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海向陸的對決 - 福克蘭海戰的岸轟與岸基飛彈(上

2022/11/06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自福克蘭戰爭開戰以來,長期困擾島上阿根廷守軍的不是空襲,不是飛彈,而是幾乎被認為可以自軍艦上淘汰的傳統艦炮 - 事實上,英軍甚至已經在22型巡防艦上撤裝了艦炮;然而此時就是這種原始的手段,整天讓困守於島上的阿根廷軍活在壓力與恐懼之下,更麻煩的是不同於還能靠高炮反擊的航空威脅,島上的阿根廷軍面對軍艦砲擊幾乎沒有任何反擊手段:沒有水雷、沒有潛艦,陸軍砲兵更沒有反艦需要的精度與射控手段,阿根廷攻擊機也都缺乏全天候作業能力,對通常在夜晚執行的岸轟無能為力。
雖然阿根廷佈署於島上的炮兵也嘗試在雷達輔助下反擊,且在5月中旬特地為此以C-130運來2門最新型的155毫米CITER榴彈砲;這種火炮不僅口徑上輾壓英軍艦炮,還有著20公里有效射程,甚至已經超越英軍艦砲最大射程,乍看之下已經在火炮對決中兩大關鍵指標佔據了優勢。
CITER榴彈砲,5月和6月各運來兩門,戰後盡數被俘虜,
正如同達達尼爾海峽展示的案例那樣,自古以來除非特殊情況(特別是有陸戰隊地面攻勢輔助)或過大的實力差距,不然軍艦與海岸砲兵的對決中勝負很少傾向軍艦一方。原因有很多:海岸砲兵只要不是被近距離(如果有掩體甚至需要是直接)命中就不會失能;而軍艦只要任何部位中彈就很難避免戰鬥力的降低。此外地面是穩定的,而那怕是最大型的戰列艦都有衡搖縱搖問題需要考慮,雙方火控難度也不在一個水平上。最後也最重要的問題是,軍艦暴露於海上,沒有任何遮蔽掩護;而那怕是最大口徑的岸炮也比最小的岸轟軍艦要小,相當容易被地下化掩體、簡易偽裝網甚至哪怕只是艦炮炸起的煙塵遮蔽,在平台穩定性先天劣勢又要打擊如此小的目標,也經常迫使軍艦放棄自身機動優勢以低速甚至乾脆是下錨停泊狀態進行炮擊,進而增加遭受魚雷艦艇、航空攻擊或砲兵的風險。
在同盟國3艘戰列艦炮擊中倖存的340毫米岸基砲台。
然而這些優勢都不適用在福克蘭島:首先英軍本來就不需要消滅岸炮,因為登陸戰是從基本不設防的聖卡洛斯灣發動的;而英軍岸轟主要任務是地面部隊前觀引導下軟化阿根廷陣地、打擊島上敵軍營區與破壞機場等,都是針對較為固定目標的任務,只要有直升機輔助就可以解決觀測問題。這就讓岸炮的一大劣勢體現:它們的靈活度遠比軍艦要差,不能快速被佈署在需要它們的地方,也不能強迫軍艦進行對方無意展開的對決。
至於火控環境的劣勢,也能靠技術與軍艦的機動性彌補:英軍的艦炮火控計算設備允許軍艦攻擊一個固定目標時,即便進行了高速劇烈機動,也能於數秒鐘內重新修正自身位置並校正火控數據。因此英軍軍艦可以一邊持續傾瀉準確的炮火,一邊以高達20節的航速不斷採取複雜機動;而靠幾門火砲與傳統彈藥打擊一個能夠以40公里時速不規則不受限道路機動的目標,即便在如今也基本不可能實現。所以毫不意外的,阿根廷陸軍砲兵儘管偶爾也能在經過一些試射和修正後對英軍軍艦打出一些近失彈,但對方很快就會以改變方向和航速的機動讓先前測算的數據失效,因此整場戰爭中都未曾擊中過靈活快速的英軍軍艦。
很顯然,炮兵的威脅或多或少可以起到嚇阻作用,但不足以阻止英軍的岸轟,這迫使駐守斯坦利港的埃德加多·奧特羅(Edgardo Otero)海軍少將在5月中旬敦促他在本土的海軍參謀趕快想出更好的方案。
當時阿根廷最為強力的反艦手段是飛魚飛彈,而阿根廷擁有的是可由超級軍旗攻擊機使用的AM39型,以及可由軍艦使用的MM38型。兩者的差別在於AM39通過改進材質減輕了重量的同時還提升強度以便承受起降時的衝擊,氣動外型也針對高速飛行優化,尺寸重量也稍微縮減,而對阿根廷軍而言的另一個差別就是數量:AM39在法國停止交付前只有5發到貨,而MM38基本上裝備在所有阿根廷水面作戰軍艦。
阿根廷海軍布沙爾號(ARA Bouchard)驅逐艦,雖然是老舊過時的二戰美軍驅逐艦,但也有4枚飛魚飛彈。
