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違11年的等待×6年的煎熬 賴主恩的救贖之旅

2022/11/27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11月6日約莫凌晨時分,我在桃園飯店房間內,盯著YOUTUBE的直播畫面差點尖叫出來,因為期待許久的一刻,真的來臨了!
那是約旦安曼的拳擊亞錦賽,中華隊男子選手賴主恩,在八強擊敗伊朗選手Ashkan Rezaei晉級四強,確定至少有一面銅牌。
稍微了解國內拳擊的人都知道,拳擊是冷門運動,關注的人不算多,就算有,也是拜女子拳擊近年成績斐然之賜,確實我們的女子拳擊,迎來台灣史上最具天賦一個世代,以陳念琴、林郁婷、黃曉雯為首,3個人加起來4面世錦賽金牌、3面亞錦賽金牌、2面亞運銅牌、1面奧運銅牌,再加上東京奧運一口氣拿到4個參賽名額,上述3人加上吳詩儀,就是當前女子拳擊的領頭羊「4金釵」!
4金釵的關注度都不一定高,何況男子選手,男子拳擊國際競爭激烈,過去國際賽我們派出去的都無法叩關到獎牌戰,一輪遊的情況也不在少數,賴主恩這面亞錦賽獎牌,國內男子拳壇整整等了11年。
而賴主恩也熬了6年,我也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見證了這6年的過程
(一)里約奧運奇蹟達標
2016年我獲得到巴西採訪里約奧運的機會,於是乎得和同事時時留意,出去爭奧運資格的選手,奧運年各個項目選手都藉著奧運資格賽,或者有認證奧運積分、資格的國際錦標賽,來爭奪參加奧運的資格。
那年陳念琴率先透過世錦賽銅牌取得奧運門票,男子隊則必須飛往巴庫參加世界區資格賽,一如既往男子組並不被看好,因為真的實力有落差,可是突然出現一位男子選手,讓大家不得不關注,他就是賴主恩。
他打到八強時,大家都繃緊神經,因為下一場再贏,就是奧運門票到手的時刻,因為我們和亞塞拜然時差大約快5個小時,要等結果就得跨夜,我雖然不抱希望,但我也很想男生有一席奧運資格。
結果我一打開即時比分,賴主恩贏了,睽違20年我們終於再度有男子拳擊選手可以參加奧運。
由於當時沒有管道聯絡上任何教練,甚至主恩本人,我先找了之前在新北世青賽認識的傅志群老師,他是主恩在內埔農工的教練,聊了很久,寫完報導後,我萌生一個想法,要不要去機場接機?
2016年世界區資格賽照片,圖片來源IBA官網
我本身學過跆拳道,待過體育班,當體育記者後,也比較會去關注技擊類項目,加上過去就因採訪,認識不少拳擊選手與教練,於是問到返國班機後,我真的跑到機場去,開始跟主恩做採訪。
那是第一次跟主恩見面、認識,例行性採訪後,我還加了他臉書,他看到我的暱稱,還誇說好酷,我用特攝英雄的名字做臉書暱稱,並告訴他我也會跟他去里約。
這就是我跟主恩認識的經過!
