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自毀的程序
飛機上播放著一連串的資訊,根本沒有一個乘客用心聆聽,有人和家人聊天,有人煩躁小螢幕還未啟動,有人已經呼呼大睡,也有人沉默不語。俊傑呆望著窗外的景色,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看的景色,直到看著貼近的地面終於慢慢的離開自己,他意識到的事,有些事又要重新開始了。
從一開始與母親對抗,堅持不會再轉校,要重奪自己的人生,自己安排未來,如今卻輾轉到另一島國再經歷一次入學,重新認識朋友,重新適應新生活,真的比較好嗎﹖其實過了聖誕假,已經進入準備考模擬試的學習假期,再沒有在學校和她碰面。只要自己專心溫習,不再和她聯絡,然後文憑試考得好成績,考到心儀的大學,然後各自有各自的方向和生活,她從此與權師兄快樂,說不定在大學也會找到個比她更優秀的女生,說不定之後和父親的關係轉好,說不定……又何必把自己推到遙遠的他方﹖
這是命運嗎﹖這也是自己決定和掌控的人生嗎﹖除了入讀那一間高中,在哪裡暫住是Hazel 安排外,之後還有什麼是自己能控制的事﹖面對二十小時後的將會面對一連串未知的迷茫,說是已有寄宿家庭接侍,但原來關於自己、可以掌控的事,如同細小的玻璃窗外的景物,即使多廣闊的海,高聳的山,在這個角度俯瞰,都渺小得不再是山,也不再是水。
一切都只是眼前掠過的畫像。
就像和她的最後擁抱。
「馬俊傑!」文斯在俊傑準備進入離境大堂之際,終於趕上,找到他的身影。她整個人奔向他的身驅,用力的把他緊抱不放,就像當日在沙灘那樣,只是角色調轉。
俊傑一直撫摸普她的背作安慰。
良久,文斯終於放開了手,退後了幾步,她回復了理性。
「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答應過你,一定不會食言。」文斯把首飾盒給交了俊傑,是他送的品牌,是他送的吊咀﹕
「這個……我還是把它歸還給你吧……我無法成為它的主人,對不起。」
「不用道歉。」俊傑接過飾物盒,看來她已經可以把自己放下了。放不下的,只有自己一個。把手上挽著的紙袋給了文斯﹕「這個……是給你的。」
「你和權師兄之間的秘密,我知道了。」文斯接過紙袋後,用手掌輕輕推了他的肩膀,就像好兄弟互相碰撞﹕「你覺得這樣很有型嗎﹖」
「權師兄他這份人真的守不了秘密。」俊傑冷笑一聲。
「只是你這個謊話太假了吧﹖」
「嗯,是我的錯。」
「要是你想我原諒你,放假記得回來找我!」文斯雙手插袋的說。
「我會的了!」俊傑雙手搭在文斯的肩上﹕「以後沒有我的照顧,經痛時要記得喝我買給你的可可粉,還有記得用暖包!記得食多點飯和維他命丸,不要再收藏什麼秘密了,乖乖的聽權師兄的話,這樣我走了,才有意義……」
「別嘮叨了,快點進去吧!」此時文斯鼻子都通紅了,眼框也快要落下淚水。
「再見了,文斯!」說罷,俊傑給了文斯最後的擁抱,此際他的淚已經流過不停。
「再見了,馬俊傑!」
多美好的抱擁,始終都是虛無的質感,沒有什麼實質可握之物。最後只能化作回憶,讓人陶醉沉溺。俊傑仍記得開學日的美好,在大排檔的快樂、在拳館的訓練、勝出後的驕傲……還記得和她的爭吵、不安、憤怒、原諒……
明明是自己選擇放手,卻偏偏無法放手,不斷與過去的胡同兜圈,掉進愧疚和後悔的旋渦。
到底自己是不是錯了,文斯你為何還可以像朋友間的豁達,輕挑地面對自己的離開﹖因為她早已放下了,還是根本在裝作若無其事﹖
太多問題,俊傑只能凝視歸還的禮物,沉默呼喊,直到心底忍忍作痛。
如果痛楚和辛酸是成長的程序,但願這種心痛,可讓自己看透紅塵生死離別和愛恨交纏,二十小時後雙腳著地時,是一個學懂獨自出走的自己。而不是再徘徊過去,任憑回憶把自己的現在和末來扼殺、摧毀。
