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獨處,我總會想起舊蘇打綠時期的《獨處的時候》,裡面有一句歌詞:「獨處的時候,心容易特別黑;獨處的時候,心容易悄悄破碎。」的確,我會刻意為自己營造獨處的時光,可能是趁著家人都出外時,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動不動看著窗外反省人生,過於奢侈,大概兩三個月才能偷來;然而更多時候,匆忙的生活沒有閒暇讓我理直氣壯去虛耗時間,戴上耳機就開始佯裝四下無人,即使路程很短,不夠時間讓心去縫合,但把心臟摔碎只需要一秒,還是綽綽有餘。
作為有時候過份現實的不合格的偽文青,我總是喜歡形容自己的人生為「破碎」。上一年的散文角落為「很多碎片」,今年則取名為「破碎軌跡」。我自是很愛「碎」這個字。在我看來,只有定期進行破碎工序,我的人生才姑且算是完整。
來到異國,與別人一起共住後,頓覺自己的獨處時間寥寥無幾。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一室之下,少部分時間可能是一方上課,另一個人去日常採購或處理日常瑣碎事。獨處時要優先處理日常事務,諸如思考晚上吃什麼、冰箱裡的菜夠不夠,再是打掃家裡,餘下的時間才是安靜坐在客廳裡,觀察自己的心情好惡與心理狀態。突然另一半又回家了,回復兩人形影不離的生活。犧牲大量獨處時間的後果,大概是發現自己很久沒流過淚。本該是好事,卻無法心安理得為此感到高興。體內依然積存了一池淚水,尚未溢出,只因無處脆弱。
我想每個人都需要一點破碎的時間,卻想不到如何解釋我的結論。某天睡前,合上雙眼後旋即進入另一個世界,我一直認為是清醒與沉睡之間的交錯夾縫,在正式入睡的短暫過渡。你我都曾過路的空間,佇足太久卻逐漸迷失而成為錯誤。自從獨處時間銳減後,我總是需要在此徘徊良久才能安然入睡,被各種日間驟現又即逝的靈感來回碰撞,直到站在中心的我已然碎成渣子。它們逐一侵佔我的思想,把那些湧現而遭忽略的文字都投射在上空。剎那間,恍若漫天星辰。因此入睡前的片刻,其實才是我最為了解自己,並有效反悟人生的時段。破碎,不過如此。
不知為何,當晚的其中一塊飛石猛然向我衝來,投射的影像是一小段科學實驗片段。藍色的桌面擺了一塊金屬,我猜想是鈣。戴著橡膠手套的實驗人員謹慎地用刀子切開鈣金屬,新鮮的剖面呈現閃耀的銀色,待其放置一分鐘,漸漸變成發黑的啞灰色,就再沒有肉眼可見的觀察了。雖然知識始終匱乏,我依然記得這是鈣在接觸空氣時所產生的化學作用,使其由鈣變成calcium oxide。當刻恍然大悟,或許這是解釋破碎理論的最佳論據。
不同人自有不同的追求,有人說感恩終於從破碎的狀態拼湊出完整的自己,對他們來說,成長是一種加法,而對於我這種或許是異類的人來說,成長意味著你終於學會如何正確無害地變得破碎,再自行痊癒。於是對我來說,成長也是一種加法,風乾的裂痕終將佈滿在每寸皮膚上,或隱密得只有那個脫你衣服的人能發現,或張揚如臉上那道淚流的軌跡,既是出口,也是歸處。
某個天氣不佳的下午,完成了一天中第二節課,已允許自己以無比疲累及遲緩的精神狀態攤倒在沙發上,遂生長成沙發角落的小薯仔緩緩發芽。另一個人在房間裡已經睡了幾個小時,一室內共處多時,這可算是我最為珍貴的假性獨處時間,至少耳畔清靜,心靈的無名喧囂才足以蔓生。時間流逝的確能叫人成長,不管你想與不想,譬如我已從冬末春至時看不得白天空,接受並真正融入了這個地區的天氣變幻,而如今能痴痴盯著窗外的白,甚至如常出外正常活動,譬如我已經學會不以軀體硬性碰碎。
我只靜靜攤軟在沙發上,眼前仍是一片迷霧的白霸佔視線。沒有甚麼特別難過的事,卻依舊選擇習慣性地難過,緩慢入睡,與碎片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