僅有5發的AM39每一次發射都要精打細算,難以有效阻止英軍活動;而MM38雖然數量充裕,但問題在於在阿根廷自貝爾格拉諾將軍號損失後就徹底放棄讓水面作戰軍艦進入英國劃定的禁制區,因此那數十枚強大的MM38飛魚也就只能伴隨著攜帶他們的軍艦徘徊於較不易受英國潛艦威脅,但也註定無法遇到目標的阿根廷本土進海。
將艦用MM38型飛魚反艦飛彈改裝為陸基版本的構想最初來自海軍少將古爾特.阿拉拉(Gualter Allara),他隨即責成茱利奧.佩雷茲(Julio Pérez)研究這個構想的可能性。後者給出的結論是大約需要45天時間進行改裝,而且不能指望系統有多強機動性。阿拉拉仍決定讓佩雷茲繼續研究在更短時間內拿出成品的可能性,而佩雷茲接受了這項挑戰。
佩雷茲是阿根廷軍中較為資深,且更重要的是較為熟悉飛魚飛彈的武器工程師,他曾被派往巴黎研究飛魚飛彈,在僅有的10個月時間內成功理解這種在當時仍屬精密複雜的武器系統,並在返國後參與MM-38在二戰驅逐艦上的整合、驗收超級軍旗與AM-39型飛魚的整合,還在貝爾格拉諾將軍港協助建造了飛魚家族的測試車間。開戰後不久,他協助格理科號(ARA Guerrico)護衛艦上飛魚飛彈的修復。這艘護衛艦於4月3日參與南喬治亞島奪取戰並支援地面戰時遭到英軍輕武器與無後座力砲的集火,而該艦的100毫米炮、40毫米與20毫米機炮居然全數故障導致一時落入下風,直到拉開距離搶修並讓40毫米炮恢復運作後才得以壓制英軍並使其投降。
ARA Guerrico
在軍艦上,整套飛魚飛彈發射系統全稱為標準發射裝置(Standard Firing Installation),簡稱ITS;而團隊決定將他們的改裝發射系統稱為ITB(Instalacion de tiro Berreta)。這是改裝點火裝置的俗稱,而這套系統也確實如其名稱:簡陋、粗糙。
將發射器改裝為陸基的最大難題就是如何向飛彈發送能讓飛彈誤以為來自正規艦用火控電腦的射擊資訊:正常的MM-38發射系統在進入武裝狀態後,需要先由艦上電腦輸入一串64字元代碼,而飛彈的電腦則會比對並回復對應代碼,然後艦上電腦檢查代碼是否正確,之後才會傳輸射控指令(如目標距離、方位、尋標器啟動時間、飛行高度等),飛彈再回傳這些指令讓艦上電腦檢查是否正確,最後才會發射飛彈。佩雷茲要做的就是用拼湊的電腦與電子設備模擬這一過程,而數據的輸入依靠4台電話配線盤。
作為測試艦的是艾倫.薩姆納級驅逐艦塞吉號(ARA Segui),這艘驅逐艦在1977年加裝了4枚飛魚飛彈,在福克蘭戰爭參與了奪島行動但後來由於動力系統問題而在4月29日返航,隨後就一直在阿根廷本土近海作為海上交通管制與空中監視平台直到衝突結束。佩雷茲團隊在艦上搭建了用於防止美國衛星拍攝的帳篷,並在其中組裝與測試電腦,以便測試這些電腦能否發出足矣讓艦上飛魚誤以為來自真正射控電腦的模擬訊號。
15天後,佩雷茲的團隊成功了。
在貝爾格拉諾將軍港,佩雷茲的小組也開始從無到有生出岸基發射系統,這套[發射系統]由二輛拖車組成,第一輛用於攜帶2枚備用的飛魚飛彈與發射箱,而所謂的發射架來自軍艦的舷梯,角度和指向完全無法調整;第二輛攜帶射控電腦與一台發電機,而這發電機來自海軍陸戰隊的一台1939年製探照燈。每輛拖車重達5噸,不過仍可由C-130運輸,而佩雷茲自願加入發射組前往戰區。
ITB的火控電腦與發電機單元。
這套系統有了攻擊手段、大腦與供能,但還缺了一個重要構成:眼。團隊沒有浪費時間將雷達送來,而是打算直接使用已經佈署在島上的RASIT-E雷達,這種原始用途是對地監視的法製雷達可裝置在車輛或三角架上,並可拆卸後由單兵運輸,對車輛或直升機理論最大探測距離40公里,不過根據阿根廷方面紀錄,就算是軍艦這種目標探測距離大約也就30公里。其中一套雷達在5月初就被佈署於海岸附近為陸軍榴彈砲對英軍岸轟軍艦的反擊提供目標引導。
笨拙龐大的ITB。
不用說,島上唯一勉強可用的斯坦利機場一直是英軍封鎖重點,機場跑道一直在遭到轟炸機與軍艦攻擊,外海和鄰近空域也經常有防空軍艦或海鷂戰鬥機的封鎖。為了突破英軍的封鎖,龐大笨重的C-130只能從超低空進入。雖然這有較大機會躲過英軍雷達,但C-130完全沒有轉向空間,濺起的水氣也嚴重降低視線。前兩次嘗試都因為C-130抵達時機場正在遭受英軍攻擊而放棄並折返。
