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我們提到了倍樂生集團如何透過一連串的藝術策展活動,自然而然地將藝術逐漸帶入到直島島民的日常生活之中;這一次,我們就來一起造訪直島最大的一個聚落-本村地區。這個聚落中的作品大致上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分別為(1)主要以老屋改造成藝術品的「家計畫」作品;以及(2)「家計畫」之外的作品或建築。這一次我們就先從家計畫開始吧。
(以下所分享的內容,多為NANA濕婦帶團時在巴士上,或是在行程中與旅伴們分享的內容筆記,多少會參雜許多NANA濕婦自己曾經在藝術祭活動中的體驗、感想與小故事。對於實際造訪過的朋友來說,以下的內容應該都是大家最難忘的回憶與體驗;而對於正在計畫想要前往的朋友來說,以下幾篇的內容則可能會有些暴雷處,請自行斟酌要了解到甚麼程度,希望對於你/妳在行程規劃時有所幫助;最後,如果你現在正在瀨戶內藝術祭的現場,則可以邀請你一邊聽一邊體驗喔~)
「家計畫(家プロジェクト)」
位於本村地區的家計畫,主要是這個區域內的廢棄老屋為舞台,將老屋的部分或整個當作藝術創作空間的藝術計畫。由於這些廢棄老屋錯落於使用中的民宅中,所以在參訪的過程當中,一定會經過島民的生活場域,所以增加了許多外來的觀光客與島民之間、年輕人與長輩之間、都市與鄉村之間的交流與互動機會。從1998年推動至今,目前元祖的「角屋」、「南寺」、「kinza(きんざ)」、「護王神社」、「石橋」、「碁会所」、「牙醫(はいしゃ)」等共七棟作品。如果想把家計畫的作品全部都看完,依據官方網站的建議時間為「兩個小時」,但就NANA濕婦的個人經驗是...兩個小時你一定看不完。首先是因為作品真的是打散在這個村落裡的每個角落,而且有些還要稍微爬點山、或是因為人數限制而需要排隊或抽整理券...。所以還是那一句話,千萬不要太高估自己、也不要太過貪心,能看到甚麼作品真的都是看緣分,沒看到的都能成為我們下一次再訪直島的動力之一啊。如果真的不得不一定得做選擇,那NANA濕婦會推薦倍樂生官方導覽行程中一定會去的「角屋」與「南寺」,其他的就看大家的時間安排,自由搭配嘍。
「角屋」:號召島民們一同參與的第一號作品
如同上一篇所提到的,來到本村NANA推薦一定要看的元祖作品就是「角屋」。但我必須老實說,當我第一次進到這個空間裡的時候,我完全看不懂藝術家在幹嘛XD。話說當初在推動家計畫的第一個作品時,大家對於直島(這個偏遠的小島)的認識還沒這麼多,包括藝術家當然也是。這時候的秋元先生,便很直覺地把腦筋動到了他所認識的藝術家-宮島達男的身上,當時他們都還三十幾歲,宮島達男才剛開始在國際舞台上嶄露頭角。其實,早在倍樂生之家美術館開幕前,秋元先生就曾經向福武總一郎推薦過這位藝術家朋友,希望能讓他的作品在安藤所打造宛的縮小版萬神殿空間裡創作。但當時福武總一郎先生對這位藝術家還沒甚麼感覺,所以後來就被那個七彩霓虹燈的作品《生死100(100 Live and Die)》給幹掉了XD。
後來,福武總一郎不知道從哪裡又聽到了宮島達男的消息,開始對他的作品產生興趣。因此,這一次,秋元先生抓緊機會,再次努力說服兩方,先是飛到瑞士說服藝術家宮島達男,讓他點頭願意到這個小島上創作;再帶著宮島達男,抓準老闆福武總一郎的休息時間去拜訪,說服老闆願意把「角屋」交給宮島創作。據說當他們兩第一次跟福武總一郎講完創作理念之後,福武總一郎第一時間並沒有點頭,總覺得最初的提案不夠吸引人,所以福武總一郎就說:「我再給你們幾個小時好好想一想,如果有更好的提案,我就答應讓你們做。然後,那個秋元跟那個誰誰誰,你們去幫忙打掃遊艇!」。於是,就只剩宮島回到飯店自己繼續苦惱,而秋元則是一邊刷遊艇一邊也在思考。最後的結果,就是將宮島曾經在威尼斯雙年展發表過的暫時性作品《時間海(sea of time)》(但還沒有正式發表過常態性展示作品),重現在「角屋」中。雖然起初宮島非常抗拒將自己的代表作放在直島「這樣」的地方發表,一般藝術家當然都會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收藏在知名的美術館裡吧。但他最終凹不過秋元的請託,也認為這是唯一可以在這短短幾個小時之內馬上就能再次提出的「更好的提案」,正確來說是「最好的提案」。果然,這個提案順利地說服了老闆,福武總一郎終於點頭答應,而宮島達男的作品《sea of time '98》加上「角屋」,便成了直島的家計畫中第一個精彩的元祖作品。
