚嫩清脆的聲音。
「太好了,莉娜……」
猶如程式碼一樣平淡的語調中,僅殘留著一絲抑揚頓挫。
莉娜僵硬的轉動頸部,瞥見那白色的身影。
頭上只剩下一隻角,留著一頭白色短髮,身穿還殘留著血跡的白色衣物——
名為蘭的凡人少女,就跪在自己的身邊。
「蘭……」
莉娜無法明白,自己的眼眶為什麼會變得濕潤。
那不過是擁有人類外表的冷血動物,莉娜這麼告訴自己。但看見蘭出現在自己眼前,卻有什麼不斷在胸口翻騰著。
「妳還活著……」
——對了,也許只是這樣而已吧。
只是不希望她真的死掉而已吧。莉娜心想。
蘭的樣子看上去沒有什麼異狀,不像十年後的莉娜所說的那樣,腦部因為受到電擊而陷入精神異常,隨時會死亡。
所以,之所以放下心中的石頭,只是因為看見蘭還活著,單純是如此罷了。
——單純是如此嗎?
越來越無法控制的眼淚,似乎正不斷質疑著這樣的想法。
「我還活著。」
蘭說道。
「剛才的電擊已經不要緊了,所以別放在心上……不,我根本沒資格這麼說吧。錯的是我,莉娜。」
力氣漸漸恢復了,莉娜撐起笨重的身體。
她哭紅著雙眼,看見蘭的臉龐被火光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
似曾相似的景象,使她想起在工廠頂樓的那個晚上。
「我們凡人……自詡是至高智慧的物種,但事實上卻是愚蠢至極……」
「不……對不起,蘭……」
莉娜忍不住打斷了蘭。
該道歉的,是她才對。
「我電擊了妳……而且如果妳沒有被傳送來這裡,妳真的會死……我那時只顧著要去找姐姐,根本沒有考慮到妳的性命……」
「換作是我的話,也會做出相同的事吧。」
蘭緩緩說道。
「一名還留有感性的人類,如果和一台只懂得追求知識的機械談論起生死的意義……人類的那一方,肯定會在最後陷入混亂吧。所以,錯的是我。」
她的眼神不如以往銳利,看上去就和那晚一樣脆弱,似乎隨時會有什麼從中溢出一般。
或許,蘭所背負的是更加難以改變的命運。對於自己擁有一顆凡人的大腦,她也同樣感到無力。
然而,對年齡與自己相近的女孩來說,那樣的命運顯然太過殘酷——殘酷到彷彿莉娜再不說些什麼,眼前的女孩就會潰堤似的——
「蘭——」
「……快閃開——!」
還沒搞清楚狀況,莉娜就看見蘭突然朝自己伸手,猛力朝左肩一推。
莉娜被凡人強大的力道推向右側,蘭也順勢往左邊一跳——
下個瞬間,一團巨大的火球,墜落在兩人原本所在的地方。
地板上燃起熊熊烈火。不僅如此,火舌還朝著蘭的方向持續延燒。
莉娜嚇傻了。她看著蘭又往後跳了幾步,躲過燃燒了數公尺才停止的火舌。
「是瞄準我發射的嗎……。」
蘭單手撐著地面,抬頭朝工廠一樓寬廣的上空看去。
蜘蛛形狀的機械,不知何時已飛在空中。它抬起剛才點燃人造柴的那隻足部,末端不斷噴出細小的火焰。
「妳們……還是、來了……都說,不能到……這裡了。」
怪物發出電腦程式生成的人造語音——那竟然是莉娜所熟悉的聲音。
「……涅希斯?」
「涅希斯在這裡。」
地上傳來另一個相同的聲音。莉娜轉頭一看,發現被拆除一隻腳、失去浮游能力的小型搬運機,就倒在營火旁。
「它不是涅希斯……應該是說,直到剛才都還是……不過在這之前,它也和我們的涅希斯不一樣。」
位在遠方的蘭,盯著空中的機械。
「我找到它的時候已經確認過了,它的運轉時數比我們的整整多了十年……也就是說,它有極高的機率就是第一個來到這裡,而且顯然已被改造過的『十年後的涅希斯』。只不過現在的它……」
沒等蘭說完,空中的機器就再次噴出火柱。惡火朝蘭逼近,但她只是俐落的往一旁閃開,輕易躲過了第二次的攻擊。
「——現在的它,正被『那個人』的意識支配著。」
蘭咬著牙說道。
「十年後的涅希斯」閃爍著機身上的紅色燈光,宛如睜著一隻獨眼的惡獸,死盯著地面上的白色少女。
在水泥地上燃燒的火焰漸漸熄滅,凡人與機械在莉娜面前對峙。莉娜驚魂未定的看著他們,心中滿是不解。
——企圖佔據蘭的大腦,甚至想把蘭殺掉的『那個人』……正在支配「十年後的涅希斯」?
