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大排檔
那個被其他人稱為「光哥」的人,對文斯來說是一場惡夢。她早知到轉入這間學校時,內心充滿掙扎不安。慶幸不是和這個人同班,必然難以脫身。因此對她而言,只要這年平平安安的渡過,不要被麻煩纏繞就好。而偏偏這個鄰座的馬俊傑卻把自己煩住,又不知何來惹上了阿光,總不能眼白白的看著他被欺負而不挺身而出……她托著頭看著伏在桌上睡著了馬俊傑,嘆了口氣。
「文斯﹖怎麼啦﹖」校鐘的響起,叫醒了夢中的俊傑。他睜開眼看到文斯悶悶不樂的呆望著自己,他大概猜到是剛才小息發生的事。
「沒事。」文斯早把東西收拾好,她輕輕的向後挺胸伸了一下腰,帥氣的單手拿起背包離開座位﹕「明天見。」她回頭,揮動了手指說再見。
「等等呀……」俊傑立即把東西倒進了背包,也趕不及拉上拉鏈,便抱著背包衝到文斯的面前﹕「說好了去食飯呀!」
「不用了,你自己下次小心就好。」被截停了的文斯輕輕的說。
俊傑沒有理會文斯的說話,他伴隨她在走廊並肩而行,烈焰的太陽剛好落在她的肩上,顯得她的輪廓更清秀,俊傑凝視她的側面,搞得文斯尷尬起來。
「你別盯著我啦……」文斯低著頭,以手遮掩半臉。
「這裡很危險啊!我們還是快點離開吧!」俊傑自知凝視著對方的失儀,想轉個話題打圓場,卻無意識地拉起了文斯的手跑到樓梯前,嚇得文斯用力的甩開他的手。俊傑才醒覺自己的行為不濟,文斯卻向他道歉。
「對不起……我沒……弄傷你吧﹖」文斯緊張的說。
「沒事。是我一時忘形了,道歉的應該是我。」
「沒弄傷你就好……」文斯放下心頭大石﹕「是不是要去吃飯﹖ 」
「好啊!」
俊傑仍舊不停地說話,文斯安靜的聆聽,二人並肩一起步出校門。對俊傑來說,這是他人生中從未體會過的經歷與成長。至少這大概是他多年來罕見的與女生相處的時光。他感覺到文斯的真誠,他找到了一個真正願意聆聽他說話的人,他渴望和文斯能夠成為交心的朋友。
「不如我們去前面的大排檔!」俊傑看著電話上的地圖,抬頭說著。於是他們走進舊式屋邨,穿過了一座井字型抬頭可望上蔚藍的天空的舊式公屋,又走過了暗黑的停車場,輾轉找到以鐵皮搭成屋頂的一個大型大排檔,內有幾檔不同的茶餐廳與中式小炒。文斯已經餓得飢腸轆轆,二話不說的隨便走個位置就坐下來。
「還以為你會不喜歡到這些地方呢!聽聞很多女生都不喜歡來……」俊傑跟隨文斯的身後也很快坐了下來。猛烈的陽光與開放廚房的酷熱在鐵皮屋下煙霧瀰漫,俊傑已經滿頭大汗,水珠不斷滴在桌上,但文斯仍然面不改容,只是偶而用指尖擦過臉上的水氣。
「我可不是一般的女生。」文斯抬頭到處看看﹕「還以為這些地方都給拆掉了,很懷念啊。」
「我才第一次來大排檔呢!」俊傑用手背擦汗,卻愈弄愈髒。文斯從背包中取了一包紙巾,遞給了俊傑。俊傑立即用紙巾擦過汗水,弄得臉上都是紙巾碎,讓文斯哭笑不得。
「不要取笑我啦!」俊傑打開了電話的相機功能當作鏡子,一邊拈去臉上的紙巾碎,一邊問﹕「飯後你去哪裡﹖」「 你想跟著我來嗎﹖ 」文斯驚訝的問,俊傑點點頭,讓文斯有點生氣﹕「馬俊傑,你就不能自己回家也好,逛街也好,幹麼要跟著我呢﹖」
俊傑呷了一口凍檸茶,只注視著杯底,用吸管和小羹不停的戳著在浮沉的檸檬﹕「其實我也不太懂得交朋友……」
「你要去結識新朋友,也不等於去纏繞對方啊!」文斯呷了一口熱咖啡﹕「這樣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認識一下新朋友。」
2.2 拳館
午飯之後,俊傑跟文斯上鐵路,轉線了幾回,文斯一直沒有告訴俊傑要帶他到哪裡去。一直在街上走著,文斯轉上了一座舊唐樓拾級而上,推門而進,嚇得俊傑要回頭返歸。
