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工作到深夜,突然一個久未聯絡的老同學傳來訊息來,問說有沒有在學校附近想出來聊聊。本來想推辭裝作已讀不回,不過老同學旋即直接打了電話來,說他已經開車到側門了。一如往常的強勢,他想好吧,就硬著頭皮上了車。
老同學還沒等他完全上車,就等不及侃侃而談。談起前一陣子買了上漲的股票、最近物色那一套台北市郊區的房子,老同學畢業幾年就考進公部門,某種程度算是他們那個程度的人生勝利組。聽著老同學的功成名就,他的思緒開始飄遠,三十老幾了雖然一直有兼差打工餬口,可是距離所謂的成就實在老遠,這幾年反正也是避著同學聚會,不過這是倒避不掉了。
車駛近敦化南路口,老同學一如往常地話鋒一轉,抱怨起自己個性不討喜、不懂得說場面話,單位的主管不喜歡他、同事下班也不會找他聚餐,但反正他也不在乎,薪水拿來投資等退休就好。然後他又開始抱怨前一陣子分手的女友,說他付出那麼多還不是遇上一個只愛錢的。
他的思緒又開始飄遠,老同學說的是,但他也只能口頭應付安慰。自己又算是個什麼呢?
收音機突然傳來的是伍佰的「白鴿」,老同學開始跟著旋律哼起,他想該是轉移話題,就跟著唱了起來,傾刻間,這個銀白色的中古車變成一個台北移動的好樂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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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部影片,你從裡面看到了什麼?」是一個銀色頭髮的雅痞中年男子問著。
「我覺得這部電影有點刻意擬仿 Pulp Fiction 一開始的車內對話,不過兩個中年男子的對話並不平均,主角的對話太過內心戲,用旁白的方式帶過有點太刻意。可能是夜間拍攝車內,兩個人的表情變化並不明顯,但是那部 Michael Mann 的 Collateral 就營造夜間兩人對話的方式可以參考看看……回到這部短片的內容,是要用所謂的 mansplaining 去營造的故事,但我覺得這樣的敘事可以再更深入一些,不是用這幾年社會氛圍去營造二元對立,用一些既定政治正確的社會識別,一個強勢跟弱勢、外向跟內向、甚至是大男人主義跟宅男的角色去營造敘事,我覺得這樣的故事跟日常經驗可能太過疏離,應該從這個故事再去多挖些元素出來,不過我也覺得現在閱聽主流很習慣用這樣的方式去理解,如果角色太跳脫既有政治正確─誰比較保守、誰比較進步─反而似乎閱聽也很接受這樣的敘事風格,儘管我認為這是我覺得比較貼近生活經驗。這是我自己的看法,現在很多故事的創造為了貼近主流的政治正確,敘事的角度也越來越單薄。這部小品作品,雖然的確呈現某種看似生活日常很直接的故事,但似乎角色之間的張力並不夠,而且用 兩個人一起唱流行歌曲的共鳴,也稍嫌不足太過溫情主義了。雖然我覺得這可能是這幾年端出來的作品都有類似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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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這就是我這幾天做的夢。最近我一直睡不好、一直做這樣的夢。」
「恩,你覺得為什麼你會做這樣的夢呢?」
「可能那位我夢到的老同學也是某種我的投射吧。我一直有種焦慮,對於自己學習的理論啦、知識啦,似乎都可以分析我最近的心理狀態跟每晚做的夢,但似乎沒有辦法我對於被說沒有男子氣概的焦慮、甚至是對於我原生背景感到自卑,提出解決的方式。每當我在夢境用這樣的方式去解構分析我的內心焦慮,我就只是丟出一堆分析的話語,我醒來還是覺得很無力。在我這樣的年紀,似乎比我的同學學到更多的知識,可是我的社會經濟地位卻依舊不見低落,而且我的個性常被說太溫和內向,我也懷疑我這樣沒有侵略性的性格,是不是容易不被人當作一回事。我刻意故作瀟灑,應該也只是我的保護色。對於現實我實在是各種無力,但不知道怎麼提出跟自己相處的辦法。」
「恩,我覺得你對自己的判斷都還有道理的─這不是出於我的專業要表現同理心,是我真心這麼覺得。其實你很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性格、也知道這樣的問題是什麼。我覺得你需要的是建立自己跟外面世界連結的界線,而不是用外界的觀點一直去包覆自己。這是很重要的。」
「謝謝,那你可以建議有什麼書籍或是文獻嗎?除了給我開一些減緩焦慮的藥。」
「沒有問題,最近我有一些臨床研究的文獻,你可以回家找來看看。」
「謝謝,現在我需要醒來,你給我一個提示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