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非關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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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發現,我們之間非關愛情,只是依賴……。
一切一如往常,行進在長走廊上,走進最靠近樓梯的那間教室。王偉宗一直都很有怨言,對於他的工作和應當領取的報酬。他並不喜歡小孩,尤其是正值叛逆期的國中生,很多時候幾乎是厭惡的。看著剛打鐘卻仍然浮躁的學生,他只覺得時間怎麼可以過的這麼慢?
匆匆一瞥教室裡的學生,看到他們露出不妙的神色,便不再有其他動作。不叫名字,不提醒已經上課,只按照習慣走到黑板前書寫著今天的上課內容。
忽然門口有些吵雜,理應開始抄著他書寫的東西的其中一位學生還在門外和其他班級的學生交談著,這讓王偉宗感到不悅,轉頭看向門邊,輕輕的咳嗽著。只見門外的女學生終於看到他,像是要裝傻一般,說了一些令教室裡的學生們哄堂大笑的話。
「楊愃,妳是想跟我去設備組抄元素表嗎?」
王偉宗是設備組的組長,辦公室也在那裡,言下之意就是要楊愃去他辦公室抄書。楊愃聽了之後沒有說什麼,只是笑了笑,像是認輸。對著旁邊兩個好友吐了吐舌頭,隨即緩緩走進教室。
他皺著眉對楊愃的兩個好友催促,要她們趕快去上課。看著她們離開這才繼續面向黑板。
這時國中部的上課鐘才剛打,安靜了數秒之後全班都笑出了聲。王偉宗平常都是教導學校高中部的化學,這次是為了代課才到了國中部。他常常會忘記高中部和國中部的上下課時間不一樣。
為了彌補尷尬,王偉宗小小聲的咳嗽著。然後快速的轉移注意,開始講解黑板上的東西。學生們雖然都偷偷地悶笑著,但也很快的就進入課本。對於這個代課老師,他們覺得很好,教學認真詳細,重點是易懂,人也很有趣,幾乎沒有什麼好挑剔。
「今天的課就到這邊。」
在王偉宗準備走出教室時,楊愃出聲叫住了他,為此感到疑惑而停下腳步,轉頭卻看到一群人圍在後方像是要詢問他什麼。這讓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怎麼了?」
「老師今天很嚴肅呢。是要走新的風格嗎?」
說話的人是楊愃,伴隨著旁邊圍觀者的笑聲。新的風格一說來自上個禮拜,某天上課王偉宗心血來潮說他要改變形象,變成嚴肅死板且重視成績的老師,那時全班一陣熱鬧,他們都跟他打賭說絕對不可能,後來拖延了一個禮拜,一直到今天才比較嚴肅,難怪班上的人都拿他開玩笑。縱使他並不喜歡小孩,可是和學生們的關係始終不錯,這讓他覺得世事難料。
「既然你們喜歡,以後都這樣上課。」
說完就走,完全不顧後方所有人的哀號。但王偉宗自己知道,真要這樣做恐怕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
走出教室時和走廊上的學生擦肩,他覺得那面孔有些熟悉,定睛看了才發現是剛才和楊愃在走廊上聊天的兩個女學生之一。白皙的面孔、烏黑的中長髮,看起來平凡又弱氣,像是只會照著規矩走的傀儡。這讓王偉宗感到無趣和吃驚,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楊愃的朋友他以為會更有趣些。
「愃。」
不過她的聲音煞是好聽。王偉宗閉眼揮去腦中對她的印象,只留下了聲音。
國二升國三的那年暑假,學校選了全校前兩百名學生進入暑期先修班,目的是為了基本學力測驗做準備,主要課程是複習和預習。分A、B、C、D四個班,前五十名在A班,然後以此類推。基於是複習和預習,課程內容以正課:國文、英文、數學、自然、歷史、地理、公民為準。上午上課,下午則是先自習兩節課,然後考試,自習時間學生可以自行詢問各科老師問題。一堂課都是以兩個小時為單位,自習和考試也是。
王偉宗因為是設備組組長本來就要正常辦公,所以也就答應了學校的請求,去教導B班的自然科。然而進到教室那時他突然覺得後悔。在平常上課時間總是喜歡開他玩笑的學生幾乎都在B班,包括楊愃。第一天他就感覺到這個暑假會很難熬。