門後面是一所小型的拳館,有幾個身型魁梧的男人在打沙包,又有幾個在對練。他們身上的肌肉上滿佈紋身,相比站在門邊的俊傑,如小矮人面對巨獸,害怕得不敢不敢亂動。
「大師姐!」 一個高大且肌肉結實的男生赤膊的走在文斯前面,欠一下身子。
「別講笑啦,權師兄。」文斯拍拍對方的肩,笑著說﹕「這個是我的朋友,帶他來見識一下。權師兄麻煩你了。」
「你……好……」俊傑一臉害羞的跟對方打招呼。
「對了,權師兄,龍師父呢﹖」文斯問。
「他在跟那邊練習呀。」權師兄指著遠處正在使用戰繩練習的赤膊男子,強壯的手臂上是七彩復古懷舊風格的紋身。
「好的,那我先找他。」文斯笑著說﹕「俊傑,你先跟權師兄逛逛吧。」
文斯獨個兒把背包丟在在門邊的衣物櫃,走到那赤膊的男子旁邊,喚了他一聲。
「哥,我回來了!」文斯喚了一句。
阿龍停止手上的訓練,以手背擦了額上的汗,喘氣問﹕「今天第一天上學還好嗎﹖」
「唉,別提了。我重遇了那個人。」文斯沒有帶上拳套,赤手空拳的打在沙包上,打出響亮的節奏﹕「我早知道同一間學校,幸好是鄰班的。」她一個側身扭腰,沙包發出「啪」的一聲響亮,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她身上。
「斯!冷靜點。」阿龍喝止了文斯,按停了沙包,文斯只好暫停,「斯,先去換衣服。」文斯喘了幾口氣,要不是阿龍的提醒,也忘記自己仍穿著校裙。
「大哥幫你解決。別私自行動。」阿龍拍拍文斯的肩,指指俊傑﹕「哪個是你朋友﹖」
「算是吧。」文斯走在俊傑旁邊﹕「怎麼啦﹖ 你交到朋友沒有﹖」
「你這個算是作弄我吧﹖」
「我作弄你﹖」文斯認真的說﹕「待會阿光又再來找你麻煩,看看誰作弄誰﹖」
俊傑沉靜下來,似是認同了文斯的說話。
「這個是龍師父,權師兄。」文斯向俊傑介紹身邊的人﹕「這個是馬俊傑,我的同學。」
「你……好。」俊傑害羞的再一次打招呼。
「俊傑,你要不要試玩一下,待會我有堂要教,你可以留下來試玩。」文斯剛好換上了背心和鬆身的短褲,手臂露出曲線線條。正當俊傑猶豫要不留下來試試看,手機頓時響起,他心知不妙,迅速的把電話掛掉。
「我是時侯走了,對不起,」俊傑揮動手上的電話,道歉﹕「文斯,明天上學再聊吧。再見。」
「嗯,」文斯替俊傑打開大門﹕「路上小心。明天見。」目送他離開,然後深呼吸一下,帶上拳套,開始晚上在拳館的助教生活。
俊傑的手提電話不斷的響起,他生氣得把手機關上,他知道這個動作的後果,但為了此刻需要冷靜,並無他法。他趕上了的士回家,母親早已板著臉坐在沙發上,俊傑硬著頭皮,躡手躡腳的走進廚房,從雪櫃取了杯冰水,一口吞下。
「馬俊傑,你到底去了哪裡﹖」母親坐在沙發上,雙手繞在胸前,嚴肅的問著。「我……」俊傑在支吾以對﹕「我……我先入房換衫……」
「馬俊傑!你跟我過來!」母親仍然在沙發上,俊傑摸摸了自己的後頸,走在母親面前。他知道那個後果正在風雨欲來﹕「你明知這個時間該去練琴,老師跟我說你蹺課了!你到底去了哪裡﹖」
「媽!其實我都快20歲了……我想自己選擇……」
「你這是什麼意思!說我不給選擇﹖不給你自由嗎﹖是你說要學琴的!」
「不……不是這個意思……」俊傑對於母親的責罵,無從反抗。「我做每一件事都是為你好! 你快要到八級,再努力一點就可以到演奏級,到時你要去外國表演也好,去做音樂家也好,家中一定要錢栽培你的!到時侯你就能出人頭地……」母親雙手捉緊俊傑的肩在搖晃,在責備。
「我只不過是一天沒去練琴而已。」俊傑推開了母親捉緊的手。
「什麼﹖一天還不夠嗎﹖ 平時你也不會駁嘴,什麼時候學壞了﹖你開始忤逆我了!一定是你今日在學校不知跟了那個壞人,第一日上學就把你教壞!」
