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那些旅行社不愛排的地方系列||瀨戶內國際藝術祭(9)-直島:本村地區-把藝術帶入島民的生活之中

前面我們用了一些的篇幅，講述了直島過去的發展，以及在倍樂生集團進駐直島之後，在他們在硬體建設與藝術推廣上的努力；然而，這些都還僅限於他們在自己私人所有的土地內所作的事情。相對地，直島原本所面臨的問題，像是島上居民的生計仍大幅度地受單一產業(三菱集團)影響、人口老化與外移等等，並不會因為倍樂生的進駐而有太多的改變。當時仍在倍樂生集團中的秋元先生認為，如果今天倍樂生都已經進駐到直島上來，但如果都還是自己玩自己的，而另一邊島民還是繼續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兩者之間沒有任何互動與關聯性的話，這根本是在打臉他們所倡導的企業哲學與信念「Benesse(創造美好人生)」。

因此，這一次我們就要跨出「直島倍樂生藝術中心(Benesse art site Naoshima)」的範圍，也就是前幾篇我們一直提到的飯店與美術館區，跟著倍樂生集團開始將活動範圍轉移到直島上另一個非常重要的聚落-本村，去看看他們到底透過甚麼樣的方式，與這裡的村民開始產生互動，又是如何透過一連串的藝術活動推廣，逐漸改變了他們的生活場域以及對於藝術的想法。

其實，NANA濕婦常常會在造訪這些小島時，思考一個問題。也就是我們雖然一直說人口老化、人口外移、人口減少...是個問題，然後也不斷地批評工業化以及只專注於經濟發展之下，對於環境造成的傷害...等等。但其實，當初直島上的大多數居民，原本都不是土生土長來的，正確來說，他們其實很多是從其他地區「移民」來的，而當初之所以想要移居到直島上，不為了別的，正是為了討口飯吃。其實就像台灣也有許多日治時期所留下來的礦業、林業與糖業都市等等，又或是國民政府來台後所建設的中興新村，不論是日本企業或是政府，為了吸引更多人力與人才，大多對旗下的員工提供不少的福利與設施。這次去直島跟一個現在住在島上的朋友聊到，她在直島申請租屋處的過程，這才知道原來三菱集團自從1919年進到直島之後，即便是到今天，島上仍有大約一半的土地歸屬於三菱直島精鍊所，而約有8成的島民仍是從事與其直接或間接相關的工作。因此，我開始想起台灣那些因為產業而起又因為產業而沒落的都市們，如果哪天三菱集團離開了之後，我們現在眼前所看到的直島又會變成甚麼樣子呢?

之前我們曾經稍微提過，直島的三宅町長將直島分為北中南三個區塊，其中北區定位為以三菱為主的經濟發展中心；中區是居民的生活場域(文教區、住宅區)，也是島民們最重要的生活場域；而南區則著重在直島的歷史文化遺產保存，以及活用豐富的自然景觀，發展觀光產業。這樣的分區，即便是在倍樂生集團(又或是說福武集團)進駐直島之後，也沒有太大的感變；簡單的來說，就是北三菱、南倍樂生，這兩塊區域的改變是比較受限的，相較之下，中間這一塊島民的生活場域，則比較有可以施力之處，於是倍樂生集團長期以來不斷地嘗試以各種方式來「做點甚麼」。具體來說，從瀨戶內藝術祭開始之前至今，在直島上所推展的藝術活動與具體建設，分別包含了(1)常設型的「家計畫(Art house Project)」、(2)期間限定的「The standard」展與「Naoshima standard 2」展、(3)以及目前仍在進行中的「直島計畫(The Naoshima Plan)」等，以上這些策展與計畫，或多或少都有與島上的硬體建設或瀨戶內藝術祭活動重疊，但共通點在於它們都是發生在「非倍樂生集團所有區域」中。因此，相較於前面屬於我們所提到的，倍樂生集團在自己所擁有的區域內所建構的飯店與美術館，這些發生在島民們生活場域中的活動與建設，對於直島島民來說可說是更加「有感」。下面我們就簡單地針對上面提到的藝術活動，分別做個簡單的介紹，你將會很驚訝地發現，原本我們以為是因為有了瀨戶內藝術祭才有的直島風景；其實反而是因為先有了這些直島風景，才有了後來的瀨戶內藝術祭(當我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其實蠻顛覆我自己的想法的)。

倍樂生集團的秋元先生，先是在1994年時，因為各種限制，意外地成功推動了「界外(Out of Bounds)」展，開始將原本被關在美術館盒子裡的藝術作品，帶到了戶外，將藝術作品與瀨戶內海的風景融為一體，也留下了至今仍被視為是直島的象徵「黃色南瓜」這個作品。1997年，在各種因緣際會之下，倍樂生集團取得了本村(直島上最大的聚落)裡一棟老房子的產權，秋元先生則藉由這次機會，再更進一步地將藝術的版圖，從自己的領土擴張並開始滲透至直島島民的生活場域中。