為什麼?莉娜不明白。那個使蘭眼神空洞的人格,不是蘭的另一個人格嗎?為什麼如今卻從蘭的體內分離出來,甚至還附在那台老舊的機器上?
還是說,「那個人」從頭到尾都不是蘭的第二人格,而是從外部入侵的另一個意識?
另一個,來自這個時空的意識——
想到這裡,莉娜頓時明白了。
蘭在桑卡象限時說的沒錯。如果是自己分裂出來的人格,理論上是不會有自我毀滅的意圖。而且涅希斯也早就說過,蘭的症狀無法套用在任何一種精神疾病上。
「那個人」也說過,他就是蘭,他就是觀察著z07——
「蘭!那個人的真實身分是……」
「……十年之後的我,百分之百的肯定。」
空中的機械——十年後的蘭,爆出雜音一般的怒吼。承載凡人意識的改造搬運機,這次直接朝蘭的方向俯衝過去。它伸出無數足部,形同一隻即將刺穿蘭身體的巨爪。
惡魔之爪在空中疾行。不下幾秒,它就來到了蘭的面前——
然而蘭的模樣,就跟以往一樣冷靜。
她迅速壓低身體,伸手握住機器的一隻腳、向外扭開,躲過了機器的攻擊。
蘭沒有就此停手。她緊握剛才抓住的金屬足部,順勢轉動身軀——重重的,把機器摔在地上。那隻被蘭抓住的足部,也隨之應聲斷裂。
「不愧……還保有、凡人的,肉身……多餘動作、沒有……。」
機械播放著支離破碎的語音,從揚起的沙塵中浮起。
「心智……更,難以攻破。只有、失去意識時……才能,入侵。逼我……只能操控、機器。」
「不,我的心智一點也沒有特別堅定,是妳早就脆弱不堪、失去理智。」
眼裡帶著一絲哀傷,蘭這麼說道。
「十年後的我啊,只有一點我還不懂。妳到底為什麼……會想把我殺掉?」
「為了……不讓、莉娜……死亡!」
破損的機械發出爆音。
「妳、做出機器……妳,帶莉娜來、這裡……莉娜……會被殺。她死……z07,會被轉移……」
十年後的蘭,如抽蓄一般碎動著機身,吐出一個個不成形的字句。
「嘗試了……回去、阻止……但、幾千次……都一樣……幾千次……不能改變……只剩下、殺妳……這個方法!」
「……真是矛盾啊,就跟曾經的我一樣。」
白髮的凡人呢喃道。下一刻,她重新抬頭,仰望滯留在空中的機械。
「妳,只記得那最初的恐懼……不想被轉移,不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恐懼。」
動也不動的,她看著那幾乎要失控的金屬怪物。
「為此,妳拋棄了其他的一切——妳的理性、妳的身體,甚至連製造時空悖論的風險都不管了——
「謝謝妳的回答,我已經明白了……再怎麼想勸妳不要走上自毀的道路,似乎都已經太遲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
機械發出只剩下噪音的咆哮。
發狂似的,它揮舞著剩下的足部,重新展開攻擊。
看著那宛如尖刺的節肢朝自己的胸膛刺來,蘭再次壓低身子。
——這次的攻擊比上次還要靠近,像剛才那樣一邊閃避、一邊進行貼身攻擊,將會承擔過高的風險——
蘭翻身,朝後方跳了幾步,一下就拉開了自己和對方的距離。