《sea of time '98》/宮島達男
宮島達男在老屋裡打造了一面水池,並將125個LED數位計數器放入水裡,這些計數器會分別依據不同的頻率從0數到9,而這些頻率則是邀請當時的直島島民來協助,根據當時自己想要頻率來設定(據說是依照他們的心跳,或是跳繩的頻率)。在這個作品出現之前,島民們一直都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倍樂生集團搞東搞西,甚麼黃南瓜的,他們也搞不太清楚。而這個作品在創作時,因為藝術家的號召,有許多島民們其實也搞不懂要幹嘛,總之就迷迷糊糊參與了(好可愛)。
《sea of time '98》/照片來源:網頁資訊
這些LED燈在島民們的設定之下,最終分別以不同的速度切換著0~9的數字,對比於黑暗的空間,不斷地閃爍著;同時,在老屋的窗戶上也利用電流控制,在透明玻璃上不斷地出現類似毛玻璃的數字字樣,一樣也是不停切換著數字。水裡也好、窗戶上也好,這每個不斷變動的發亮數字背後,都代表了一個人,大家用各自的頻率,生存於這同一片時間海裡。
透過電流的控制,窗戶上的數字會不斷地變動/照片來源:網頁資訊
如今,20幾年過去了,據說在2018年,也就是作品20周年慶時,藝術家再度邀請島民們來一同「重新」創作這個作品。當時曾經參與的島民,如果還在世且仍舊居住在直島上,就會把他們邀請回來;但如果已經過世,或是離開直島了,就會邀請當初參與活動的島民後代(且仍居住在直島的)來設定,據說這個設定權就像財產一樣,是可以傳給下一代的,是不是很有趣呢?
在知道這些故事之後,原本對這個作品沒甚麼感覺的我,突然想起當年曾經在北海道的然別湖當志工的經驗。那是一個冬天會結冰的山中秘湖,每到冬天,他們就會用湖水與雪做成冰磚,然後在湖面上蓋各式各樣的冰屋(真的可以住喔)、冰酒吧、冰上溫泉等等。等到春天一來,這些冰屋都會隨著溫度升高逐漸融化,然後明年再來一次。我當志工的那一年,因為實際「參與」了蓋冰屋的過程,所以到了春天看著他們融化的時候,忍不住難過了起來。但當地的工作人員卻告訴我,這就是大自然的循環,今年的冰屋融化了,我們明年還會再蓋新的啊。所以我後來看著池子裡不斷閃爍的LED燈時,腦中就會浮現這段話,是啊,這個作品對當地人來說應該也是這種感覺吧?因為「參與」了而有感覺、因為感受到自然的循環而感動,這是我自己對這個作品的理解與感受,與大家分享嘍。
「南寺」:安藤忠雄自己跳出來說想挑戰的作品
南寺這個作品是家計畫中少數並「非」以老屋改造而成的,也曾經是個讓秋元先生頭痛不已的作品。原因是據說安藤忠雄在福武總一郎與秋元先生的陪同之下,一起去看了剛剛我們提到的家計畫第一號作品「角屋」。結果他覺得非常有趣,便跟福武總一郎說:「這太有趣了,第二棟讓我來做吧!」(此時的秋元先生:「啊...ㄜ...」)。福武總一郎聽他這麼說,便跟安藤開始討論起來,而且還開始在本村裡一邊散步一邊找起可以興建第二棟建築的基地。(此時的秋元先生又:「蛤~~那個...」)於是這一切就在秋元先生還沒、也不敢貿然開口的這短短時間內,確定了下來,現在的「南寺」於是誕生。而秋元先生之所以會一直想開口又吞回去,其實是因為他對於「家計畫」想法,必須是翻修直島上有歷史的古民宅使其與藝術做結合,而非使用「新建」的建築物。但既然福武總一郎與安藤兩人如此興致勃勃地馬上就達成共識,那麼他只好想辦法「找理由」來將這個作品「納入」家計畫之中。所幸,當時有許多的偶然與巧合,讓他可以順利地「解釋」為什麼這個作品。