說一個題外話,由於各大媒體包括我在內報導都用IBA(國際拳總)的照片,主恩有一張照片因為神似知名YOUTUBER蔡阿嘎,網友瘋狂討論,就是下面這張
結果蔡阿嘎本人也注意到了,也幽默回應了幾次
好笑的是,我當時忘了問主恩這件事,後來也一直都沒提起
這一次達標,被視為奇蹟,因為男子隊賽前就不受看好,主恩也不是評估可能拿到門票的人選,而沒被看好的影響,還延燒到他出發前往里約之前的備戰。
前輩甚至就以此作標題
(二)一度孤立無援的備戰
和主恩相見歡後,我又埋首於工作中,畢竟還有其他奧運動態要關注,但依然會關注他的狀況,只是我看他幾乎沒在國訓中心訓練,而是回到屏東崇文國中練習。
崇文是主恩母校,回去練很正常,但似乎沒有要回國訓的意思,終於我按耐不住好奇心,私訊問他怎麼回事。
主恩回說,帶男子隊的古巴教練,合約已經到期,然後培訓隊的隊友也都歸建,他在國訓沒人帶也沒人陪他練,只好回屏東。
不問還好,一問傻眼,他反而沒有我吃驚,只說沒關係,但教練很心疼而已,練還是可以練。
當初培訓計畫是古巴教練帶男子隊共7名選手,但可能真的不看好,所以到奧運世界區資格賽就結束,豈料一個當初差點不在世界區資格賽出賽名單的賴主恩,帶回一張奧運門票。
得知這件事情時,離出發到里約,大概剩1個多月,後來也詢問相關部門的長官,得知了處理方式。
原本要讓主恩隨陳念琴到中國移地訓練,後來因主恩肩膀有傷,留在國內觀察,接著讓主恩高中教練傅志群與另一位教練羅尚策,加上4名陪練員進駐國訓中心,協助賴主恩備戰。
事情至此也告一段落
而羅尚策也是後來主恩在國家隊的指導教練
里約奧運由於拳擊只有兩人拿到門票,賴主恩無法配給指導教練,而是給陳念琴指導教練柯文明帶,兩人在里約也沒有陪練員,只能互相幫忙。
當年賴主恩與陳念琴都是生涯初次登上奧運舞台,但兩人之後的發展也開始天差地遠。
當時在里約奧運的備戰情形,我們於訓練日前去找主恩聊聊
(三)國際賽一再挫敗
里約奧運的難關更上一層樓,賴主恩也很早就出局,他出賽那天因為和其他選手重疊,由於報社只有我一個人去里約,我只能去更有機會拿成績的選手那裡顧場。
所以那次練習日的採訪後,我再碰到主恩已經隔好長一段時間,當年奧運的光環落在舉重與射箭上,很快那個神似蔡阿嘎一度引起話題的拳擊手,就被人遺忘了。
因為有了奧運國手的光環,主恩之後的比賽成績,都會被關注,但奧運後正是開啟長達6年煎熬的開端,他在那之後只在清邁世大錦拿了一面銅牌,而世大錦競爭層級也不高,在之後所有國際賽都沒能拿到獎牌,質疑的聲浪也越來越多。
主恩那段時間心態也有點受影響,他坦白說自己有大頭症,國內賽自己一定要拿冠軍,國手選拔一定得是自己選上,不然有負於奧運國手的頭銜。
偶而在比賽中,會看到他有情緒性動作,我想逼近亞運,大家的壓力都大,畢竟2014年仁川亞運,男子隊原訂要參賽,但最後仍被擋下。
而且亞運前的亞錦賽,賴主恩也未奪牌,更沒有拿到世錦賽的門票,所幸最後選拔完成,也如願派隊。
2018年雅加達-巨港亞運,我又獲得前往採訪的機會,出發前也曾和主恩聊過,記得是在育成高中的選拔賽,他在那時跟我說,自己有了大頭症,也因為國際賽接連失利,想到自己曾是奧運國手卻再無代表作,感到無比挫折。
亞運要顧的項目很多,我們派3文2攝,還是無法兼顧到所有中華隊參賽項目,主恩出賽那天,跟體操出賽時間重疊,那屆體操成績多出色就不多贅述,雖然場地在隔壁而已,但也無法兼顧,必須盯著體操,也就錯過主恩的比賽。
主恩32強擊敗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Fahad Hassan後,16強就敗給哈薩克的Samatali Toltayev,一般來說,台灣選手遇到中亞國家基本沒輒,像是哈薩克、烏茲別克、吉爾吉斯,尤其烏茲別克,幾乎所有奧運的技擊項目都有很強的競爭力。
這樣的成績顯然是開心不起來,亞運快結束前,奧會照例宴請教練選手與媒體,席間沒看到主恩,但看到羅尚策,我都叫他策哥,看表情就知道他很幹,和他敬了幾杯,聊了一下,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