十年後的蘭再次撲空,並直接撞入地面。它的機身在地上發出喀鏘喀鏘的聲音,朝蘭的方向滑行。
機械已無法改變滑行的方向——理解此事的瞬間,蘭就斷然停下後退的腳步,朝機器一躍而起——
白色的身影在空中旋轉,變成了上下顛倒的姿勢。
機器在蘭的眼下滑過;又或者說,蘭躍過了機器的上空。
與機器交會之際,蘭握住了機械的兩隻足部。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它們雙雙卸下。
並且,彷彿在空中滯留許久一般——她再次翻身,終於完成了一周的旋轉。
機器人撞進她身後的牆面,發出砰然巨響、揚起塵土——蘭卻宛如飄落的雪花,靜靜的落回到地面上。
「蘭!」
在一旁懸著一顆心,卻也同時看得出神的莉娜,用還參雜著鐵鏽味的喉嚨呼叫。
「足部被拆掉之後,可以直接摸到主機板!破壞那裡就可以了!」
「明白了。」
如同剛才優雅的空中攻防從不存在,蘭瞬間就變換了姿態。她迅速轉身,朝牆角的煙幕飛奔,幾乎貼在地面上的身影,宛如一枚白色的子彈。
煙霧中傳來動靜。不出所料,金屬製的怪物此時也從塵埃中衝了出來。
然而蘭只是微微揚起了嘴角。
她僅用數毫秒的時間,就用雙眼捕捉到機器所有足部的動作。
「結束了。」
眨眼之間,人與機器再次相會。
蘭側過半身,扭轉軀幹,以絲毫不差的角度,躲過了所有足部的攻擊。
她伸出右手,握起嬌小卻結實的拳頭——
瞄準機身上破損的足部接口,準備將埋在其中的主機板擊穿——
但,就在即將碰到機身的前一秒,蘭和機器都在空中靜止了。
「……!」
莉娜在一旁發出驚呼。
蘭在空中維持出拳的姿勢,無法動彈——
而金屬製的怪物,只是閃爍著機身上的紅色訊號燈。
「……差點,忘了……這是,ESP、TRP……電子……念動力、搬運機……」
怪物發出不祥的語音。接著,蘭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摔在地面上——
而那股力量,正是搬運機的浮游控制力。
「蘭……!」
莉娜驚叫。她想要跑到蘭的身邊,但雙腿依舊不聽使喚。
「啊……竟然使用這種超能力,真是卑鄙……嗚……!」
絲毫不給蘭休息的機會,機器就將她舉回空中。那道隱形的鎖鏈,這次綁在了她的喉嚨上。
「必須……這麼做……莉娜……才能活。」
怪物把蘭提到自己面前,紅光照亮了蘭的面容。
「……只剩、殺掉……還沒……嘗試。……所以……」
「……還沒……試過?」
蘭打斷了怪物的話。她浮在空中,雙手握住脖子上的隱形鎖鏈,硬是發出聲音。
「……妳早就……試過無數次了……不是嗎?」
語帶諷刺的,蘭這麼說道,彷彿自己不在險境之中。
十年後的蘭不發一語,看上去像是被蘭所說的話困惑住了。
「別裝了……我早就看過了。樓上全都是我的屍體……要不是我是凡人,可能早就精神崩潰了。」
蘭冷冷的瞪著機器,用毫不在乎的口吻,說出了非常不尋常的話。
莉娜在一旁也聽得一清二楚。
——樓上全是……蘭的屍體……?