那天王偉宗下課時間準備下節課要複習的內容,依照頁碼整理好之後起身面對黑板抄寫。一道聲音唐突的闖入腦中,是曾經聽過,頗感喜歡的聲音。直覺讓他想也沒想就轉頭看向發聲處。和記憶中模糊了的影像重疊的人,只是這次露出了興奮的笑容,看起來整個就精神洋溢,一反當初那柔弱的樣子。她有一種氣質,一種閃爍某種光芒,讓她可以獨立於人群的氣質。王偉宗驚奇的笑著,隨即繼續寫著他的東西。
「愃,我跟妳說喔,徵文比賽上了!第二名耶。」
像是早就知道會這樣,楊愃悄悄摀起耳朵,裝作沒有聽到。偷偷和站在她旁邊的另一個好友用眼神交談。興奮之餘,她還是看的很清楚,假裝生氣的叫著兩個好友的名字,然後一副受傷的模樣。
「真是令人受不了,楊雪晨妳夠了喔。」
看不慣楊雪晨裝可憐,楊愃大叫著要她停止,一來一往之間,旁邊的人也只是輕笑著,沒有上前阻止。後來他們像是終於發現了什麼,一起轉過頭來看著輕笑的人。
「嘖嘖,應該要好好整治一下羽翎了呢。」
「我記得她好像很怕癢。」
兩人邊說著,邊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楊愃先離開了位子,要去抓逃跑的賴羽翎,楊雪晨笑著追了出去,目送她們跑出教室,王偉宗忽然對楊愃的朋友們感到好奇。他其實是知道的,賴羽翎在學校的風評非常好,總是位居校排名的前三名,所以老師們都很看好她能考上不錯的學校。而楊雪晨雖然很少會提到她的成績,但她的文筆卻常在校務會議時被提起,代表學校參賽的作文比賽幾乎沒有沒得獎的。再加上英文優異的楊愃,這三人組可以說是所向披靡。
想起楊雪晨那近乎平凡的第一印象,王偉宗笑著感嘆真是人不可貌相。
暑假的兩個月其實不短,但也不算長。酷暑消磨著大家的耐心,在暑修開始之後沒多久男學生們已經快要器械投降,只剩女學生們還在默默努力。暑修的老師們向學校提議可以借用高中部的教室,在有附加條件的情況下學校同意了這個建議。因為高中部上午還有學生要上課,所以只有下午國中部才能使用高中部的教室,而且怕學生換校舍之後會不安分乖乖午休,老師們要輪值巡視午休及下午的考試時間。
王偉宗收到這消息時起初只是點頭說他知道了,但看了排班表上沒有自己的名字卻覺得疑惑,四個班的老師們太多,所以去掉了還有行政工作要忙的老師。他只覺得自己不知道哪裡不對,打斷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老師的話,執意一起巡視。
其實就實話來說,他並不喜歡小孩,尤其是正值叛逆期的國中生。只是這次他破例參加了暑修教學、提議換到高中部有冷氣的教室以及巡視學生們考試。
他盡可能的讓自己的腦子不要去分析其中的緣由,他怕分析到後來會得到一些令他覺得難堪的結果。例如想認識楊愃的好友──楊雪晨。
即將步入老年,現時三十五歲的王偉宗,一心不滿自己的工作和高學歷卻擔任閒職,以至於直到現在都沒有心思去交女朋友,當然也未婚。先不論年齡、倫理,如果他真的就這樣栽在一個他認為是小鬼的人手上,他大概會大嘆虛度人生,並且選擇自盡吧。更何況一些瑣事煩擾。
他自認敬謝不敏,急切的甩去腦中亂七八糟的臆想。
「報告。」
又是那令人心情愉悅的聲音,王偉宗馬上轉頭看向設備組門口,暗自猜想該不會是來找他的。後來他失望了,楊雪晨來設備組找另一個老師,是她們D班班導,主要負責教導國中部理化的李老師。看著她們交談,王偉宗忽然發現楊雪晨又變成那個平凡的好學生,上次看到的有過人氣質的她就像是錯覺、幻影。一下子就凋謝的曇花。
他開始懷疑,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轉頭時楊雪晨看到了他,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笑容裡滿溢著虛假的味道。這讓王偉宗覺得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如果不是真心想笑,那就不要笑,作假的笑容甚至比哭還要難看!