「是呀!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學校,第一日上學就被欺負了!差點被人圍打! 你只懂得要我練琴學畫讀外語,能對付那些衰人嗎﹖ 家中有錢很了不起嗎﹖就是因為我的身份,才被欺負!我就是給教壞了哪又如何﹖ 我快廿歲了,為了你的一切,轉了幾多次學校。你當我是什麼﹖ 所有東西都是你給我的,我有反抗過嗎﹖我不是不會反抗,是我連說『不』的機會、權利都沒有!」說罷,俊傑把手上握著的玻璃杯狠狠的摔在牆角。
然後俊傑給母親記了一耳光。
他除了對母親怒目而視,氣沖沖「砰」一聲關上了房門,把自己鎖上,偷偷的在床上哭泣。一邊哭著,一邊回想起剛從文斯的拳館走出來,恍惚如夢初醒,看到活著,可以是另一種方式。可以是一種活躍和自由,喜歡吃大排檔,喜歡打拳,毫無保留的爽朗。而自己卻似是被囚禁,只能去某些餐廳食飯,拿起刀叉都要顧及儀態,幾十年來都只是取悅母親練琴畫畫,除了穿起校服時有半點自由,可以在操場和所謂的朋友打籃球,體育課在運動場和同學較勁地跑步,這都是他喜愛的活動。而偏偏自己沒有選擇,給母親教導是個貴族出生的王子,不能受傷流血,只能跟隨母親的背後給人讚賞為「乖孩子」。俊傑知道,至父親的事之後,母親更是不能自拔地寵愛、呵護、溺愛自己。他很想離開這種狀態,他明白自己是有感情、有思考的生物,是活著的獨立個體,而非母親打造的機械人,更不是她的寵物。可是他並不知道如何離開,難道要選擇離家出走嗎﹖在這一刻,他無路可退。
俊傑躲在房內,偷聽到母親在客廳的電話對話,似乎在跟誰討論要為自己轉校的事宜。他已經不要動輒不順就得轉校,更不想再受母親的擺佈!對於母親而言反正家中有的是金錢,只要自己不給欺負成績永遠維持頭三名一切平平安安順順利利不痛不痕就最安好,最重要是不失禮於親朋好友面前,永永遠遠也是個乖巧溫順的可人兒。
俊傑二話不說沖了出房間,奪去了母親手上的電話,再把它狠狠的擲在地上。母親捉著俊傑的衣領,毫不留情地再次給他記一耳光,再隨手在玻璃透明的茶几上拿起幾本雜誌捲成棒狀,發瘋似的打在俊傑的身上,俊傑不斷的退後,伸手擋著母親的攻擊,退到牆角之下,拾起了摔破的玻璃杯碎片,架在頸上,威脅母親。
「你再打我,一拍兩散! 」拿著玻璃碎片的手在抖著,卻又要裝出倔強。
「你有毛有翼了,威脅我!」母親看見俊傑的威脅,終於停了下來,卻不斷瘋狂的尖叫﹕「我做每件事都為你好!到底誰教壞了你!我的電話你都夠膽搶﹖」
俊傑沒有答話,空氣凝住了。母親在寂靜下蹲在地下,抱膝痛哭。俊傑放下了手上的玻璃,返回了房間再次把自己鎖上。
窗外的夕陽在一場爭執中變成黑暗,家中漆黑無光,沒有人願意為此點亮一點光。直到父親回來了,他打開家門順手的亮起燈,看到卻是頹頹垣敗瓦的戰場。父親扶起了坐在地上,已經哭得乏力的母親。母親用著僅存的力氣指著房門碎碎念著什麼,俊傑偷偷的從門隙中窺視一切。
父親輕敲俊傑的房門,說要了解什麼。俊傑躺在床上沒有應門,把耳機播放的音樂調到最大,蓋上眼睛沉醉於冰冷的電子迷幻,如同幻想在北歐一望無際的冰地上。眼尾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耳邊,沾濕了髮根,卻看見女生在遠處跟自己微笑。
那個女生本來在今天學校小息時早已活在冰天雪地中。
只是俊傑搶去了她的耳機,把她從幻想中返回了現實。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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