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陪家人做心導管,
手術前一天躺著看病房的天花板,
輕鋼架排列出乾淨整齊的方格,
還有懸吊設備俐落的軌道,
柔和的燈光、漫不著邊的對話,
讓人幾乎忘記這裡曾有的急救混亂場面。
兩年多後再次陪家人住院,
都忘了冷死人不償命的空調,
半夜把所有換洗衣物都鋪在身上,
挽留僅剩的體溫。
無怪乎醫師、護理師都全套長袖,甚至穿毛衣,
想像常進出的病毒、細菌恐怕也是這身打扮,
嘲笑著一身單薄的我。
住院和搭飛機一樣,都是很顯階級的事,
錢不夠多的只能強迫自己體驗團體生活,
遇到生活習慣差的室友,
只能安慰自己好運都用在手術上了。
也幸好醫院又貴又不真的舒適,
才能讓大家願意把位子讓出來給更需要的人。
護理師的工作是真的血汗,
半夜斷斷續續、睡睡醒醒了兩三回,
醒來看見同一個護理師在巡房,
也就覺得自己的睡眠品質是很渺小的事了。
就算按鈴很久沒到,
扎針技術實在不怎麼好,
表情和態度也隨著值班時數累加而逐漸母湯,
但想像在病人及家屬灼熱的視線中,
找不到血管的當下,
他平靜的外表後,
隱藏的其實是正在尖叫的心吧!
各式各色的家屬,
著實為醫院這幾天的生活增色不少。
從對講機講了幾次護理師都沒聽清楚,
乾脆直接對著走廊護理站的方向大喊:「他尿尿的地方很痛!」
可說是簡單明瞭。
也有知道父母生病,瞬間退化回小朋友模式,
不停掉眼淚對手機哭訴著不知所措,
最後由護理師不斷重複「我們本來就會幫你」安撫著。
雖然因疫情已經將陪病者減少到一個,
也少了探病者的七嘴八舌,
但保障基本視覺隱私的布簾使人容易卸下聽覺隱私的心防,
住個一兩天,連他家養幾隻狗、有幾個孫子都一清二楚,
比住家隔壁十年的鄰居還熟。
至於忙碌且神出鬼沒的醫師,
因為衣著的多樣性,
我時常根本沒認出他們來,
只能兀自猜想著,
或許這也是在醫院裡的保護色,
不要太像醫生的樣子,
以免被不認識的家屬胡亂抓著問東問西。
又或者是忙碌的工作讓打理門面排序在很後面,
總之關於醫師在醫院的生存之道,
對我來說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外星知識。
昨晚則迎來這次住院最大的挑戰,
沒訂醫院餐的我們,
六點多到樓下買晚餐,才發現便利商店已經關了,
只好趕快Call Out,叫尚未下班的弟弟幫忙送餐。
我自己一餐不吃沒差,
但是病人要吃藥,晚餐是必須。
等待的期間與拿著豐盛食物上樓的外籍看護們攀談,
原來他們有自己印尼人的支援網絡,
休假的朋友幫忙送餐到醫院門口。
隔行如隔山,甚麼店開到幾點,
醫院的民生他們比護理師還清楚。
疫情期間只能有一個陪病者,
而陪病者和病人又不能離開院區,
這樣的規定,
讓我不禁擔心起家中人丁稀薄又不喜歡麻煩朋友的自己,
這些天看著有人幫忙送餐,有人幫忙送浣腸劑,
生、老、病、死和它所衍生的一切需求,
真的是我們要面對的最真實的生命課題。
然而,這樣的規定也不禁讓人反思其可行性。
幾天觀察下來,
沒有外出的我和印尼人是最守規矩的一群,
隔壁獨自照顧長期住院阿嬤的孫子,
晚上忍不住騎車出去買麥當勞了。
剛住院,把孩子暫放在哥哥家的女士,
她沒打半劑疫苗的先生也出去為她買了想吃的甜不辣。
嚴格的規定,鬆散的執行,
管得住沒有交通能力和自我約束力強的人,
管不住自由而飢餓的胃。
因此,即使有冷到令病毒瑟瑟發抖的冷氣,
有定期消毒的清潔人員,
有完成4劑疫苗注射的醫事人員,
如果沒有非住院不可的理由,
還是趕緊逃離大便不沖、尿在地上、吐痰留在洗手臺的室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