忍著不怒吼出來,王偉宗像是沒有看到楊雪晨打的招呼,默默低下頭去。那舉動在楊雪晨看來就像是遇到故意裝熟的陌生人,心裡也不免感到吃味。
好不容易看似終於碰在一起,卻心思各異。那時的他們。
暑假點點流逝,那天設備組只剩下王偉宗一個,其他的老師不是沒課就是做完了工作,今天下午的巡視老師是A班的陳老師,不用巡堂的李老師也就順理成章的離開了。
王偉宗覺得有點累了,伏在桌上休息,抬頭時卻看到楊雪晨站在自己的桌子前方,他因此而嚇了一跳,隨後才想起來那是李老師桌子的旁邊。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看起來像是要放棄,卻又不甘心。
「李老師已經回去了喔。」
好像直到這個時候楊雪晨才發現王偉宗在辦公室,她露出驚訝的表情看著他,隨即對他的頭髮笑出了聲。王偉宗想著「物以類聚」這樣的詞彙,伸手去撫平翹起來的瀏海,試圖讓它平整。他看到楊雪晨跑出設備組,不久又跑回來,遞給他一小瓶生水,並且說著用水沾濕會比較好梳理之類的話。在他整理好頭髮之前,楊雪晨一直站在那裡,他忽然有個衝動。最好就這樣靜止,縱使頭髮要一直維持這樣也無所謂。就在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之後,亂翹的頭髮全都回復成整齊的模樣,打壞他的夢。
「是來問理化的嗎?」
沒有預警的,王偉宗突然開口,只見楊雪晨楞了一下,馬上又點了點頭。王偉宗站起來走到靠近門邊待客用的桌椅,並讓楊雪晨在他旁邊坐下。沒有多久他們已經專注在昨天考的理化考卷上。
他們靠得很近,就像是彼此貼著彼此那般,連細微的動作都可以感覺到。王偉宗赫然發現這樣的姿勢讓他覺得安心,從來沒有過的放鬆。但這樣的認知卻也讓他害怕。
鐘聲驟響,劃破他所有的感知,轉頭看了下牆上掛著的時鐘,王偉宗試著轉移話題的問著自習時間什麼時候結束,就像是看到他閃避的眼神,楊雪晨不在乎的說著這是第一節,然後又把注意力放在考卷上。
後來王偉宗匆匆的幫楊雪晨解題,匆匆的將伸手即可納入懷中的人影從腦海中抹去,匆匆的揮別心裡悖德且不切實際的臆想。
待腦袋終於比較冷靜,王偉宗便開始自嘲。什麼樣的感覺是「愛情」?其實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可是他太清楚自己了,延續了數年不得志的孤獨,彷彿就在和楊雪晨短暫相處的那段時間裡得到了化解。感受如此透徹,逼迫他不得不正視。
時間依然行進,只是後來的日子裡王偉宗看到楊雪晨的時間變多了。楊愃總是拉著楊雪晨來設備組找他,說好聽一點是問問題,說白一點是來增加他麻煩。很多時候問問題的都是楊雪晨,而真正的提問人卻在旁邊調侃他。幾次下來他忽然明白楊愃和楊雪晨根本就是來用他打發時間。
「老師這時候才明白嗎?」
原本以為只有楊愃會講出這樣的話,沒想到楊雪晨也會這麼說。個性幾乎和楊愃一樣,唯一的不同是平常會裝乖;理化很好,卻會帶著「空白考卷」來問問題。乍看之下有心向學,實際上不過只是不想待在沉悶的教室裡,而他是她逃出來的藉口。
「真是被妳給打敗了。究竟哪個才是真實的妳呢?」
趁著楊愃去洗手間,只剩他們兩人獨處時,王偉宗問了這樣的問題,楊雪晨楞了楞,便陷入沉思,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上課鐘被敲響,楊雪晨輕輕的向他道別,這時楊愃也剛好從洗手間回來。她笑著跟楊雪晨說要回去考試了,然後他只聽到她們談笑著離去的聲音。
後來接連著幾天都只有楊愃來設備組,王偉宗雖然覺得失落,卻仍然什麼也沒說,甚至也沒有問,一如往常的辦公,一如往常的聽著楊愃調侃他,一如往常的品味沒有楊雪晨時枯燥乏味的生活。
和平常一樣的自習時間,楊愃沒有任何意外的走進設備組,只是這次她沒有順手拉張椅子在王偉宗桌子旁邊坐下,而是氣沖沖的坐到待客用的沙發椅上。對此,王偉宗皺起了眉頭,詢問著發生什麼事了,語氣聽起來卻只有疑惑而沒有關心。
「雪晨被她們班的男生拖住了。」
「……拖住?」
原先沒有什麼心思的聲音忽然變得專注,但在氣頭上的楊愃哪聽得出那些差別,她輕描淡寫的敘述著剛剛那話的意思,其中還生氣的對那男生下了評論。王偉宗側頭凝想,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發現自己對這件事很是在乎,根本無法不去在意。