首先,第一個巧合是,他發現這塊區域剛好就落在直島過去長久以來的宗教設施聚集處,上頭有八幡神社與護王神社(這裡後來也變成了杉本博司的作品創作),附近則有高原寺、極樂寺與地藏寺等三座寺廟。而安藤即將用來興建新建築的預定地,剛好就是過去地藏寺的所在地,由於地藏寺位於這三座寺廟中的最南側,所以就稱之為「南寺」。而另一個巧合,則是剛好他們買下了一個特瑞爾(James Turrell)的作品《Beckside of the Moon(月球的背面)》,之前我們在大地藝術祭的光之館,以及直島的地中美術館都曾經介紹過這位藝術家。由於他的作品與貴格教會這種不特別崇拜偶像、而是以「光」來引領的信仰有關,況且他們在買下這個作品概念之後,剛好也還找不到適當的空間來展示(特瑞爾的作品規模都很大的)。因此,如果把他的作品放在南寺裡頭,不正好可以一石二鳥,除了可以展示倍樂生新的藝術收藏品,也剛好與直島過去將這裡視為宗教聖地的主題相扣,勉強算是可以將其納入「家計畫」的理由了。
《Beckside of the Moon(月球的背面)》/ James Turrell
《Beckside of the Moon(月球的背面)》這個作品的構成其實很簡單,就是將安藤所設計的建築物空間一分為二,中間用一個方框框出窗型,一邊用微弱的光線投射,另一邊則是來訪者觀賞作品的空間。這個作品就如同地中美術館的作品一樣,為了確保觀賞品質與安全,會限制同一時間的觀賞人數,所以常常需要排隊。在進到南寺之前,工作人員會提醒大家,裡頭很黑,每個人可以手搭著前面人的肩膀緩慢前進,小心摸著一旁的牆壁,並在引導後坐下,開始觀賞作品。一開始在眼睛還沒習慣黑暗之前,大家其實還搞不清楚到底身旁這一片沒有距離感、沒有聲音的黑色空間是怎麼回事。大約等候10~20分鐘後,我們的視力會慢慢習慣黑暗,此時,大家才會發現眼前有一面發著微弱光線的窗型螢幕。而工作人員也會讓大家嘗試著「徒手穿螢幕」的樂趣。特瑞爾說:「隨著場所的不同,所見的光會改變。因此,不只是能看見甚麼,而是在這完全的黑暗中,從無到能看見甚麼的所有過程,都很重要,希望大家能體會這一點。」
然而,特瑞爾的的作品看似簡單,但背後其實一點都不簡單。尤其是對於整個展示場地中的照明設備投射角度、距離等,都必須達到光學儀器般的精準度才行。但在這個作品架設的階段,卻只有特瑞爾的助理來到直島,而且他還是在作品開幕前的兩週前才來到這裡,在此之前,秋元先生的團隊一直都是以他們所買到的「概念圖」在施作。因此,當特瑞爾的助理一來到現場看完一圈之後,只說了一句「不行,這所有的精準度都不合格」,這句話可是嚇壞了以一向以「細心」自豪的日本人,一時之間大家都亂了套。原來,特瑞爾的作品不只是靠光的本身,就連牆壁上用來反射光線的塗料都必須使用特殊塗料,而且只有特瑞爾的助理才知道要怎麼塗;而用來呈現作品的部件(那個方窗),也被要求到必須精準到以「毫米」來計算,這對於日本的施工團隊來說是非常不可置信的一件事情。
接著,果不其然,等到特瑞爾在開幕前親自來到島上視察作品成果時,果然還是搖了搖頭說了聲「NO!」。此時日本人才發現居然有個歪國人比他們還龜毛,特瑞爾說,如果作品整體的呈現無法達到他心中的標準時,他就不會認可這是他的作品。然而即便工作團隊使盡了洪荒之力配合修正,也無法在開幕前一天100%達成特瑞爾的要求,於是,開幕前的最後一天收工後,特瑞爾要求秋元先生跟他一起留下來繼續「努力」。秋元萬萬沒想到,這個作品最困難的難關不是想理由讓它融入家計畫,而是在今晚。但沒過多久後他才知道為什麼特瑞爾要在晚上「努力」,因為我們的眼睛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敏銳地感知到在白天時無法察覺的微弱光線,於是,秋元就這樣配合著特瑞爾反覆地調整光線,直到他「勉強」滿意為止。為什麼說「勉強」呢?因為據說這個作品在正式開幕之後,其實還是有找回現場的建築施工人員回來(重新挑戰,不能丟日本人的面子啊),重新改造那方窗的結構,經過改良之後,才算是真正達到特瑞爾所要求的完美狀態。由此可知,雖然特瑞爾的作品呈現的是非常感性的一面,主要是想讓來訪的觀者能直接感受到光的質量與存在,但如果沒有背後嚴謹的理性科學態度與堅持,是無法呈現他要的畫面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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