那屆亞運,女子拳擊取得突破,林郁婷、黃筱雯拿下銅牌,是台灣睽違48年的亞運拳擊獎牌,也替爭取東京奧運門票之路,打了一劑強心針,只是男子隊就依然黯淡無光。
之後女子隊國際賽成績連連告捷,男子隊依舊是陪榜,好像大家都習慣這件事了。
2020年初,武漢肺炎疫情席捲全球,不過拳擊隊在安曼的亞洲暨大洋洲區資格賽帶回好消息,女子隊拿到4張奧運門票,「4金釵」就此成型。
但男子隊則是全軍覆沒,只能等待世界區資格賽,記得那時只有我們家去接機,率先出關的是男子隊,雖然帶著口罩,但仍察覺得出,他們看到大批接機人馬,衝著女子隊來,顯得落寞,都刻意迴避默默往遠離眾人的目光。
因為採訪4金釵才是重點,我只能傳訊息跟策哥打聲招呼,就投入工作中,期待著隔年的世界區資格賽,可以像上次一樣,再出現奇蹟。
只可惜,隨著疫情越來越嚴重,世界區資格賽被取消,只能靠世界排名來決定名額,這對台灣根本不利,但也沒辦法,男子隊就是一個還未進京趕考,就名落孫山的窘境。
(四)重新振作的2021年
那次接機沒能見到面,我只有藉著國訓中心辦東京奧運模擬賽的機會,進到中心去看拳擊,當時拳擊沒有成為模擬賽項目,但仍在中心舉辦亞錦賽國選。
當時世界區資格賽還沒宣布取消,等到2個月後的全運會再見面時,已經是他們「落榜」的時刻,我問了幾個包括主恩在內,原訂要參加世界區資格賽的男選手,大家都很嘔,可以接受考不上,但連考都沒得考就很幹了。
其實何止男子隊,女子隊還有4金釵以外的選手,也想角逐這最後機會,卻全因疫情而泡湯,而且美洲區資格賽就可以恢復照打,世界區卻無法比照。
攝於國訓中心
不過2021年,其實主恩在貝爾格萊德世錦賽打得不錯,雖然沒有晉級到獎牌戰,但是狀況看上去真的不錯。
就在今年11月,主恩又一次踏上這個不知道讓他失望多少次的亞錦賽,這次籤運還不錯,闖進八強後,感覺希望又來了。
就在八晉四的關鍵戰,那天我在桃園採訪足球,原本收工後要搭夜車回南部,但是算了一下主恩的出賽時間,打完我人還在車上,如果有好結果,我在車上要採訪很麻煩,於是決定賭一把,訂了飯店等待結果。
主恩是打夜場,在他之前還要等7場比賽,等到主恩出場時,每一回合我都提心吊膽,這幾年跟拳擊界的接觸多,加上自己也練拳擊,多少看得懂一點皮毛。
第二回合感覺是被對手扳回一城,第三回合又找回優勢,尤其反擊拳很有效率,鐘聲響起那一刻,我也愈發緊張,因為拆掉拳套走回場中央,就等裁判舉起其中一人的手,其實時間很短暫,但感覺好漫長。
最終主恩的手被舉起來,我激動地差點歡呼
然後就是興奮地打給策哥,因為訊號不好斷斷續續地聊著
主恩則等他回飯店跟我聯絡,原本他顧慮到,我這邊已經很晚了,他要我先去休息,等台灣時間白天他再跟我聯絡。
我跟他說,都已經熬夜等他比賽了,還差這幾個小時嗎?
「熬了6年,終於有獎牌!」他說
確實這6年有夠漫長,在這之前拿得出成績的只有「奧運國手」
6年,想當初剛認識他時,他還沒滿20歲,一晃眼他也26歲了
這6年,看著他國際賽一再槓龜,只贏過一場職業賽,曾到歐洲訓練一個月,然後國際賽又烙賽。
拳擊是並列銅牌制,亞錦賽四強就確定至少銅牌,主恩很可惜沒能再打進決賽,因為遇上烏茲別克的Ruslan Abdullaev,就像我前面所說,遇到中亞基本沒輒。
但至少,這是男子隊睽違11年的亞錦賽獎牌,還記得我問主恩一個很無聊的問題說:「11年前你在哪裡啊?」
他還很認真回說:「那時候我是國中吧!」
亞錦賽奪牌,也更有底氣準備杭州亞運的選拔,但就不知道,中國疫情能不能順利舉辦亞運。
可能有人會覺得,不過是面亞錦賽銅牌沒什麼,但我想說的是,我們的男子拳擊真的在國際間競爭水平屬於後段班,要衝擊一塊獎牌真的很不容易。
這次拿牌,下次換誰真的不知道
這塊獎牌,很解氣,也很沈重,但也是一劑強心針!
此篇文章完成的當下,主恩正在墨西哥參加比賽,文章到此已經結束,但他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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