纏著楊雪晨的男學生勾起王偉宗難得的醋意。
那天是王偉宗巡堂,午餐時間便到了高中部的教室,他看著學生們用餐,感覺上很規矩,也沒有猜想中的吵鬧。經過A班時沒有看到賴羽翎,B班沒有看到楊愃,D班沒有看到楊雪晨,不用想也知道這三個平常午休肯定也是到處亂跑,之前沒有被抓也真是奇蹟。
等到午休的鐘打之後,王偉宗大概看了一下四個班午休的狀況,覺得沒有什麼問題,便開始了尋人之旅。他猜測那三個人應該會在一些隱密的地方,卻沒料一轉頭便在司令台上看到了她們的身影。楊愃躺在司令台的地板上,賴羽翎就坐在她的旁邊,而楊雪晨則是靠著扶手和她們聊天。他忽然懂了為什麼這三個人沒有被抓過,她們放棄了午餐和午休,執意這樣讀到自習結束,然後考試。
笑著走向她們,王偉宗想要來個出其不意。
「咳咳。現在已經午休了喔。」
絲毫不理會他,楊愃仍然在背講義上出現過的理化公式,楊雪晨跟賴羽翎也很認真的在聽。後來王偉宗明白了在她們背完之前根本不會看他一眼,於是就這樣找了一個離她們不遠的位置席地而坐。
微風徐徐吹來,掃去夏天特有的悶熱。看著她們那般努力,王偉宗欣然的笑了,只是他仍舊要提醒她們別為了課業熬壞了身體。短暫的午休結束之後,她們起身準備要離開,看起來雖然疲倦卻似是一點也不死心。王偉宗急切的叫著她們,開始老師固有的關心模式,並且要求她們跟他去一下設備組。
讓她們在設備組睡一下,再三說著不會讓她們睡過頭,第一堂自習課結束就會把她們叫起來,一再的確認過之後,她們這才乖乖聽話的在待客用的沙發上睡著。看著她們沉沉睡去,王偉宗這才走出設備組並鎖上門防止有人闖入,他可不希望在他去巡堂的這段時間裡設備組發生什麼有入侵者之類可能造成遺憾的事情發生。
即將步入尾聲的暑修讓學生們都有些習慣了,什麼時間該做什麼事,四個班的人都沒有大問題,看書的看書,寫考題的寫考題,一切都很平靜,而他只需要來回查看,並隨時注意學生有沒有問題。
他想起了在設備組休息的她們,看了看手錶發現時間差不多了,便走回設備組。這時有個D班的男學生走了出來,和他四目相望。不等他開口詢問,那男學生便先說了些話,話的內容令王偉宗聯想到前幾天楊愃來時氣沖沖的講了的事。他開始審視那個男學生,之後卻又笑了。那男生看起來文弱,就像個書生,他並不覺得那會是楊雪晨喜歡的類型。
真要說的話,他還比較好。
「如果沒有什麼事的話,快回去自習吧。楊同學跟我報備過了。」
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然而面上那愉悅的笑容卻讓後頭的人覺得像是嘲笑。笑他年少輕狂,笑他浪費時間,笑他不諳世事。
那是他們所謂正面交鋒的第一戰。
暑修終於步入了尾聲,最後一天考地理時大家只能盯著考卷發呆,內容是第一次基本學力測驗不會考到的國三下學期的東西。這讓學生們倍感吃力,但一向用自然和社會科拉高暑修排名的楊雪晨卻異常輕鬆的完成了考卷。轉頭看向後方一面死寂,她知道不會的人太多,這樣算分並排名一點也不公平。順手拿了考卷走出教室,她一心只想找到今天巡堂的老師,以至於沒有發現後方跟著她跑出來的徐杰。
向巡堂老師提出疑問,她認為這張完全沒有書寫意義的考卷應該回收,或是有其他的處理方式。而老師則是認真的看了一下考卷之後告訴她,繼續寫,只是不需要計分。她笑著準備回去告訴班上的同學,那時她才發現身後的徐杰。
「你也有問題嗎?」
「不……因為看到妳跑出來。」
她向他解釋為什麼跑出來,並一起走回D班。那時王偉宗剛好要去教務處而行經暑修班級所在的走廊。他很高興自己看到了楊雪晨,卻硬生生的裝作沒有看到。她旁邊站著另一個人,那畫面令他感到不悅,彷彿沒有聽到楊雪晨的叫喚,執意擦肩而過。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傷到了她,那時只感覺到疼痛,除此之外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如何弭平那驟起的兩敗俱傷的感覺。
後來又過了一個禮拜,然後即將開學。暑修結束之後王偉宗就一直一直在想,那天他看到楊雪晨旁邊站著一個男學生,是上次他審視過後覺得不比他好的那個男學生。他不僅不覺得他好,甚至也覺得他不會是楊雪晨喜歡的類型,可是,那什麼才是她喜歡的類型?