俊傑呆望細小的玻璃窗反映自己的臉孔,可惜還沒看透這個倒影背後的漆黑。
「文斯,你看透了沒有﹖可以告訴我,有什麼竅妙嗎﹖」
19.2 離別的規矩
就這樣,看著他的背影在眼前消失。文斯對離別不是沒有經驗,小時候父母的離和逝,已經教懂她生死是什麼一回事。但文斯記得,那時候的自己,並沒有和如今的自己一樣,在靜靜的落淚著。
到底眼淚,是為了什麼﹖是因為俊傑把自己那件曾經給過自己溫暖的深藍色的大衣送贈了給自己﹖是因為感覺到失去了與一個人的未來﹖還是因為,自己還沒有放下過去﹖
文斯其實早已在機場,一直躲在俊傑的背後,只是一直想不到用什麼方式再次面對他。
因為她知道了那個關於沙灘的秘密,她知道俊傑寧願成為犧牲者,也不願意自己在兩難的局面選擇。他寧願選擇離開,讓權師兄給予自己最大的愛和幸福。
都怪自己執著,堅持要知道來龍去脈。平安夜的晚上跟了權師兄回家後,文斯本來以為自己會像別的情侶一樣,躺在沙發或床上,做那些事。可是她坐在沙發上,卻無法忍耐所謂的坦白,還未足夠坦白。文斯當晚親手破壞了小浪漫,不斷質問權師兄的秘密。權師兄最終還是一五一十的將在沙灘上的事說了出來。
「你還是放不下他嗎﹖」
「我沒有!現在是你對我不坦白!」
「都不過是很小的事情而已!」
「現在他為了這樣而離開,值得嗎﹖」
「這是他的選擇!我可沒有叫他這樣做!」權師兄心有不憤﹕「你還緊張他什麼﹖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心入面還有他嗎﹖」
「我只是在關心朋友而已!你剛在餐廳還說得自己多麼豁達,都是假的!」
文斯對當晚的爭吵,還歷歷在目。原來他們兩個和自己無異,就像當日自己堅持保守秘密,都是出於愛和保護。都怪自己學了俊傑的壞習慣,總是要把所有事情問過明白,倒頭來傷害了三個人。
如今看著俊傑的背影,文斯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面對他。是同學、是親朋好友、是情如手足,還是未開始的前度﹖可是看著他等不了自己,快要準備離開之際,文斯腦袋一片空白,唯有單靠衝動行事,再想再多想,只怕換來失去。
文斯也不太清楚為什麼自己選擇裝出堅強,以稱兄道弟的形式道別,要是說是裝給俊傑看,倒不如說是裝給自己的心,欺騙自己能夠放下,欺騙自己毫不在乎。以這種手法麻木心的不拾,才能把雙手放開,擁抱別的東西。
文斯獨自站在客運大樓,看著穿透玻璃落下的夕陽把自己的影子拉長,孤獨的冷靜間好像明白了什麼道理,但明白了不等於能它實踐出來。
「我們回去吧!」此時權師兄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文斯的身邊。
「對不起!」文斯把頭栽在權師兄的胸口,緊緊的抱住﹕「我不該和你吵架的……」
「我都沒怪你。」
「但原來我真的不捨得……」
「無論如何,我都會成為你的依靠。」權師兄一邊撫摸著文斯凌亂的長髮,一邊安慰著﹕「我會連同他那份愛,用盡全力愛你。」
「討厭,你變得越來越愛說甜言蜜語了……肯定是他教你的吧!」
「他還教我很多東西呢!」權師兄牽著文斯的手﹕「他只是想你過得安好。」
「我知道……」
文斯把空出的手,牽著權師兄的手掌。就算內心不斷和他繼續以打破空間的維度中互相糾纏,在這一刻,雙方分開走到天涯和海角,的確是放開了。
只有「放」,對方才可以毫無束縛地上路。
這是離別的規矩。
適用於人世間所有生離與死別。
如沒有規矩,畫不出一方一圓,故事的結尾,從此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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