莉娜想起在暴風雪中差點喪命時,十年後的莉娜曾說過,她見證過無數個蘭的死亡。
而就在剛才,聽見蘭親口說出她的見聞之後,莉娜才再度想起那無法逃避的噩夢。
——一個個失去溫度的凡人軀體,陳放在昏暗的工廠之中。嬌小蒼白的屍體,臉部是蘭死不瞑目的表情——
令人作嘔的想像浮現在腦海裡,莉娜難受的摀住了嘴。
「口口聲聲說想要活下去……卻早就害死了幾千個『蘭』,真是可笑……」
蘭依舊在空中嘲笑著十年後的自己。
「妳已經瘋了……徹底的瘋了。妳自私的守護著自己的願望,不擇手段的想除掉所有被妳視為阻礙的人……甚至包含了『妳自己』在內,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妳……不明白……」
「我明白,而且比誰都還明白。」
突然,蘭收起了笑容。
「妳……不,我們,都只是第一次學會害怕的嬰兒。」
蘭反駁道。她沒有一絲猶豫的語氣,使莉娜暫時忘了剛才那心中煉獄似的畫面。
「不只學會了害怕,我們……還做出了不可饒恕的事情……」
而她所說的,似乎是莉娜不曾從她口中聽過的話。
「我們犯下的罪……還不夠多嗎。像電腦一樣遵行那個無聊的宣言,把苟延殘喘的人類當成觀察對象,認定他們為純粹的數據……
「說來真是可笑……我們凡人,說是要追求世界的真理,卻把地上的人類蒙在鼓裡……莉娜的姐姐、她的父母、這幾個世紀以來無法活下去的人們……他們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還不知道自己正被一群噁心的生物監視著……
「然後,猜猜最後一個凡人又做了什麼?她學會了害怕,學會了懦弱。當然,害怕並不是罪過……」
蘭變了。她不再是莉娜曾經認識的蘭,更不是在桑卡象限裡,那個恢復記憶的蘭。
「我們的罪,是欺騙了莉娜——!」
白髮的人類,對著機器咆哮。她的眉頭緊皺在一起,有點點的光斑從眼中灑落。
「那個獨自在地球上,根本不知道什麼觀察者計劃、什麼轉移計劃,卻願意相信我們的莉娜——!」
「你……住口……」
「……她只是看見我們向她示好,就相信了我們……雖然當時的我沒有之前的記憶,但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只能以惡劣至極來形容自己……」
婆娑的眼淚,紛紛從她的臉頰落下。
「但,我跟妳不一樣……在這一週的時間裡,我經歷了很多……」
突然,蘭的聲音變成了如耳語一般的輕聲細語。
「……和莉娜相遇的時候也好,在營火邊取暖的時候也好……那些都是我在桑卡象限裡,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遇到的事情……這短短一週的記憶,比那些我花了十年學到的知識……還要珍貴太多太多了……
「這就是……我和妳之間的不同。我,放棄了觀察者的身份……也放棄了凡人的身分。現在的我,只想好好的保護莉娜。我現在也不希望她死,但那只是因為——」
即使被絞在半空中,蘭卻依然綻放出了笑容——
「——我單純這麼希望而已。」
——那是她迄今為止,都不曾露出過的真摯的笑容。
「……我說、住口……」
然而,金屬製的怪物卻並不領情。像是被激怒似的,它舉起了一隻足部。接著,足部的側面就爆出藍色的光束,形狀如同一片巨大的刀刃。
莉娜一眼就認出那是與等離子護盾相同、幾乎能斬斷一切的電漿光束。但此時的蘭,卻依然無動於衷——
「所以……請想想吧,想想妳在桑卡象限裡,看見莉娜受困的那個時候……」
「住……口……」
「想想看……我們真正的願望——」
「住口啊啊啊啊——————!」
機器發出了咆哮。
空中的怪物——十年後的蘭,瞄準蘭的身軀,揮下噴射著兇惡電光的節肢。
「——莉娜,電擊紐的開關!」
毫秒之間,蘭向莉娜大吼。
莉娜停止了呼吸。電擊紐?那個曾經把蘭擊暈的電擊紐?她完全不明白蘭此時為什麼會叫她擊發開關,但在猶豫的念頭產生之前,她的手就逕自移動了。
時間的流動彷彿變得緩慢。莉娜將手伸入胸前的口袋,一下子就摸到了開關。
手指使力,按下開關——
接著,前方就爆出了藍白色的電光。
「咕——啊——!」
浮游在空中的怪物,全身被電弧包圍住。
它朝一邊傾斜,接著就失控的往地面墜落。
鎖在蘭脖子上的那條隱形鎖鏈消失了。她再次受到重力的束縛,與機器一同下墜。
電漿製成的刀刃,在空中偏離了軌道。光刀向上擦過蘭的胸膛,掃過她的臉頰,最後,嵌進了她剩下的那隻角——
——並且,將它削了下來。
下一刻,蘭、機器人、斷裂的角,隨著輕重不一的聲響紛紛落到地上。
「蘭——!」
莉娜發出驚叫。她逼迫自己挪動身體,硬是朝蘭爬了過去。
漸漸的,她遠離了營火,寒氣像針一樣扎進遲鈍的關節裡,但莉娜並沒有因此停下。
——必須,必須到蘭那裡去才行……
蘭剛才說的話,還迴盪在耳中。
——蘭是為了保護我——
一字一句,都烙印在莉娜心中。
——蘭,說她犯了錯——
一步、一步……
終於,在伸手就能碰到蘭的地方,莉娜的四肢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蘭……蘭……」
「啊……真是的,剩下的角也沒了嗎……」
蘭平躺在地板上,依然事不關己的嘟囔著。
「蘭……」
莉娜啜泣著,臉上已經糊滿了淚水。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只是不斷呼喊蘭的名字。
「別擔心,不過是一支角,不會死的。」
「可是、剛剛……差點要死了……」
斗大的淚珠滴落在地上。莉娜在模糊的視野裡,看見蘭流滿鮮血的額頭。