那天下午楊愃打了通電話來詢問他開學那天要不要上課,他默默的回了要,之後便陷入一陣為時不短的沉默。楊愃試探性的問了他一些問題,卻都只收到像是敷衍的回答,後來她索性主動提起楊雪晨。
「她怎麼了?」
完全不出楊愃的意料,王偉宗很快就有了反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偉宗變得和國二來帶她們班時不一樣了,起初她們只是懷疑他交了女朋友,還想用這個話題大肆開他玩笑,只是一直到最近暑修結束,她才覺得不對勁。
如果說世界上的湊巧很多,那麼楊雪晨和王偉宗一定不包括在那之中。哪有可能王偉宗就那麼剛好在認識楊雪晨之後交女朋友?一向不怎麼關心學生的王偉宗怎麼突然擔心她們不吃不睡只顧唸書?以往總是把沒事卻老是愛進設備組的楊愃趕出去,卻在認識了楊雪晨的這個暑假變得平易近人,哪有這麼剛好的事?
縱使王偉宗極力否認,她也絕不相信一切只是巧合。
「老師覺得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楊愃忽然發現掉王偉宗胃口是件有趣的事,聽他提心吊膽的聲音就知道她的猜測是對的,一切不是巧合,而是確有此事。王偉宗嘆了一口氣告訴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樣,還要更單純許多,不涉及愛情。
其實她知道的事情也不少,碰巧發現了王偉宗的想法,並且在好早之前就知道了楊雪晨那幾張「空白考卷」的用意。她是他們之間最透澈的旁觀者,整部戲的觀眾,整局棋的世外高人。
她不懂王偉宗所謂不涉及愛情的意思,也不懂都已經這麼清晰為什麼他們都還看不出端倪,感覺上就像是兩個人都還在裝傻,或者說是刻意避諱不談,她不懂他們的顧慮,也不懂他們的堅持。在她看來只是小家子氣般的情愛遊戲罷了。
最後她像是感到厭煩和疲倦了,隨手說了個理由掛掉電話。電話那頭的王偉宗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從楊愃那些問句和回話的態度裡。他們都說旁觀者看的比當局人更清楚,於是他想或許楊愃就是他跟楊雪晨這局棋的旁觀者。
所以,她知道了些什麼……?
忙碌的國三生活正式展開,延續暑期先修班的形式,他們在上完一天的課之後還加上第八、第九節,有時是考試,有時則是有老師補進度,而正式開學之後王偉宗因為還有高中部的學生,所以並沒有繼續教導先修班。暑假幾乎可以說是經常見得到面,開學之後卻像分隔兩地,這讓他們都覺得不適應。
然而忙上加忙,後來也真的沒有心思再去想念。正所謂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王偉宗和楊雪晨如此淡定,卻讓楊愃急得快要生胃病。不久之後他們就準備要畢業了,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也足夠讓很多東西消逝。
一旦讓時間帶走什麼,就回不去了。
徒留一地心碎,誰來收拾?
