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托家的雙胞胎男孩K.梵托正懷著怒氣,以急躁步伐在一棟建築的門廳內邁往出口。
門上的感應器偵測到他靠近的身影,啟動裝置讓玻璃扇門往兩側自動敞開。夾雜炎夏暑氣的風竄入,將K.梵托肌膚表層來自空調冷氣的涼爽全然抹去。瞬張的毛孔逐漸泌出略帶油脂的汗滴,緩緩在男孩黝黑皮膚上堆積,泛起一片水漾微光。
戶外烈日刺眼的光迫使他半瞇起眼,放慢腳步,內心想著要是他能重回門廳,逗留片刻再離開那該有多好。他眷戀想著身後那提供了舒適採光與恆常溫控的訪客休憩區,真心認為那即是此時此刻最合適的避暑勝地。
然而,要是他轉身回頭,意味著他將與那硬是把自己肥胖身軀塞在櫃檯中的怪異大叔再次說起話。男孩K受不了他那故作神秘的口吻、過於憂慮的神情以及飄忽不著邊際的說話內容。他無法理解大叔所想傳達的,因為那些語句內容如謎般難解,彷彿藏著各式各樣拐彎抹角的細節,而那正是男孩向來感到頭疼,拒於門外的溝通方式。
這時,他想起大叔是如何回覆他特地造訪的請求。於是,儘管戶外的高溫難以忍受,他果斷放棄猶豫,加快了步伐朝外走去。
大叔說:「我不會。預言從來就不是人的事。」
K.梵托之所以懷著怒氣,是因為那塞在狹隘接待櫃台中的胖大叔,就這樣否認了外界傳聞,說他不具有預言能力。然而,大叔卻是男孩透過人脈,四處探聽,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是真正能預測未來的預言師。
這則小道消息來自位矮小豐潤的婦人。她為找回在過去一場戰爭中下落不明的軍官兒子,探訪了這座樂園城市中的所有預言師。同時,她用狐狸般的狡詐天性,在雙方對話間刻意放進誘餌,好勾出對方底細,進而看透他們預言的能耐。
婦人對誠懇上門詢問的男孩K說,她知道有個能力不同凡響的預言師,藏身在那盛名遠播的天堂社區。他從不接受預約,總是看當下心情來決定是否碰面。儘管他的行事風格是如此地低調神祕,性格是如此地捉摸不定,在必要之時,卻能給出影響當事人往後生命極其關鍵的預言。
婦人說曾前去拜訪並且順利聽取到預言的人,都對其能力讚賞不已。「他甚至能給人一段美好的愛情。」最後,婦人雙頰泛起紅光,額外讚賞了預言師的這項優點。
男孩K走進了午後的烈陽中,難以平息他內心的焦躁,對於這趟徒勞而返的旅程感到無奈。
這裡還是沒變嘛,到處都是橫行的騙子。他想
逐漸斜照的陽光在地板石磚縫間堆疊,讓熱氣由下往上蒸烤著行人,使男孩K揮汗如雨,上衣也因此讓汗水所浸透。緊黏肌膚的布料雕塑著他日漸精實的肌肉線條,引起了路旁閒人的注目。他無視那些目光,卻仍舊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男孩之所以急於離開這社區,是因為他周遭環境中的一磚一瓦是如此地熟悉,連同店家與那著名的草地公園,其實都是他童年回憶的一部分。因為,梵托舊家就位在這被稱為「天堂」的高級社區。那陪伴著T、K與X三人孩童時光的溫馨寓所,卻在雙親因感染病毒相繼過世後,在社區住委會精心策畫的計謀中被奪去。
K.梵托記得那是年度的最後一天。
在那下著小雪的跨年日,他與哥哥T及姊姊X,三人被迫從中搬離。那宛若鬧劇般的情節於午飯後開演,先是幾個彪形大漢闖入家門,隨後跟著社區警衛以及幾位從未見過,自稱隸屬於社區委員會的人。
經過半小時左右的周旋,白色套裝胸前別有社主委頭銜的辨識名牌,帶付金屬邊框眼鏡,笑容與聲音同樣柔美,手腳細細長長的女人,用過於憐憫的聲線,同意梵托家的手足三人能有十分鐘的餘裕收拾行李,甚至好意告知他們,所有被遺留下來的,包含寓所本身,社區委員們早已勉為其難地達成共識,同意無償協助梵托家處理善後。
「我以主委的名譽擔保,」她說,同時蹲下竹竿樣的身軀,好讓視線與三個孩子有所切齊,「任何有價值的事物,你們一件也帶不走。」
聽著她朱紅雙唇所吐的那些語句,男孩的情緒逐漸升高。於是,他趁著女人朝社區警衛交代事項時,搶下她的側揹肩包。隨後,這項舉動引來了一陣熱帶風暴般的混亂場面。梵托家的手足三人、張牙舞爪的社區警衛、急忙勸架的社福人員以及聲線不再甜美的社區主委,全都不由自主地在空間裡頭瘋狂跑跳起來。
雖然場面極為混亂,X.梵托仍然像隻精明的貓,在被踹到角落的主委肩包中,得到一張明列各種不平等條約的契約書。她順手遞給了哥哥T,鬧劇才在哥哥高舉契約書,以其為要脅的情況暫告一段落。
然而,人心終究比少年所能預想地來得險惡,在主委暗藏陷阱的話術中,他們還是失去了許多珍貴的事物,僅留下母親生前極其重視的藏書與數本筆記。
後來,在陽光瀕死的時刻,他們扛著簡易行李看似落魄地離開天堂社區。隨著梵托家所面臨的境遇轉變,就連外頭飄著細雪的氣候都帶來截然不同的感受。有別於對環境衛生有著極高標準的社區,在那裡顯得浪漫無暇的白雪,在社區外竟淪為使道路泥濘濕滑的元兇。
在社福人員的帶領下,梵托家的手足三人緊握住彼此的手,相互提醒注意腳下路況,好踏出一步又一步的安穩步伐。因為,他們相信,只有同心協力才能各自安好地前往未來。
K.梵托想起當時哥哥的手是多麼地溫暖。來自他掌心之中那源源不斷的體溫,是一股極其堅定的勇敢能量。哥哥彷彿透過彼此緊握的手心在告訴他們,無論將來世界如何變動,只要有他在身邊,就不必感到憂慮害怕。
他現在卻加入那信奉病毒的邪教?他憤恨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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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