失去所有角的凡人,此時卻輕輕露出了微笑。
「……沒事了,莉娜。已經結束了……」
「——莉……娜……」
破碎的電子語音響起——
聲音的來源,就來自於不遠處。
莉娜猛然轉頭,發現倒在地上的殘破機器人,依然閃爍著生鏽機身上的訊號燈。
只不過,除此之外,它再也沒有其他的動靜。
「別擔心,它的電路已經被燒壞了。我在最後一刻把電擊紐黏上去。除了使用語音功能之外,應該是無法行動了。」
「……妳、不能……靠近……她……」
苟延殘喘的機器人,念著咒文一般的字句。
「……莉、娜……不能……死……讓我,把她……把蘭——」
「給我滾開——!」
咆哮的聲音,突然就從口中爆出。
那是莉娜完全沒有料到的事情——自己的嘴,就這麼擅自動了起來。
「不准你——不准你再碰蘭——」
一股純粹的憤怒衝上心頭。彷彿有什麼正告訴著自己,越激動越好、越兇惡越好——
「我絕對不會再讓妳動她一根寒毛————!」
——兇惡到,沒有人敢再傷害她最在乎的人。
好一陣子,工廠的一樓沒有任何動靜,只有機器人閃爍著的訊號燈,彷彿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音。
「……想起來了嗎,十年後的我。」
片刻後,蘭打破了沉默。
「那也是,我們想過的事情吧……」
機身上的燈,像殘燭一般在明與暗之間躍動。
即使沒有任何證據,被改造的機器人——十年後的蘭,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安息吧,蘭。」
輕聲的,蘭對著十年後的自己說道。
「做為一名人類。」
彷彿接受了道別一般,機器人身上的燈,慢慢失去了光芒。
飄渺的紅光,逐漸變得黯淡——
最後,光線褪去,變成了寧靜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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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這副軀殼死去,就能消除『印記』的連結……納蘭真就能立刻恢復。反之,若他以『印記』為妳續命,他就肯定活不成。女子悠悠的補充道。我很想看看,妳嘴上說的不怕死,會是什麼樣子? 我記得,妳曾對著霜雪許願,祈望他與族人平安健康,那麼,妳可願為此付出代價? 蘇期聽進她說的話,卻不大理解她在暗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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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說定了,魂魄入體需三天才能定魂,自妳甦醒後起算三個時辰,納蘭真只要沒發現妳並非蘇期,就算妳贏。女子伸出手,纖長的手指在空中虛畫了幾個閃閃發光的符文,朝滿臉興奮的裴夜蘭身上飛去。 符文一個個慢慢落在她身上,卻有種久違的疼痛感……自從死了之後,裴夜蘭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痛了……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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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眼前那座島還有多遠呢?花園的腦袋就快陷入空白,血滴不停地打在踏板上……明明就近在眼前了,何時才能抵達呢?「我不想再殺人了,拜託,讓『旅程』結束吧……」因為我受夠了啊。我受夠了。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朋友。即使有,也都是暫時的。說起來,我就像一個透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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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呢!你才不要繼續醉下去了!明明不想那麼早死才健身的,結果菸酒不離口,也不曉得你究竟是一心想求生?還是想求死啊?真是有夠矛盾的!” 隔著透明落地窗,某人聽見來自陽台姐姐的聲音,他猜測,她貌似在和誰講電話。 耗費不了多久,蘿絲返回弟弟所在的位置——望月克哉畫畫的專屬空間,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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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的就是你 🫵 超ㄅㄧㄤˋ 獎品搭配超瞎趴的四大主題,等你踹共啦!還有機會獲得經典的「偉士牌樂高」喔!馬上來參加本次的活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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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理財資訊的普及,越來越多台灣人不再將資產侷限於台股,而是將視野拓展到國際市場。特別是美國市場,其豐富的理財選擇,讓不少人開始思考將資金配置於海外市場的可能性。 然而,要參與美國市場並不只是盲目跟隨標的這麼簡單,而是需要策略和方式,尤其對新手而言,除了選股以外還會遇到語言、開戶流程、Ap