就在楊愃著急的快要胃痛時,發生了意外的驚喜。原本只開放給高三學生的晚間自習,在她們這一屆也開給了國中部,自由參加且沒有成績限制,這樣就等於說是給了楊愃很多時間去和楊雪晨談論王偉宗的事情。她那時只是很單純的這麼想。晚自習開始的第二天,王偉宗出現在自習的教室裡,要她們儘快回到座位上。
那天下課楊愃跑去設備組問王偉宗他怎麼會出現,王偉宗只緩緩的說著以後星期二的晚自習都會是他來看。原本只是單純的想要和楊雪晨聊王偉宗,不知道怎麼了,變質的嚴重,她忽然想讓他們湊在一起,用更親密的形式。
「雪晨喜歡會彈琴的男生。」
楊愃隨意的說著,然後跟著敲響的鐘聲回到晚自習的教室。留下王偉宗一人細細咀嚼那句話。緊接著又過了兩個禮拜,楊愃看似神秘的說要告訴楊雪晨一個秘密,單身好久的王偉宗好像交女朋友了,被她發現每天都會偷偷練琴。隨即如她所願的在楊雪晨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落寞。
接連著有過了幾個禮拜,王偉宗都會在晚自習的下課前半個小時就去練琴,看著教室裡的學生們都進入了狀況,不再需要他,便會悄然離去,下半節開始的時候才會回來看一下。楊雪晨的位子離巡堂老師所在的地方很近,稍一抬頭便會看到。她記得楊愃說過的事,最近王偉宗都在練琴。
就很多層面的因素而言,他們最近很少見面,甚至交談。楊雪晨不想去確認王偉宗是不是真的交了女朋友,也沒有那個資格去問。他們之間輕輕淺淺,若有似無。而且模糊的令人害怕。
那天下課楊雪晨疲憊的只想休息,但是楊愃卻執意拉她去找王偉宗,說是要問問題,明天早上就要考,非常的緊急,能解答的賴羽翎已經沉沉睡去,而這題好死不死的楊雪晨又不會。拗不過楊愃的再三拜託,楊雪晨只好點頭答應陪她去。
走過一條又一條走廊,周遭靜靜的,像是什麼都沒有。越接近音樂教室琴聲越發清楚,感覺上就像是這無止盡的黑暗中唯一的曙光。楊雪晨不自覺豎耳去聽,對她而言音樂有一種魔力,尤其是鋼琴,可以放鬆心情,可以掃去煩惱,可以忘卻一切。
就像現在,她坐在音樂教室裡靠近楊愃和王偉宗的那張桌椅,伏趴在桌上,等著王偉宗的彈奏到一個段落。然而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聽不到了外界的聲音了,意識模糊之際只微微聽到王偉宗講解什麼的聲音。
一種無可以比擬的安心感發酵,在他們之間。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醒來時身上披了一件外套,看起來應該是王偉宗的。楊愃已經回去自習了,整間教室只剩下輕柔的琴聲細語。像是馬上就感應到她的清醒,琴聲隨即停止,斷的乾乾淨淨。
看了看教室後方牆上的鐘,她對那長針的位置皺了皺眉頭,距離晚自習上課已經過了二十分鐘,卻沒人來叫醒她,讓她回去自習,這也太奇怪了吧?轉頭凝視王偉宗的臉,視線交錯,而他們依舊不發一言。最後認輸了的他主動拉下鋼琴的蓋子,並且輕輕的說了句「走吧」。
那再熟悉不過的臉上灑落一絲絲的笑意,就像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她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王偉宗的表情透漏了一切她所想知道的訊息,那樣就夠了,而其他的不是她可以過問的事。
原先應當漫長的日子被強制濃縮,壓榨在每天少少的二十四小時裡。他們不再毫無交流,楊雪晨的班級換了新的理化老師之後,考試量增加讓她有些來不及消化,導致問題也跟著變多。設備組是她解答疑惑的地方,也是她放鬆身心的地方。她為此感到快樂。
楊愃很滿意事情就像她所想的發展,看起來氣氛格外良好,感覺上畢業會成為他們的機會。或許將來哪一天返校,會不自覺的就發現他們靠得很近,就像情人。
可是世事難料,又或者說是人心難測。楊愃一直以為徐杰只是覺得有趣才接近楊雪晨,現在先修班重整,一個晉級到C班,一個繼續留在D班,原班級也不相同,她怎麼想也都不會碰在一起,卻讓她發現下課時間徐杰都會在楊雪晨的教室門口待命。
那天楊愃乾脆的問了楊雪晨,她像是敷衍的說著徐杰只是有問題要問她,沒有什麼意思。既然如此,那王偉宗呢?她又繼續追問,誓言要弄個明白。楊雪晨忽然沉默了,之後緩緩的開了口:
「在我還搞不清愛情為何物時,老師出現了。給我一種安心至極的感覺,她讓我以為那就是愛情。但是愛情怎麼會是只有這樣的膚淺存在?它應該更寬廣、更令人愉悅。就像老師想到她的女朋友時臉上幸福的笑容一樣。」
那一瞬間楊愃忽然懂了,她的聰明、急躁打翻了他們的平衡,她對她的話深信如斯,令人害怕。其實她才是那個罪人,背負著他們不能如願以償完成的愛情的罪人。
後來的日子,楊愃只覺得渾渾噩噩,莫名其妙的就到了週末,莫名其妙的就開始上課,莫名其妙的準備放寒假,莫名其妙的聽到風聲,說徐杰向楊雪晨告白了。她沒有去聽結果,因為她知道結果不會是她要的那樣。她只想試著去掩飾,盡可能不讓王偉宗知道。可是她忘記了老師們的情報網如此強大,這個消息沒有多久便進了王偉宗的耳。
王偉宗沒有任何表示,只是突然停止了練琴。楊雪晨試圖輕描淡寫的問他怎麼回事,卻在剛開口便馬上被制止。熟悉的面容上凝著一抹苦笑,十足十失戀的模樣。楊雪晨強迫自己放空,不要去多管。縱使王偉宗和女朋友分手又如何?這早就已經不是她所能干涉的事情,從好久好久之前就是了。
