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怕老,抗老的護膚品、保養品,永遠熱銷。
很多人怕逝去,怕忘記,怕消失,所以四萬多年前阿根廷的平圖拉斯河(Río Pinturas)洞穴中出現了謎樣的上古手印,而二十世紀的香港星光大道上也出現了許多手印──手印是一組符號,是人類想為時間留下印記的欲望。
所以,畫家們試圖在繪布上留下光,留下定格的時間──彷彿這樣,能夠彌補無法停留的遺憾,能夠證明生命曾經來過,能夠凝固曾經的歡笑與哭喊……
以前的我,受父親從事盆景創作的影響,頗看不起花藝,因為我總拿花藝與盆景相比。植栽有根,盆景的藝術需要歲歲年年的創作,而切花無根,創作只在幾分鐘到幾小時之間;盆景的觀賞期是長久的,同時也充滿了生命變化的可能性,而切花的觀賞期是短暫的,你再怎麼維護,仍然幾天後就會枯萎。
然而,大半輩子從事盆景創作的父親,生前與我論及後事,談到告別式的布置,他說的竟然是「要幾朵花」。
那時我打趣著問他:「你種樹種了大半輩子,為什麼你要幾朵花,而不是幾盆樹?」父親當時無語,若有所思。而當他的肉身消滅、靈魂啟帆遠揚之後,這個問題仍然一直在我心裡。
終究是,父親與我,對時間的長度太過執著,對花的理解過於幼稚。
父親逝世之後,我開始習花,至今已逾四年。這幾年來,我學會了靜下來、停下來欣賞花、葉、果、實,一方面,我更加感性了,對於生命有著較高的情緒敏感度,另一方面,我也更加理性了,能意識到自己對於時間的執著,並試著去接受無可避免的消逝。
那麼,回到我問父親的那個問題,人面對死別,為什麼想要的是幾朵花,而不是幾棵樹呢?
我是來不及與父親分享想法了──而也許,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