倍樂生第一次所買下的這棟老屋，是從江戶時代便已存在於直島上的200歲老杯杯，而且因為它的所在位置剛好就在巷口的轉角處，因此當地人皆以「角屋」來暱稱它。買下老屋之後，福武總一郎先生依舊放手讓秋元先生去處理，而秋元先生當然不想只是把這裡變成那種介紹當地文化的民藝館、民俗資料館，全日本隨處可見、看門口就可以想像內容的空間。當時，在他腦袋裡早已有著類似「家計畫」的模糊概念，這次，他得抓緊機會以將夢想中的計畫執行出來。他想像的是想將這整棟建築變成一個現代藝術作品，如果可以打造一個只存在於直島、獨一無二的特殊空間，這就太棒了。他想要在島民日常生活中就會常常經過的地區，創造出一個帶有特殊意義，超越日常的地方，舉例來說，就是類似像神社一樣的地方。於是，「角屋」成了「家計畫」中的第一個作品空間，而島民們也藉由在藝術家創作過程中的參與，讓原本與他們毫不相干的「角屋」，變成了一個別具意義的地方，而藝術也不再是那些看不懂的東西，進而變成了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關於這個有趣的作品，我們之後會再跟大家分享，如果來到直島的本村地區，這個非常具有代表性與意義的元祖作品，可千萬別錯過了喔。

在「角屋」之後，秋元先生努力持續邀請藝術家來到直島進行創作，除了本村地區陸續增加的「家計畫」常設型作品之外，也分別在2001年與2006年，舉辦了兩次時間限定的藝術策展。藝術家們在直島上各自找尋自己可以發揮的舞台(本村地區仍為主要策展區域)，可能是古民宅、巷弄間的牆壁上、店家、診所...等等；同時，大多數的作品也依舊緊扣著「與島民之間的關聯性」為主軸。有些作品可能是像「角屋」一樣，邀請島民們一同參與創作，將他們捲入藝術創作的過程之中，以間接讓他們對於藝術產生認同與意義感；也有的作品其本身或是所在位置，其實就坐落於與島民息息相關的場域，例如杉本博司的「護王神社」、安藤忠雄的「南寺」、草間彌生放在宮浦港旁的「紅色南瓜」，都是在這一系列的策展活動中長出來的作品。

而秋元先生之所以致力於推動這一系列的策展活動，主要是想試試看，如果將被關在美術館這個大盒子裡的藝術作品給拿出來，並將它們放到真正有人在生活的場域時，能夠激發出甚麼不一樣的火花與創意，他想要做的是「跟島民一起」打造出一個藝術之島。其次，是想透過藝術活動的舉辦過程，例如招募島民當志工、讓島上的老人家說故事給來訪的觀光客聽、島民與藝術家之間的交流...等等，讓整個直島恢復元氣與自信(這段過程與經歷，簡直就跟北川富朗先生在推動大地藝術祭時一模一樣啊)。於是，原本對自己每天的日常不以為意的直島島民，逐漸從這些國內外遠道而來的觀光客口中，開始聽見自己的美好與絕對值得驕傲的地方。甚至，開始有人對直島生活非常感興趣，想要移居到直島上開店或開民宿；而隨著來島人數的增加，直島町也順勢重建了直島上最主要的宮浦港候船室建築，邀請SANAA建築事務所協助設計的「海之驛站 直島(海の駅 なおしま)」，便是配合「Naoshima standard 2」展活動而同步啟用的建設。這一切因為藝術策展活動而帶來的化學變化，都還是發生在瀨戶內藝術祭之前(也就是北川富朗來到瀨戶內海之前)的事情啊~

相較於前兩個由秋元先生所打下基礎的藝術策展活動，後續接續在2011年開啟的「直島計畫(The Naoshima Plan)」，則是由建築師三分一博志所設計興建或改建的建築為主。這位三分一博志建築師，出生於山口縣，並以廣島與瀨戶內海一帶作為其主要活動與創作範圍。如果說安藤忠雄是一位擅長以清水模以及對於光影變化的掌控，建構出主要以「視覺」感動為主的建築空間；那麼三分一博志就是擅長以「陽光(日照)、水與風」等被他稱為是「動的素材」，來營造出看似樸素、卻能以「體感」來感動人的建築空間。

2008年，三分一博志就已經接受倍樂生集團的委託，在犬島上設計了「犬島精錬所美術館」(這個我們會在提到犬島時做分享)。而從2011年開始，他也開始針對直島的古民宅分布、建築物走向、直島上的風向、陽光照射角度與時間、地下水脈、生活習慣...等進行詳盡的田野調查與記錄。經過兩年半的努力之後，還曾經在2013年的瀨戶內藝術祭中發表了一個屋頂實驗作品「風と水のコクピット(風與水的座艙)」(應該可以算是藝術作品吧?)，透過屋頂形狀設計、水的配置、日照強度而造成的溫度差等，所造成的室內外壓力差，進而引導風在室內外流動。這個作品的展示，除了可以讓參訪者實際感受到直島上這些「看不見的流動素材」的存在之外，同時也是為了2015年即將興建的直島町民會館(直島ホール)所做的實驗空間。

在這之後，他陸續在本村地區完成了古民宅的改建(非空開，2015)、直島町民會館(直島ホール，2015)，以及同為古民宅改建而成的建築作品「水」(2019)。另外，目前還有一棟仍在興建中的「住」，則是坐落於宮浦港附近的住宅區，預計2023年落成。

以上，這次我們所提到的無論是藝術或是建築作品，都可說是福武集團(倍樂生)逐漸將活動範圍拓展至直島南部以外的小據點，建議大家在瀨戶內藝術祭跑跳的時候，也不要錯過了精彩的本村地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