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們第三次見面。
第一次憑著寒林,一裡一外,各自尋覓。
第二次隔著溪水,一左一右,同樣失落。
而這一次,正在穿越亂石遺址的兩人,一上一下,來至半途,意外重逢。
她們注視著彼此,沉默無語,只因為皆在對方眼眸子裡,瞧見了不同前次情緒,是同樣深沉且痛心的無奈之色。
於是兩人有了默契。
正欲上山的她,用樸刀削下枯木殘枝,點燃一堆篝火驅寒。
正要下山的她,以索帶掃出一片空曠,打落兩塊方石為椅。
「我似乎沒問過妳的名字?」
要下山的她一手示意對方就坐,另手五指抵著白膩一片的胸口,自我介紹道:「我叫雲襄,雲霧的雲,襄助的襄。」
「宇韶容。」
欲上山的她簡單回應,順勢將白骨鑄就的樸刀拄立岩地,坐在另一方石塊上。
簡短寒暄過後,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相問,於是又不說話了。
篝火隨風搖曳,宇韶容隨手扔了一截枯木進去,篝火忽然發出嗶嗶剝剝裂響,旋即平復如初。
藉著這番響動,正在把玩藏青色索帶的雲襄,開口問道:「妳找到姐姐了?」
「沒錯。」
宇韶容點了點頭,下意識應了一句,當她反應過來時,眉頭微蹙,額上犄角輕微顫動。
雲襄鬆開手,任由索帶浮繞左右,好奇地看著她。
還記得兩人第二次見面,她也是說了一句「沒錯」之後,忽然有了這樣的奇怪反應。
宇韶容察覺了雲襄目光,懊惱地搖了搖頭,喪氣道:「以前總是把『沒錯』掛在嘴邊,這次出來找姐姐時,明明提醒過自己,不夠能再這樣子了,要好好把心裡話說出口才行……」
她望向來時方向,沉默了半晌,幽幽說道:「可當我見著了姐姐,還是改不掉這壞習慣,沒能把想法清楚說給姐姐聽……」
雲襄聽完,陷入沉思,隔了許久才說道:「其實,妳養出了這口癖,是不想要表明立場,對不對?」
宇韶容露出訝異神色,沒想到會被雲襄輕易道破。
「可總有些時候,妳越不想選邊站,只會越讓自己和身邊的她,更加為難而已。」雲襄注視著宇韶容,語氣神態皆是無比認真。
「沒錯。」
宇韶容剛說完,又不自覺皺起眉頭,犄角又輕輕晃了晃,雲襄忽然覺得她這反應其實很可愛。
「要是我能早點下決斷,原本的姐姐也許不會不見,我們也能回到姐姐身邊了……」宇韶容語氣裡帶著追悔之意,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一時陷入過往回憶。
雲襄沒有打斷宇韶容的思緒,而是望向無邊幽夜,任由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點點繁星,淺淺孤月,寒林之中,寒林之外,景緻一般無二,就是少了玄羽在身邊。
不應該這樣的。她以為已經習慣了,實則不然。
「我試過──」雲襄忽然說道。「試過很多次,非常多次。」
宇韶容靜靜聽著。
「可是,不管我如何選擇,不管用何種方式,都無法改變姐姐的結局啊!」雲襄想要平靜地訴說過往,可越發激動的語氣還是出賣了她。
她很不甘心。
真的,很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又能有什麼用呢?
雲襄啞然失笑,自嘲道:「結果這一次,我還是只能把姐姐從身邊逼走,離得越遠越好……」
聲音越發微弱,直到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才真正意識到,原來她也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把真心話藏得很深很深,所以才會導致姐妹倆走到這般境地。
宇韶容感受到雲襄無聲的悲傷,可她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去看雲襄現在是什麼表情。
因為,她們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安慰。
因為,她們只需要一個懂得彼此的人,聆聽各自的選擇與失落。
現在,她們終於找到了這樣一個人,訴說了彼此的悔恨與不甘。
終究是想改變的吧?
終究是得改變的吧!
宇韶容有了決斷,起身拔起骨鑄樸刀。
「我走了。」
一聲告別,她掉頭下山,去追形魂皆非的姐姐,把眼前熾熱,獨留雲襄。
雲襄沒有開口道別,就這樣坐著,直至身前篝火徹底燃盡,再也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就算是一片死灰也沒關係。」
雲襄起身向前,將一把殘燼握在手中,手指細細搓揉,灰燼隨風四散。
「我知道,我們總會習慣的。」
索帶無風飄動,將她托浮半空,隨著灰燼去向,往山上飛去,徹底消失在幽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