寒假過去沒有多久就要考試了,楊愃和楊雪晨悄悄收拾了心情,準備應戰。那一戰打得漂亮,讓她們都拿到了不錯的成果,她們暗自嘲笑那是犧牲食物和睡眠的戰利品。
畢業前一個禮拜,楊愃和賴羽翎拉著楊雪晨全校跑透透,她們用畢業紀念冊在收集老師們的簽名和留言,卻遲遲不踏進設備組。直到最後她們各處室都去過、逛過之後這才慢吞吞的進了設備組。
像是早就在等待她們到來,王偉宗伸手接過她們遞來的畢業紀念冊,洋洋灑灑的簽上他的名字,並且留了些話。在她們即將離開時還不忘恭喜她們順利畢業,下午的畢業典禮他會準時出席。
眼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她們先到合作社買了午餐才各自回到教室。楊雪晨邊吃午餐邊清點畢業紀念冊上的簽名,一一確認老師、學生都沒有遺漏。翻著翻著,一張白色的紙條忽然晃進眼中,是她沒有印象有放進去的東西。
『畢業典禮後,請來音樂教室。』
熟悉的字體,楊雪晨不用細想就知道那是誰的字。她默默的把紙條收進胸前的口袋裡,靜靜等待畢業典禮開始與結束。
畢業典禮上大家哭成一片,隨著畢業歌曲落下眼淚,然後各奔東西。然而整個典禮楊雪晨卻是心不在焉的,對那張紙條,她覺得驚訝異常。王偉宗究竟要說什麼呢?這樣的問句塞滿了她的腦子,讓她根本沒有心思去專注在典禮上。好不容易熬到了典禮結束,她匆匆的說著還有點事情沒有做完,便蹺掉了國中同學最後團聚的時間。
音樂教室一片寂靜,這讓她想起某次晚上的時候過來,那時也是安靜得異常。她坐在印象中曾經做過的那張椅子上,等著王偉宗走進。門外的人影遮去了陽光,輕易的就讓她曉得王偉宗來了。
他在鋼琴前坐下,順手開了琴蓋,就這樣開始彈奏了起來。接連兩個柔和的音樂結束,王偉宗突然停下彈琴的動作,轉頭看向楊雪晨。其實他們都是緊張的,支支吾吾了半天,都說不出什麼。
想不起來是誰先打破了沉默,卻讓他們都覺得有些疼痛。話題不為別的而開,只單單討論他們之間,那彷彿存在卻又沒有實際證明的感情。
「楊愃告訴我說,妳喜歡換彈琴的人。」
只這麼一句話,楊雪晨就明白了,王偉宗為了她開始彈琴,為了她而停止彈琴。他們之間也許真的曾經存在過什麼,只是忽然都斷了,斷的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跡。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的悲哀。
「你恨她嗎?」
「妳幸福嗎?」
他們停頓了數秒之後,又同時開了口,然後他們相視而笑。她知道王偉宗並不恨楊愃,只怪他們太駑鈍,被愛情耍得團團轉;他知道楊雪晨覺得很幸福,縱使不在他的身邊。
淡淡的,他們跟彼此說了聲再見,然後笑著走出音樂教室,樓梯口有個人影晃動,那是畢業典禮之後就等待著楊雪晨的徐杰。她小跑步著過去,頭也不回的離開他的世界。
直到最後王偉宗才發現自己可以笑著目送他們離去,原本以為會有的憤怒、嫉妒、疼痛一點也沒有,只有淺淺的遺憾徒留。他捫心自問這樣的情感是否真的算得上是愛情,後來他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她在他這裡尋找到了安心;而他則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安逸。相互依賴產生的信任讓他們都錯誤的以為這就是愛情。
轉頭面對藍天時他忽然發現他們之間──非關愛情,只是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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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rman Melville(梅爾維爾)在《雷德本》(Redburn)一書中寫到:「在某種意義下,幾乎所有的文學作品都是旅遊指南。」此專題會以臺北市的地景作為主題撰寫小品文,並於文末附上該地景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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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者要怎麼好好休息 + 避免工作過量?《黑貓創作報#4》午安,最近累不累? 這篇不是虛假的關心。而是《黑貓創作報》發行以來可能最重要的一篇。 是的,我們這篇講怎麼補充能量,也就是怎麼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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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老師
2024-06-29