愛人有夢想嗎?俊郎夢想有愛,這是作者水良有愛,所以海燕的第二人格破壞和邪惡來了,他們想和美國總統說話,其實就是想要作者水良死。哪麼我們可以和海燕的第三人格阿彌陀佛說話嗎?還不可以,除非我們做了更好的人,那就可以了。破壞和邪惡來自哪裡?我不知怎樣說,我只能拿宇宙黑洞魔磁來說明。 水良初生之時,哪裏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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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一家人與妹妹本預計 7 月去日本旅遊。在搭飛機當天,姊姊在桃園機場大門外被地面反光突起物絆倒。她手上拖著行李反應不及,臉部撞上了人行道的檻,傷得很重。
「……」 「……」 沉默、凝重、尷尬,自從芷韻進入病房之後,就一直是這種狀態。 是怎樣?你是特別過來跟我大眼瞪小眼的嗎? 雖然我很想開口提醒她,不過想到之前的經歷,就算我問她,她很可能又會裝死,所以我馬上就放棄了這個想法,只能這麼看著。 突然,一直低著頭得芷韻突然抬頭:「阿……阿龍同學!」
第八章 百合 王鎮看到那個女孩呈散瞳狀也就是沒有眼白,整個眼睛都黑色的,這一幕嚇退了王鎮,而且這才注意到那個女孩的腳沒穿鞋,白白皙的腳趾上有點泥土,而那女孩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靠近王鎮,此時旁邊的簡道乾已經嚇到說不出話來,跌坐在地上用顫抖的手指著那女孩,可是旁邊的送葬的隊伍彷彿沒有看到他們,從山路另一
失去靈魂,就沒有所謂軀體可言; 失去真心的勇氣,則無法成就所謂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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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這副軀殼死去,就能消除『印記』的連結……納蘭真就能立刻恢復。反之,若他以『印記』為妳續命,他就肯定活不成。女子悠悠的補充道。我很想看看,妳嘴上說的不怕死,會是什麼樣子? 我記得,妳曾對著霜雪許願,祈望他與族人平安健康,那麼,妳可願為此付出代價? 蘇期聽進她說的話,卻不大理解她在暗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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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說定了,魂魄入體需三天才能定魂,自妳甦醒後起算三個時辰,納蘭真只要沒發現妳並非蘇期,就算妳贏。女子伸出手,纖長的手指在空中虛畫了幾個閃閃發光的符文,朝滿臉興奮的裴夜蘭身上飛去。 符文一個個慢慢落在她身上,卻有種久違的疼痛感……自從死了之後,裴夜蘭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痛了……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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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眼前那座島還有多遠呢?花園的腦袋就快陷入空白,血滴不停地打在踏板上……明明就近在眼前了,何時才能抵達呢?「我不想再殺人了,拜託,讓『旅程』結束吧……」因為我受夠了啊。我受夠了。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朋友。即使有,也都是暫時的。說起來,我就像一個透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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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滴酒不沾的呢!你才不要繼續醉下去了!明明不想那麼早死才健身的,結果菸酒不離口,也不曉得你究竟是一心想求生?還是想求死啊?真是有夠矛盾的!” 隔著透明落地窗,某人聽見來自陽台姐姐的聲音,他猜測,她貌似在和誰講電話。 耗費不了多久,蘿絲返回弟弟所在的位置——望月克哉畫畫的專屬空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