經過3次嘗試,攜帶全套裝備與人員的兩架C-130終於在5月31日安全降落在福克蘭島。一抵達島上,所有設備就被藏匿於史坦利港的一個棚子,所有活動都在夜幕中進行,以避免北約衛星察覺,或遭到島上并不歡迎新主人的居民向外界通風報信。
ITB在史坦利港的位置。
該小組抵達後補充了一些第三砲兵大隊的人員,並開始演練。但此時他們才發現他們無法直接將RASIT雷達的數據自動輸入飛魚飛彈內,因為RASIT的探測數據只會以米和英里為單位呈現,而飛魚飛彈接收射控數據時只能接收方位角和以公里為單位的數據。小組只能以便攜計算機和換算表手動轉換RASIT雷達數據後再手動輸入電腦。這會浪費時間並更容易導致人為誤差,但起碼可用。
RASIT雷達
在實際使用時,可以先通過偵測距離更遠的AN/TPS-43雷達提供初始目標方位,該數據被分享到防砲作戰中心,然後通過海軍數據鏈路分享,最後再用佈署在沿岸的RASIT進行精確定位與追蹤。只是由於性能更好的AN/TPS-43也是英軍壓制重點對象之一,甚至還專門改裝一批可以使用百舌鳥反輻射飛彈的火神轟炸機進行獵殺,因此經常為了躲避攻擊而關機,也經常在攻擊中受損,雖然損害總是可修復程度的,但也需要時間,所以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提供協助。
雖然為了避開衛星與航空偵查,可空運與可拆裝是一開始就定下的要求,但ITB龐大笨重簡陋的系統自然不會有多高機動性,而且由於福克蘭島本來路況就很糟糕,因此導致整套系統運作範圍被侷限在有鋪裝路面的史坦利港周邊。而由於飛魚飛彈導引頭尺寸決定了其無法容納大型的雷達,也不具備通過數據鏈在發射後修正航線的能力,因此ITB只有大約2度攻擊範圍,超出這角度則等飛彈開啟雷達時目標很可能已經脫離雷達大約300米的搜索範圍。而ITB發射架也沒有俯仰和迴旋機構,所以只能維持固定指向等目標主動進入這狹窄的2度範圍內。
發射組必須從日落的1800後開始組裝,而組裝需要大約2.5-3小時,發射陣地被偽裝網和16英尺高的掩體保護,完成後就等待射擊機會直到凌晨3-4點再拆解準備隱蔽,因此ITB僅有的射擊窗口就是這短短的幾小時。
6月6日0100時,ITB第一次得到實戰的機會,RASIT鎖定了一個海上目標,但第一枚飛彈卻無法啟動。佩雷茲立刻改用其它飛彈,這回成功升空 – 但卻突然失控向右急轉。之後的檢查認為第一枚飛彈的失效可能源自自身助推火箭缺陷,而第二枚飛彈的失效源自東拼西湊的系統穩定性欠佳,每次新的數據輸入和發射需要等待20分鐘好讓電容器放電,藉此發射數據才能輸入系統;雖然這一限制已經被佩雷茲團隊所知,但他們在準備第二枚飛彈的發射時沒有進行20分鐘計時而是完全靠感覺,結果緊張與興奮讓他們對時間感知錯誤,第二枚的發射是在第一枚失敗的不到10分鐘後,自然導致數據錯誤。
幾天後又有兩枚飛彈突破封鎖空運到島上,但就在接收補充飛彈的不久後,佩雷茲發現穩壓二級管燒壞了,這是全系統唯一的英國零件,而沒有了這個穩壓器系統就無法正常工作。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發現福克蘭島上阿根廷軍的英國製虎貓(Tiger-Cat)地對空飛彈系統有完全相同的零件,這才讓ITB恢復運作。
經過幾天漫長等待,終於在6月12日0200時,RASIT捕捉到一個海上訊號,距離大約是28-29公里 - 已經非常接近RASIT的最大探測距離,佩雷茲團隊的時間不多了。不過由於已經經過無數次演練,佩雷茲團隊熟練而迅速啟動待命已久的ITB,看著拖著尾焰的飛彈暫時性,幾分鐘後,遠處海面先是出現一道短暫的亮光,然後是劇烈的爆炸火光 - 顯然,他們打到某些東西,雖然此刻還沒人知道是哪艘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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