【原創小說】米特奇亞星第一章:起源這一次原創小說要帶來米特奇亞星第一章: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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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比Jebey
2024-06-16
原創小說《七月的訪客》【恩賜】並非所有的探究都適得其所,因為那些發問出自真心,若不報以同等的真誠,伊利安便易為微妙的羞恥心所困。然而,向這個世界誠實地表達自己本需足夠的勇氣,而在某些時候,無論他是否有意,那些勇氣對特定的人都是種利器。 然後他會情不自禁地想,是不是這個世界不喜歡他真實的樣子?就像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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譁語 Artyan
2024-06-16
原創小說《七月的訪客》【雙重麻煩】「所以,是為什麼?」 「大概是我沒見過比你更糟糕,但又那麼努力對我好的人吧?」 「⋯⋯重點是糟糕還是努力對妳好?」 「以上皆是才是你啊,羅德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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譁語 Artyan
2024-06-11
原創小說《七月的訪客》【Sometimes When We Touch】(下)興許這不是最理想的景況,不過她無意也沒有理由拒絕,然而不知怎地,這種順理成章無端讓珊曼莎心慌,他很好、她也是,那能有什麼問題呢? 「當然。」 為何這明明是正確答案,卻讓她感覺是種錯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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譁語 Artyan
2024-06-07
原創小說《φύσις》【無謂的競賽和短故事】〈The Caucus Race and a Short Tale〉 一如吐司塗有果醬的一面總會朝下,他們怎也沒料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個兒身上:從殘夏戶外扭開冷氣徐徐的圖書室時,一腳踏入另一個預料之外的荒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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譁語 Artyan
2024-06-04
【長篇小說-人間修煉】第十七章:現身重逢有人關心真的很好,有四哥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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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芒草
2021-11-06
【長篇小說-人間修煉】第十六章:當年的真相人都會貪,有貪念一點都不稀奇,有的貪念無傷大雅,但有些貪念卻會讓人誤入歧途;報應終究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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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芒草
2021-11-03
【長篇小說-人間修煉】第十五章:誤打誤撞的告白沒有燭光、鮮花,沒有策畫、也沒有親友團,只有一顆著急的真心和硬著頭皮豁出去的勇氣,誤打誤撞的告白,還好一切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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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芒草
2021-11-01
【長篇小說-人間修煉】第十四章:天從人願她們曾經在母親的腹中相處了近十個月,之後她們分離二十多年,如今姊妹還能相認,可以併肩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是何等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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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芒草
2021-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